王 道
在最近发现的一封沈从文书信中可知,沈从文于1979年8月开始了他的敦煌之旅,并对此行颇为满意,甚至有意再去。这次盼望已久的敦煌之旅,对于时年已77岁的沈从文来说,是一次身心释然的旅行和文化考察。
沈从文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著作中曾多次提及敦煌,如《北朝敦煌壁画甲骑和部卒》《隋敦煌壁画进香妇女》《唐贞观敦煌壁画帝王和从臣》等多个敦煌壁画研究专题,但沈从文在撰写这些专题时并未到过敦煌,因此去往敦煌也成了他的心愿。
1979年,沈从文在敦煌参加《丝路花雨》舞剧修改建议会。
告别小说创作后,沈从文一门心思钻进了物质文化史研究中,曾在历史博物馆担任讲解员多年。1951年4月,沈从文参加了《敦煌文物展》布置陈列,并起草展览说明,撰写了《文物参考资料》展品目录特刊中的评介文字,未署名。但在那一期的特刊中,沈从文撰写了《敦煌文物展览感想》并署名发表,其中可看出他对于敦煌胜地的神往。
20世纪60年代,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进行之中时,限于资料问题,沈从文曾致信家人有意出去走走,其中就包括去敦煌看看,但博物馆里经费有限,且杂事太多,抽不出时间,沈从文一直未能如愿。
1973年11月,沈从文致信时任中国社科院领导的何其芳,建议科学院从文、史、考古三所“抽调一二十个少壮党员”外出去各地博物馆学习一年,“再去敦煌学半年”,他自己愿意作为“说明员”前往。只是未能如愿。
根据黄永玉的回忆,有段时间日本政府曾派了三个专家向他请教有关于日本某张钱币上古代皇太子的画像的服装问题,他们怀疑这位皇太子的身份问题,甚至说要废止这张钱币。黄永玉觉得事情重大,就像他们推荐了表叔沈从文。
沈从文看后说:“既然这位太子在长安住过很久,人又年轻,那一定是很开心的了。青年人嘛!长安是很繁荣的,那么买点外国服饰穿戴穿戴,在迎合新潮中得到快乐那是有的,就好像现在的青年男女穿牛仔裤赶时髦一样……敦煌壁画上有穿黑白直条窄裤子的青年,看得出是西域的进口裤子(至今意大利还有同样直纹黑白道的衣装)。不要因为服装某些地不统一就否定全局,要研究那段社会历史生活、制度的’意外’和‘偶然’。”
由敦煌壁画引申到一张钱币上的人物身份历史,应该说沈从文的解释是形象且具有说服力的,据说日本政府至今还在使用这张钱币。
《丝路花雨》海报
根据新发现的沈从文于1979年11月16日致张寰和(张兆和五弟)先生的信,沈从文对当年夏季去敦煌,印象大好:
我们八月里去兰州敦煌走了半个月,受尽特别招待。回来是坐飞机,只费二小时就平平安安到达北京的。只去时火车遇乌梢岭时(三千多米高的秦岭高处),故有点发昏,口说不出话,耳暂时失灵。别的没有什么难受。三姊似乎毫无特别感觉。也算是我们第一次最有意思的旅行。
更使沈从文和张兆和惊喜的是,他们在雨后的鸣沙山看到了一个奇观,一道高岭全部闪着金光,还出现了美丽的彩虹,“是很多人住上二三月,还不及有机会见到的。”“回来时也未感到什么累。和做梦差不多。”关于敦煌种种,总之是留下了难别深刻的印象。
查《沈从文年谱》可知,1979年8月21日下午,沈从文与张兆和离京赴兰州,同行者有12人,沈从文前去兰州,主要是受邀参加大型舞剧《丝路花雨》的观摩会。
1979年9月14日,沈从文致信次子沈虎雏时提及:
我和妈妈(张兆和)去了兰州一趟,且再坐火车一天一夜,换坐三四点钟面包车,到敦煌,停了三天,再回到兰州看了一次大型舞剧(用敦煌作背景,相当好!)的演出,才坐飞机回转北京。……这次出行,虽照例在敦煌各泻了五六次,但不久,就适应了。……时间过短,看不了什么全貌,但基本上总算满足了卅年的愿望,多以千佛洞留下个印象,也同时还明白了些问题。妈妈一路也好,主要是受省里招待得太好,吃住都是第一等,大约招待西哈努克亲王也不过如是,比住西郊友谊宾馆还舒服得多。
1979年9月27日晚,《丝路花雨》首次在北京亮相,首演大获成功,轰动首都文艺界。10月1日,《丝路花雨》是唯一一台被点名进入人民大会堂进行全本演出的节目。
东方歌舞团导演邢德辉曾认为,该剧的巨大成功,是与沈从文、吴晓邦等专家的悉心指导是分不开的。
此时沈从文已经历了20多年的逆境,精神上进入了平静状态,只是著作仍未被明确出版与否……种种不便仍旧挡不住沈从文对于物质文化史的研究热情。
欣慰的是,全国文代会的投票榜单上有了沈从文,文化界也在逐渐承认沈从文在文学和文物学上的地位和权威,此次沈从文到敦煌就是为舞剧《丝路花雨》做艺术指导。
1979年5月23日,甘肃省歌舞团历时两年创作的舞剧《丝路花雨》在兰州黄河剧场首次公演,但是却没获得观众的肯定。
为此,甘肃省委宣传部长吴坚想到了向文艺界求援,于是从北京邀请来十多位文化专家,其中有不少是舞蹈界的权威。如著名舞蹈家吴晓邦。当时还邀请了担负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沈从文。为了让专家们对敦煌文化有着更为深切的感受,先安排专家们去看几天敦煌,然后再转回来看舞剧。
根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说,沈从文在看完后很兴奋,说是一夜没睡觉,一再表示太美了,明天早上发言希望把他排在第一个。第二天的座谈会上,沈从文仍旧是激动的,他对这部剧有着太多的想法。在肯定的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些建议,《丝路花雨》的化妆师杨树云记得沈从文对他的指导,说一个女人身上最美的地方是哪里?是头发。意思是女演员头上的装饰太多了,要他不要插太多东西。
1981年9月,当《丝路花雨》舞剧再一次进京演出时,著名化妆师杨树云专程去拜访了沈从文,他说80高龄的沈从文谈起《丝路花雨》,竟然像孩童般活跃起来,他对杨树云的一些化妆提出了具体建议,如针对其中节度使夫人角色头上插的九根玉叶金钗,沈从文说,插在头发里就没有一尺半了,而且古代的一尺也比现在短,现在夫人头上插的金钗太长,舞台上允许夸张也不能脱离生活的真实。
沈从文显然是把敦煌服饰作为重要的服饰史来研究,因此经过他指点《丝路花雨》演员服饰,基本上是再现了唐朝服饰的端庄、开放、大气,而且韵律感十足,古典气息浓郁,使人身临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