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勋 仪姗
摘 要:基于一个含有资本结构的两部门经济增长模型,本文以2004—2015年我国省级面板数据为对象,运用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模型研究资本结构对我国“增长悖论”的影响,探讨资本结构影响我国“增长悖论”的深层次原因。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的结果表明,我国“增长悖论”的出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资本结构没有朝着有利于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的方向变动,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下降抑制了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基于上述分析结论,本文提出破解我国“增长悖论”的政策建议,即除了不断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外,应该调整投资方向,引导资金避免过度投向建筑投资品,而是更多地投向设备投资品,以提高设备资本在总资本中的比重,优化资本结构,促进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
关键词:资本结构;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增长悖论
中图分类号:F061.2;F224.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131(2018)04-0056-12
一、引言
自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为了促进经济增长,我国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投资。其结果是,投资率持续上升,从2007年的52%上升到2016年的82%左右 (见图1),资本增长率高位运行,2008—2016年均值保持在8.4%左右(见图2)。按照传统的新古典主义经济增长理论,大规模资本积累能实现经济的高速增长。然而遗憾的是,我国GDP增长率却从2007年的14.2%下降到2016年的6.7%(见图1和图2)。投资率大幅上升的同时,GDP增长率却出现持续的下滑,呈现出反常的“增长悖论”(赖平耀,2016)[1],引发了各界对其深层次原因的探讨。
实际上,对于我国经济增长的动力来源,主流的观点一直认为应归于要素贡献,特别是来自资本的贡献(Chow,1993;张军,2002;Chow,2002;Yong,2003;Wang et al,2011)[2-5]。而且,这种强调资本形成的发展策略,是以牺牲生产要素的有效率配置和利用为代价的,由此导致了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减缓(郑京海、胡鞍钢和Arne Bigsten,2008)[6]。因此,对于2008年以來我国的“增长悖论”,许多学者也将其归因于过度资本积累导致生产率的持续下降(Zheng et al,2009;张学勇 等,2011;童长凤,2012;余泳泽,2015;赖平耀,2016)[7-10][1],将我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的原因归结为结构性减速是缺乏证据的(杨天宇 等,2015)[11]。
但是,学者们也指出,传统增长核算方法存在缺陷,资本高积累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下降共存已成为当前各国经济发展的普遍现象,仅局限于全要素生产率的研究是难以给出令人满意解释的(王林辉 等,2009)[12]。我国的经济增长是高投入型增长,但前沿研究关注的是资本数量对TFP增长率下降和经济增速放缓的影响,却忽视了资本结构变化可能是造成我国“增长悖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本文拟尝试对此进行探讨。与已有研究不同,本文将从资本结构的视角出发,基于一个含有资本结构的两部门经济增长模型,以2004—2015年我国省级面板数据为对象,运用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来实证检验资本结构对我国“增长悖论”的影响,并探讨我国“增长悖论”出现的深层次原因。
本文的结构如下:第二部分构建一个含有资本结构的两部门经济增长模型,对资本结构影响我国“增长悖论”进行理论分析;第三部分以2004—2015年我国省级面板数据为对象,运用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来研究资本结构对我国“增长悖论”的影响;第四部分揭示资本结构影响我国“增长悖论”的深层次原因;第五部分是结论和政策建议。
2.对我国“增长悖论”形成原因的推测
基于上述含有资本结构的两部门经济增长模型,本文尝试为我国“增长悖论”提供一种可能的解释。对照(5)式中经济增长的源泉可知,下面因素不会是我国“增长悖论”产生的主要原因:第一,劳动力增长率L·L。因为自2008年以来我国劳动力增长率基本上保持在0.3%左右且波动性也不大。第二,现代产业部门有技能劳动力占总劳动力的比重ψ=L1mL对时间t的导数υ·,这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太大的波动。第三,资本增长率K·K。图2显示,资本增长率虽有所下降,但并没有像经济增长率那样大幅度下滑,图中曲线也显示,2008年以后经济增长率与资本增长率之间的偏离越来越大。因此,即使资本增长率的稍微下滑对经济增长率会产生一点影响,但肯定不是增长率大幅度下滑的主要原因。杨天宇和曹志楠(2015)也证实,2008—2013年劳动力的产业间流动在总体上仍然是促进经济增长的因素,而且本次经济增长放缓既不是由人力资本投入增长放缓引起的,也不是由物质资本投入增长的放缓引起的。
我们推测,2008年以后我国经济增长率的持续下滑,除了因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持续下降之外,还应该与资本结构变动,即在(5)式中表现为现代产业部门中设备资本占总资本的比重δ对时间t的导数δ·密切有关。由于资本存量因投资流量变动而变动,下面观察我国投资结构与经济增长率的变动情况以初步判断上述推测。图3和图4分别给出了1995—2016年我国设备投资和建筑投资各占总投资的比重与GDP增长率的曲线,所用数据均来自《中国统计年鉴》。可以清晰地看到,虽然2008年以来我国投资率迅速上升,资本增长率高位运行,但总投资中建筑投资的占比急剧上升,在2016年已经接近70%,设备投资占比却持续下降,2016年已经下降到18%左右。但是,在2008年以前,这两类资本的积累速度却不是这样,其中,1984—1995年各行业设备资本存量增长率年均为14.1%,远高于建筑资本存量年均7.3%的增长速度(赵志耘,2007);1993—2005年期间,各省设备资本存量增长了9.7倍,建筑资本平均增长了6.1倍(吕冰洋,2007)[18]。这意味着,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设备资本的积累速度经历了一个先增速后减速的过程。DeLong等(1991)[19]的研究表明,设备投资与生产率增长之间存在强的相关关系,设备投资导致生产率增长。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初步判断——我国“增长悖论”的出现,不能完全地归因于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的下降,而设备资本品积累速度下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三、资本结构与我国“增长悖论”:实证研究
上文的分析仅仅是一种初步判断,下面通过计量回归分析,进一步验证对我国“增长悖论”形成原因的推测。
1.样本选取、数据来源和计量方法
下面的实证研究中,使用的是2004—2015年我国30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除西藏、台湾、香港和澳门)的面板数据(2004年为基期)。测算以2004年为基期的不变价数据时所使用的原始数据均来自于《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各年《中国统计年鉴》以及各年地区《统计年鉴》。
为了全面地分析资本结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传统的线性回归即条件均值回归可能并不适用,因为其无法反映自变量对因变量的整个条件分布的影响以及结果容易受极端值的影响,分析方法相对粗糙。而分位数回归能较好地克服传统回归模型的局限性,用于分析和比较在因变量不同的分位点上,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所以本文采用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方法,能较好地结合面板数据模型和分位数回归的优点。下面对此做简要介绍。
4.实证分析结果
为了全面分析在條件分布的不同位置上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对我国经济增长的影响,我们选取了3个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τ分别取0.25、0.50和0.75,运用Stata14.0软件对式(6)进行混合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
首先看核心解释变量,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δi,t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可以看到,在所有分位点,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δi,t的回归系数都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表明,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提高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既验证了理论模型中的结论,即资本结构是影响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也验证了对我国“增长悖论”形成原因的推测,即除了众所周知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不断降低的原因外,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下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欲破解我国在扩大投资下增长下滑的“增长悖论”,不仅要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另一个重要的途径是要调整投资方向,引导资金不要过度投向建筑投资品而是更多地投向设备投资品,优化资本结构。
然后看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在各分位点上,资本的对数lnKi,t和劳动的对数lnLi,t的回归系数都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且lnKi,t的回归系数大于lnLi,t的回归系数,表明资本投入对我国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超过劳动投入,这也许正是我国热衷于依靠资本投入拉动经济增长的原因。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对数lnHi,t的回归系数虽为正但不显著,与Benhabib和Spiegel(1994)[21]以及Pritchett(2001)[22]等的研究相似,我们也没有得到人力资本显著促进经济增长的结论。产业结构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农业占GDP比重与经济增长负相关,即从传统产业向现代产业转化有利于经济增长(周少甫 等,2013)。政府支出gi,t的回归系数为负但不显著,表明政府支出并没有显著地促进经济增长,这与Wan等(2006)[23]的研究结论相吻合,因为政府支出也被认为是政府对市场的一种扭曲(Clarke,1995;Partridge,1997)[24-25]。基础设施fi,t的回归系数为正但在大多数分位点处不显著,意味着基础设施并不能稳健地促进经济增长,这与gert等(2009)[26]以及李强和郑江淮(2012)[27]的研究结论相吻合,因为基础设施可能与经济增长率之间呈现出倒U型关系(丁建勋,2007)[28]。在所有的分位点处,城市化率ui,t的回归系数都显著为正,表明城市化发展改善了资源配置效率促进了我国经济增长,王小鲁等(2009)[29]也得出同样的结论。贸易开放度j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表明对外开放推动了我国经济增长,这已经成为共识。
综合上述分位数回归的结果表明,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在各个分位点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各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在不同分位点的符号与显著性也基本保持一致。因此上述分位数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上述研究证实,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提高有利于经济增长。我们推测,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过度提高会不利于经济增长。如果这个推测得到证实,将间接证实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下降对我国“增长悖论”形成的重要影响。下面,我们将实证检验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对我国经济增长的影响。我们用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i,t替代模型(6)中的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δi,t,同样选取了3个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τ分别取0.25、0.50和0.75,运用Stata14.0软件对i,t替换δi,t后的(6)式进行混合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
同样,首先看核心解释变量,即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i,t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显示,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i,t的回归系数符号不稳定,在分位点0.25和0.75处为正,在分位点0.50处为负,并且都不显著。这表明,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提高对经济增长并没有呈现出显著的促进作用。但是,建筑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提高将挤占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会对经济造成不利影响。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解释了我国建筑投资占总投资比重快速上升而经济增长率却持续降低的现象,也基本印证了本文的理论推测以及前文的实证研究结果。
然后,观察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发现,在各分位点上,资本的对数lnKi,t和劳动的对数lnLi,t的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为正,且lnKi,t的回归系数大于lnLi,t的回归系数。除了在分位点0.50处显著外,在其他分位点处,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对数lnHi,t的回归系数虽为正但不显著,因此同样也不能得到人力资本显著促进经济增长的结论。如上文实证研究结论一样,在所有分位点处,产业结构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在所有分位点处,政府支出g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这与上文回归结果稍有不同,但政府支出对经济增长没有正向作用的结论没有变。在所有的分位点处,其他控制变量的回归系数和显著性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化:基础设施fi,t的回归系数为正但不显著,城市化率ui,t的回归系数都显著为正,贸易开放度j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
四、资本结构影响我国“增长悖论”的深层次原因
在现代社会的经济增长过程中,物质资本积累与技术进步并非是两个独立的过程,二者往往是动态地有机融合在一起的,这种技术进步是通过全要素生产率的计算很难观察出来的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赵志耘 等,2007)。经济增长是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与中性技术进步共同作用的结果(宋冬林 等,2011)。
因此,我们推测,我国扩大投资下的增长下滑,其深层次原因应与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下降引致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速度降低有关。其原因在于,资本品内在技术含量高低并不能完全用资本品数量的多寡加以度量,扩大投资加速资本积累,并非一定能带来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因为不同类型的资本品所包含的技术进步并不相同。Greenwood等(1997)[29]将资本分解成设备资本和建筑资本两部分。设备投资品的技术进步率几乎可以代表整体经济的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率。来自设备投资体现的技术进步水平是经济增长的源泉,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上升将推动整体技术水平的提高(赵志耘 等,2007),将有利于经济增长;相反,如果总资本中所包含的设备资本比重降低,則资本积累中所蕴含的技术进步水平将降低,经济增长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下面我们通过计量分析验证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如果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与经济增长之间也存在着同方向变动的关系,则上述推测和实证研究结果也将得以验证。
我们用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水平的对数lnTEi,t替代模型(6)中的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δi,t,同样选取了3个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τ分别取0.25、0.50和0.75,运用Stata14.0软件对lnTEi,t替换δi,t后的(6)式进行混合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同样,还是先看核心解释变量,即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水平的对数lnTEi,t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表明,在所有分位点,lnTEi,t的回归系数都显著为正。这表明,提高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能显著地促进经济增长。这再一次验证了我们的理论推测与上文的实证结论——正是由于我国资本结构没有朝着有利于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的方向变动,从而构成“增长悖论”的深层次原因。
观察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可知,在各分位点上,资本的对数lnKi,t和劳动的对数lnLi,t的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为正,且lnKi,t的回归系数大于lnLi,t的回归系数。在所有分位点处,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对数lnHi,t的回归系数不稳定也不显著,产业结构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政府支出g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基础设施fi,t的回归系数为负但不显著,城市化率u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贸易开放度ji,t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这与表2或表3的结果虽有一点差异,但结论基本保持一致。
五、主要结论与政策建议
基于一个含有资本结构的两部门经济增长模型,本文以2004—2015年我国省级面板数据为对象,运用面板数据分位数回归模型研究资本结构对我国“增长悖论”的影响,探讨资本结构影响我国“增长悖论”的深层次原因。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的结果表明,我国“增长悖论”的出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资本结构没有朝着有利于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的方向变动,设备资本占总资本比重的下降抑制了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
我国“增长悖论”的现实表明,单纯依赖加大投资数量已经越来越难以支撑我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了。欲破解我国的“增长悖论”,除了要努力提高一贯强调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率之外,还必须调整投资方向,优化资本结构,促进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
一方面,引导资金不要过度投向建筑投资品。鉴于我国所处的经济发展阶段以及尽快实现工业化的历史使命,我们在积极推进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同时,还不能忽视资本的有效积累,但应适时评估建筑投资的经济效果,尤其是要重新审视将巨大资金投向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地产行业作为促进经济增长手段的做法,及时调整投资方向,引导资金不要过度投向低技术进步含量的建筑投资品,控制建筑投资增速过快的趋势。
另一方面,引导资金更多地投向设备投资品。在未来的时期内,我国经济增长率持续上升还必须依赖于设备资本持续积累带来的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因此,我们必须优化投资的结构,引导资金更多的流向设备投资,特别是应鼓励技术(包括节能技术和减排技术)含量高的设备投资,使新的具有更高技术含量的设备资本存量占总资本存量的比重上升,从而提高总体的技术水平。
与此同时,在提高设备资本比重过程中,要特别重视设备引进的作用。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技术引进合同管理条例施行细则》的规定,我国的技术引进方式主要有五种,而设备引进一直是我国技术引进的主要方式,是缩小与发达国家技术差距的重要方式。当前,我国能源资源约束日益加剧,生态环境问题十分突出,稳增长的困难和压力不断加大,以先进技术设备引进方式实现资本体现式技术进步的快速提高, 迅速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增强经济活力和经济创造力,是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增长方式转型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只有秉承上述原则,实现经济增长由依靠资本数量投入向依靠技术进步的转换,投资扩大与增长下滑并存的“增长悖论”才能破解。
参考文献:
[1] 赖平耀.中国经济增长的生产率困境:扩大投资下的增长下滑[J].世界经济,2016,39(1):75-94.
[2] CHOW G C. Capital formation and economic growth in China[J].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1993,108(3):809-842.
[3] 张军.增长、资本形成与技术选择:解释中国经济增长下降的长期因素[J].经济学(季刊),2002(1):301-338.
[4] YOUNG A. Gold into base metals:Productivity growth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during the reform period[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3,111(6):1220-1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