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2018年7月,导演孟京辉携戏剧《臭虫》来到了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这位先锋导演当年就以他强烈的社会批判思想“砸烂大众的审美趣味”,在当时话剧市场和话剧观众中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如今的《臭虫》,更是让其讽刺升级,向大众的审美趣味公然挑衅。
马雅可夫斯基的“子弹”,孟京辉的饭
近两年,孟京辉突然迷上了“炒冷饭”。
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是贬义。从《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到《我爱XXX》,再到现在的《臭虫》,孟京辉把他十几年前的创作都搬了出来。当然,他是不屑于打造复制品的。旧壳子上被统统施以新的招数,倘若不被那些熟悉的台词提醒,你很难察觉这些戏是从哪里变身而来。
这一次孟京辉搬出来的老家伙《臭虫》,是前苏联著名诗人、剧作家马雅可夫斯基的名作。
戏剧《臭虫》由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写于1928年,是一部讽刺市侩小市民的杰作。主人公普利绥坡金抛弃了已怀有身孕的未婚妻,看中了理发店老板的女儿:普利绥坡金要的是理发店老板的钱,理发店老板则希望通过他弄到一本工会会员证。
在普利绥坡金和理发店老板女儿的婚礼上,客人们酗酒滋事,引起火灾。消防队员用水灭火,结果水结成冰,地窖变成了冰窖。50年后,人们从冰层里挖出了一具冻结的尸体,这个人就是普利绥坡金。普利绥坡金复活后,和新时代的人们格格不入,楼里的家狗经他接触,变成疯狗,专门向人献殷勤、做媚态。人一旦被狗咬伤,就传染上阿谀作风。少女夜里听到普利绥坡金弹的吉他,竟得了疯狂的"恋爱症"。
把普利绥坡金改造为一个现代人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酗酒成性的普利绥坡金被关进动物园的铁笼子里,和那只附着在他身上被复活过来的“普通臭虫”为伍。他们两个虽然身材不同,但本质一样:一个是“普通臭虫”,一个是“庸俗的市侩”。“普通臭虫”咬在人身上,吃肥了,便躺在床下;“庸俗的市侩”一口咬在全人类的身上,吃肥了,便躺在床上。区别仅在于此。
《臭虫》的情节设置荒诞离奇,作者马雅可夫斯基语言深受先锋派影响:犀利深刻充满激情又不乏幽默感。1929年2月13日,由梅耶荷德执导的《臭虫》在莫斯科国立梅耶荷德剧院首次上演,受到热烈欢迎。从此,普利绥坡金成了小市民的代名词,一度出现了“普利绥坡金气质”这樣的专门术语。
“我完全是凭直觉喜欢马雅可夫斯基的《臭虫》。十几年前,我在地安门离实验话剧院不远的一家小书店买了一套马雅可夫斯基选集……马雅可夫斯基在原创剧本里所设想的未来并没有到来,所以他并没有写完他的剧本,他把很多东西留给我们自己去思考……”
2000年孟京辉初次搬演这部戏时,曾说这是十多年来最想排演的一出戏剧。那年冬天,他刚刚依靠《恋爱的犀牛》在戏剧市场上大红大紫起来,标榜着“先锋”“实验”“反传统”大旗一路高歌猛进的孟京辉,又携《臭虫》这部前苏联革命诗人、剧作家的名作,点燃了当时还处在寒冷期的戏剧界。
但在当年的公演之后,评论界有关“堆砌形式”“没有新意”“孟京辉是不是没招了”的说法又席卷过来,一时让孟京辉再度置身舆论的风口浪尖。
时光就这样,在孟京辉和我们所有人身上爬过了。现如今,2000年出演《臭虫》的演员,倪大宏、李乃文、杨婷、秦海璐、刘晓晔、陈明昊都已在各自的事业上连上台阶,而当年的现场配乐青铜器乐队则销声匿迹,至于当年那些狂热喜欢孟京辉的年轻人,则应该大多成家立业,逐渐难以再和剧场那般亲近。而孟京辉则依旧在掌声与质疑、票房与批评中一步步前进,倒似一棵参天的大树,枝干愈长愈茂,招来愈来愈强的风。
如今《臭虫》回归了,带着全新的排法与阐释,来到了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
将欲望的臭虫“一网打尽”
当年《臭虫》以实验戏剧的先锋姿态首次在北京儿童剧院亮相,孟京辉就以他强烈的社会批判思想“砸烂大众的审美趣味”,在当时话剧市场和话剧观众中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如今的《臭虫》,更是要让其讽刺升级,向大众的审美趣味公然挑衅。
孟京辉相信无论时代怎样变化,马雅可夫斯基原剧的《臭虫》与他所表达的是一致的,他们都想“让这颗子弹打在墙壁上,让这一记拳头出得更有力量!”
“天空像《马赛曲》一样的红火。”这是马雅可夫斯基最著名的诗句,孟京辉特别喜欢这句话。几年前,孟京辉去俄罗斯参观了马雅可夫斯基的纪念馆,“这个诗人在俄国就算过去了,一个好的艺术家就是一个时代最好的印证,是那个时代的某种象征。他对他的国家、他的时代有激情,他对未来的世界、未知的世界有一种冲动,有一种强烈的、自我的、扫除一切的、想象性的热爱。”
《臭虫》排练伊始,孟京辉就想延续马雅可夫斯基的先锋精神,将“臭虫”一样的人脑中欲望的小爬虫“一网打尽”,与此同时,向平庸的小理想宣战,激发人们对理想的热爱,对现实的敏感,对自身自甘平庸的反思。
“我觉得我只要排了这个《臭虫》,排了马雅可夫斯基,跟马雅可夫斯基对话了,我自己就已经很舒服了,我自己就已经觉着可以了。”
“因为我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所有跟理想有关的实践、理论、经验、教训,流血的东西,不管成不成功,只要跟理想有关,都能激动我,我觉得人能成为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理想,哪怕头破血流。”如孟京辉所说,《臭虫》是一个关于改变的戏。每个人都在改变,思想、道德、情操、愿望,还有生活状况。
《臭虫》不是一个给出完整答案的戏。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好的结果呢?“我不想让观众震撼、感动,我可以让观众安静,我可以让观众暴躁,没问题,但是不想感动观众,不想让我们的某种假象来影响观众,让他们自己判断吧。”
在孟京辉看来,马雅可夫斯基所说的“臭虫”是什么?
“他想的很简单。他就觉得臭虫是吸人的血,然后越来越肥。他在《臭虫》里说‘抽烟能把大象毒死,他是那样一个概念,他觉得五十年以后社会特干净,干净到一切特别牛逼,没有人知道抽烟是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小夜曲是什么,人人都傻乎乎地在那儿,整齐划一地过日子。”
就在导演和观众一起讨论接下来的普利绥坡金应该怎么活下去的时候,扮演普利绥坡金的演员寇智国坐在舞台最靠里面的地方,静静等待着大家对他命运的“宣判”。这时候老孟问他:“我们来问问演员,你觉得如果是你,你在100年后的今天会怎么活下去?”演员说:“我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想”似乎正是当下人们脑子里的状态。就像你脑子里有一只臭虫,臭虫吸血,吸你脑子里的东西,但是你又不舍得离开这个吞噬你的思考的小东西。
在老孟看来,臭虫有两种。一种可以说是被整个社会生活所隔离的,已经没有的这么一种东西。还有一种呢,“臭虫有可能是人某种特别单纯的美好的小玩意儿。”这种小玩意儿可能能支撑着你活下去,支撑着你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