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宸
暮年作赋苦低回。
溥心畬先生是中国现当代的传统书画大家。在诗文和经学领域,他都颇有建树。溥心畬是封建皇族孕育出来的文化奇才。其正赶上中国社会从农耕文明向现当代的变革时期,从一位旧社会里的封建贵胄转变成为新时代的艺术大家,留给历史的除了文字著述和书画作品之外,更有无尽的传奇色彩。溥心畬作为封建王朝的贵胄文人,他把所有的身世家学和文化积淀都吸收并转化到自己的艺术之中,在政治权势丧失之后,在民国时期依然以艺术名家的身份生活。可是这并没有成为他最后的结局,随着民国的覆灭,这位旧王孙艺术家又随民国政府南渡,再度经历家国之变,在台北度过了最后的凄美人生,演绎出又一段风雅余生。
溥心畬是清道光皇帝曾孙,祖父恭亲王奕为慈禧当政时期的重臣,父亲载滢只为贝勒,兄长溥伟袭封为恭王,所以溥心畬的身份只能算是王孙贵胄,并无正式爵位。他有一方常用印,自号为“旧王孙”。这位王孙公子少儿时代出入宫廷,诵读诗文并兼修骑射,过着优雅雍容的生活。溥心畬幼时谒见过光绪皇帝,光绪帝为其赐名单字“儒”。5岁时,他又进宫谒见慈禧太后,应对从容,太后赞为“本朝灵气都集于此子身上,日后必以文采传大名”。另外祖父恭亲王奕收藏颇丰,且不乏晋唐名迹,其中包括晋朝陆机的《平复帖》、唐摹王羲之《游目帖》、颜真卿《告身帖》以及怀素《苦笋帖》。溥心畬自幼耳濡目染,尽皆法书名迹,他朝夕临习,用功甚勤。
15岁后,溥心畬入贵胄法政学堂读书,接受西学教育。清帝退位后他又迁居西山戒台寺。这个时期溥心畬一边学习西学,一边继续临习家藏名书法帖,以至用双钩临摹几十卷,溥心畬的书法功底即奠基于此。20岁时,溥心畬游学德国并开始深入研习中国传统绘画,其间因嫡母移居青岛,溥心畬经常省亲探视,故常往返于柏林、青岛、北京三地。尽管此时政局动荡,张勋复辟,兄溥伟四处活动,纠结党羽成立宗社党图谋复辟,但是身为旧王孙的溥心畬却无意于政治。他潜心于学业,并于27岁毕业于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获天文、生物两个博士学位。回国后,溥心畬继续定居在北京戒台寺,绝交息游,专意于诗文书画,所作渐多。1925年,溥心畬整理隐居西山时所作百余首诗歌,命名为《西山集》。由此可见,溥心畬的艺术涵养还属于传统的文人画家范畴,他习书用功甚勤,后读书赋诗为文,作画则是在20岁之后才开始的。溥心畬是以文人身份涉足书画的,在画名大显之前,他已经为人撰写碑文,且又有诗集行世,其文名先于画名。
而立之年,溥心畬移居京城恭王府萃锦园内,继续奉生母读书。经由同好介绍,他逐渐加入了封建遗老们的诗文书画雅集圈,进入了北京画坛。溥心畬与几个皇族画家组成了“松风画会”,社团成员名字中都有一个“松”字,包括溥嶬(字松风)、溥儒(字松巢)、溥佺(字松窗)、溥佐(字松龛),数人啸聚一方,自鸣风雅。1925年溥心畬在北京中山公园水榭举办了他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崭露头角。再加上1927年他赴日讲授经学,1934年又执教于国立北平艺专,溥心畬的交游范围逐渐打开,声名鹊起于京华。其中,他与张大千的交游被传为画坛佳话,且获得了“南张北溥”的声誉。1936年溥心畬与萧谦中、胡佩衡、徐燕孙、于非闇等京派画坛诸家在天津永安饭店举办了联合画展,画名影响逐渐遍及京津地区。清末民初,封建王朝覆灭,皇族贵胄失去了权势,但是他们大多家藏丰富,转向从事书画及文学艺术者不少,但是取得很高艺术成就的并不多。因为他们大都是顺势而为,有的仅是附庸风雅而已。像溥心畬这样,虽则亦为失势贵族,但他自幼即无意于政事,专意于艺术,再加上他天分极高,且有恭亲王家藏法书名画的滋养,初出画坛即自成一格。另外,由于其经学和著述的综合影响,青年时期他即渐成一家之风。
20世纪30年代,溥心畬再度隐居西山,潜心作画,并有作品在德国柏林美术展览会上获奖。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在东三省成立伪满洲国,其弟溥僡前往投奔,溥心畬不为所动,并在抗战期间拒绝了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长的重金求画及日伪的各种征召聘请,他不以自己的皇族身份事敌,依旧潜心于素业。抗战胜利之后,溥心畬在画界的影响已经相当大。1946年,民国政府在南京为齐白石、溥心畬两位北方画坛巨擘举办了画展,二人得到蒋介石的接见。蒋推荐溥心畬为满族国大代表,后溥心畬又应邀到杭州办展游历。
1949年溥心畬再次于杭州举办展览。杭州解放后,时任北京市长叶剑英致函溥心畬,溥回信致谢,后偕同夫人由杭州奔上海,1949年8月,他从吴淞口偷渡到舟山,国民政府方面陈诚遣机渡海接送其到台湾,溥心畬开始了他贵胄艺术家的南渡生涯。其实到达台湾之后,溥心畬的具体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婉谢了国民政府的各种征召,只选择了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的一个教职。1954年,蒋介石夫人宋庆龄欲拜师溥心畬学画,溥心畬则借口不愿前往官邸课徒而谢绝,其实是不愿意放下自己高贵的身份和自尊而趋炎附势。宋遂改拜黄君璧。可见,政治的变迁并没有给溥心畬的南渡生活带来多少改变,他依旧教画、作诗、著述,清雅贤居而已,仍不失中华平民艺人的清高本色,可谓动静等观、宠辱不惊。
在台湾期间,溥心畬在书画艺术之外,他的诗文创作与经学考究同样屡有著述,著有《四书经义集证》《毛诗经义集证》《尔雅释言经证》等书,还有诗文出版。他更具有一个文人学者的身份,与张大千、黄君璧被称为中国现当代画坛的“渡海三家”。相比之下,溥心畬则更具典型性和代表性。因为他历经三朝,传统文脉学养集于一身,遭遇了政治和生活地域的变迁,依然风雅不辍,尽领风流,展现了传统文脉南迁之后的活力与魅力。
1952年,溥心畬著成《寒玉堂画论》一书;1956—1957年,溥心畬又多次应徐复观之邀赴东海大学讲学;1958年之后,他还应邀多次赴香港讲学办展。同时,溥心畬还广泛游历海外诸国,致力于国际范围内中国画艺术的交流与传播。1955年,他游历朝鲜,览朝鲜行宫、昌德宫以及昌庆苑,后又由朝鲜到达日本,游历并举办画展,作诗文以记。
可以说台湾台北时期的溥心畬已经消去了旧王孙的气息,完全以自己的艺术和学术谋生,并以艺术家的身份游历生活。大陆方面不时有家人病逝的消息传来,溥心畬更感身世飘零,家国之思使他感慨万端,诗作渐多吊亡忆旧之作,正如其所述“旧日亲朋凋落尽,暮年作赋苦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