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界再次聚焦西班牙

2018-10-20 02:32司马勤
歌剧 2018年5期
关键词:埃拉歌剧院皇家

司马勤

你或许会为马德里的皇家歌剧院感到一些惋惜。一个月前,院方上下众志成城,做好了征服世界的准备:歌剧院庆祝创立200周年及重新运营20周年(这个古怪的双重庆典现象,是由于歌剧院虽然在1818年建立,20世纪中叶却有一大段时间停止运营,直至1997年才重开剧院大门):歌剧院更获得包括“年度最佳歌剧院团”在内的国际歌剧大奖四项提名;他们紧锣密鼓地排演着布里顿《格洛里阿纳》(Gloriana)的新制作,同时担任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世界歌剧论坛(World Opera Forum)的东道主,接待来自六大洲的歌剧专业人士。可惜,有些事到头来总是会事与愿违。

首先,在伦敦大剧院(Coliseum)举行的国际歌剧大奖中,尽管提名不少,皇家歌剧院最终只赢得了一个奖项——黛博拉·华纳(Deborah Warner)执导的《比利·巴德》(BillyBudd)J获“最佳制作”奖。这是第一个令他们失望的事情。过了几天,在世界歌剧论坛揭幕的前一天,也是《格洛里阿纳》首演当晚,一群示威者在歌剧院门口集会,抗议政府准备合并皇家歌剧院与马德里萨苏埃拉剧院(Teatro de la Zarzuela)的方案(注:萨苏埃拉是西班牙独有的、混合音乐与对话的、类似轻歌剧的艺术形式)。

来自北美洲、拉丁美洲与欧洲各个地区的与会代表们(且不说还有少数人从非洲、亚洲与澳大利亚远道而来),早已听闻皇家歌剧院的力图享誉全球的抱负:如今在马德里,他们得以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些“雄心壮志”。早在3月中旬,皇家歌剧院就启动了这个计划,力图吞并首都一个规模较小的歌剧院,类似巴黎巴士底歌剧院(Bastille Theatre)与加尼耶歌剧院(Palais Gamier)的合并,或是在20世纪90年代维也纳国家歌剧院(Staatsoper)与人民歌剧院(Volksoper)曾经重组为同一管理系统。计划中,皇家歌剧院打算将萨苏埃拉剧院当作自己的“第二舞台”。如今,因为该计划,出席《格洛里阿纳)》首演的观众必须走过150名高呼“公共!公共!”的示威者人群。这样的口号,是源于萨苏埃拉剧院一直以来都是政府全额资助的院团,而两个歌剧院的合并代表着变相把萨苏埃拉剧院改为私营机构。

目前,皇家歌剧院为一个私人基金会所管辖,年度经费差不多5600万欧元:而萨苏埃拉剧院则由政府经营,年度经费为2200万或3500万欧元(不同的资料来源列出了不同的年度预算!)。而新计划的蓝图,打算成立一个崭新的国家歌剧院(Teatro Nacional de la Opera),年度经费起码达到1亿欧元。

这个新经营架构对于双方都有好处:皇家歌剧院惯例演出的剧目除了国际性歌剧外就是经典芭蕾,合并后将可以直接推动西班牙本地的艺术发展,因此更加贴近广大群众:而有了皇家歌剧院主导,萨苏埃拉剧院在制作水平与音乐水准方面必会提升,国际媒体与销售策略也可借助其优势(马德里市政府近年来的文化政策,包括在西班牙语国家推广萨苏埃拉)。

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就是两院合并后,如何处理萨苏埃拉剧院所聘用的音乐家与制作人员的政府退休金待遇。以及,合并后会否衍生出裁员的危机。萨苏埃拉剧院雇用的100位音乐家、行政与制作人员将来该何去何从呢?同样令人产生疑惑的是,合并后的“国家歌剧院”将会搬演哪些剧目,票价又该如何制定呢?今天的萨苏埃拉剧院最昂贵的门票只不过44欧元;而皇家歌剧院的最高票价高达390欧元。

现任西班牙文化部部长费尔南多·贝索(Fernando Bezo)批评工会故意误导公众,“捏造的谎话超出了我最悲观的预估”。可是,贝索自己也没有主动提供精确的数据。令公众最为不满的是,整个合并方案是皇家歌剧院董事局主席与文化部部长闭门密谋的成果,连萨苏埃拉剧院院长都毫不知情。还有,合并方案将成为西班牙王室法令对外通告,繞过了正常的国会程序。

新闻公布后不久,一位曾参与撰写皇家歌剧院基金会章程的资深文化人贡萨洛·阿隆索(Gonzalo Alonso,他早在1997年,当皇家歌剧院重开大门的时候,曾提议过把两院合并),公开呼吁政府必须“详细分析整个问题与后果”,并且清清楚楚交代商讨后得出的结论。他语重心长地说:“这样下去,文化部与皇家歌剧院将要陷入令它们摸不着头脑的大麻烦中。”

★★★

相比之下,歌剧院里的戏剧就逊色得多。前几天《比利·巴德》才夺得“最佳制作”大奖,大家都对大卫·麦克维卡(David McVicar)所执导、与比利时弗拉芒歌剧院及英国国家歌剧院联合制作的《格洛里阿纳》满怀期望。

但是,我们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布里顿歌剧作品艺术性的不一致,它们所要求的技巧也是不一样的。西班牙制作的《比利·巴德》在伦敦那个极具英国色彩的颁奖典礼中获胜,因为制作中的许多方面都很“英国”,赢得了评审的心以及他们的投票。可是,《格洛里阿纳》是一部更为复杂的剧目。《巴德》是一出引人入胜的戏剧,它有着相对传统的叙事方式与人物构造:《格洛里阿纳》是布里顿于1953年为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登基庆典所创作的,而故事主题关于伊丽莎白一世。基本上,《格洛里阿纳》是一场王室盛会。作曲家对音乐的考虑凌驾于叙事结构之上,因此在作品里找不出强烈的感情。奇怪的是,作曲家自己认为《格洛里阿纳》要比《巴德》更优秀。虽然很少人能同意他这一看法。

尽管罗伯特·琼斯(Robert Jones)设计了简约但气派的布景,布里吉特·莱芬斯图尔(Brigitte Reiffenstuel)制作了典雅的服装,首演留给观众最深刻的印象仅是那美妙的音乐。音乐总监埃沃·博顿(Ivor Bolton)驾驭着布里顿灿烂与幽暗色调的反差——无论是声响还是情感——他忠于作曲家,并没有试图中和这两个极端。如果说有什么错的话,只能说指挥过分地忠于作曲家的意愿。

《比利·巴德》中只有几位主角,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格洛里阿纳》需要庞大的演员阵容——故事的主线是犹豫不决的伊丽莎白与雄心勃勃的埃塞克斯伯爵二世(Second Earl of Essex)罗伯特·德弗罗(Robert Devereux)之间的微妙关系。安娜·卡特琳娜·安冬娜琪(Anna Caterina Antonacci)饰演的女王,与莱昂纳多·卡巴尔博(Leonardo Capalbo)饰演的伯爵,虽说两人的声线旗鼓相当,可惜两人的弱点也可谓是“同病相怜”。

去年皇家歌剧院搬演布里顿歌剧时,演员的咬字几乎完美——听众差不多忘记了台上的人是在歌唱——这一次,我很欣赏卡巴尔博操控乐句的造诣,可惜他往往忽略了句末的辅音。安冬娜琪的舞台表达依赖于嗓音的音色而非纯粹的音量,有时候她在乐句还没有完结前,声音就已经消失了。我在观众席里也难以确定,她是因为演出时没有充分的信心,还是在故意影射英国式的拘谨风格。

但是,只要观众愿意放弃琢磨故事的前因后果,单纯让音乐降服自己的时候,这场演出令你更欣赏布里顿。尽管有瑕疵,《格洛里阿纳》还是超越了原作狭小的历史范畴,证明歌剧时至今日仍然可以登上国际舞台。

★★★

好了,我们谈一谈世界歌剧论坛吧。还记得我上面提过的这个论坛吗?来自38个不同国家的300多位歌剧专业人士聚集在马德里,虽然论坛覆盖地区范围之广有点惊人,其实已有先例。早在2015年,皇家歌剧院曾主办过欧洲歌剧协会(Opera Europa)大会,同时也举办了拉丁美洲歌剧院论坛。回首往事,当年也算是为今天先行了几种尝试。

几年前的地区性论坛办起来应该容易得多,因为大家的语言、词汇早有了共识。今年论坛的与会者分别来自美国歌剧协会(Opera America)、欧洲歌剧协会与拉丁美洲歌剧协会(Opera Latinoamerica)——再加上一些来自非洲、亚洲与澳大利亚的代表——产生误解的可能性很高。真的,就算他们说的是同一个的词语,背后的词义经常有很大的差异。

让我们先谈谈论坛的几个关键词。比如说“传承”(heritage)——2018年是欧盟倡议的“欧洲文化传承年”(2018 European Year of Cultural Heritage),旨在弘扬欧洲大陆所涵盖的众多国家的文化传统。因而此次论坛开幕的议题是:“传统的包袱会扼杀歌剧吗?”对于大部分欧洲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个没有答案的反问句。可是,在距歌剧发源地很远的地区,这个问题具有很大的争议性。

“在我服务的社区里,民众从未看过的歌剧就谈不上是‘传承”,威斯康星州麦迪逊歌剧院(Madison Opera)的总监凯瑟琳·史密斯(Kathryn Smith)说道,“对于从来没有看过《卡门》的观众,我们的制作就是一场‘世界首演。”

“真有所谓的标志性经典剧目吗?”主持该议题的罗伯特·马克思(Robert Marx)抛出了这个问题。他也举了一个历史性的例子:20世纪的大都会歌剧院有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扮演的剧目中并没有《费加罗的婚礼》《唐璜》《女人心》《漂泊的荷兰人》《蝙蝠》与《唐卡洛斯》。

大致上,发言者都同意“传承不是包袱而是一个与今天不断产生互动”的概念。正如一位歌剧导演所提出的观点:今天的人们聆听音乐已经惯用“随机播放”(shuffle)模式,为什么我们还要坚持对某位作曲家的乐谱死心塌地?

没有几位与会者像马修·怀尔德(Matthew Wild)那般,必须小心谨慎地处理文化交流的问题。他是开普敦歌剧院艺术总监,种族歧视被推翻后,欧洲歌剧剧目成为政治目标的众矢之的。可是,他的发言中提到,很多南非的小镇都有合唱团,演唱的曲目有梅耶贝尔(Meyerbeer)、多尼采蒂与贝里尼的作品,归根究底,是因为南非女高音佩里蒂·延德(Pretty Yende)广为流传的唱片效应。“这两个阵营当然井水不犯河水,但我们必须兼顾。”

英国国家歌剧院艺术总监丹尼尔·克莱默(Daniel Kramer)做出了一个极具争议性的发言:“传承,是450年来白种男人的专利。”

这句话为第二天关于“多样性”的议题做好铺垫。但问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演讲者连解释“多样性”的定义,都无法达成共识,讨论因此变得棘手。美国人界定“多样性”,所依据的是各种可度量的因素,比如说性别、种族与性取向:欧洲看“多样性”,是指包容整个大陆的不同文化:在澳大利亚,让原住民有机会打进主流才是“多样性”。

刚才已经提到一系列不同的准则。可是,对于澳大利亚维多利亚歌剧院的理查德·米尔斯(Richard Mills)来说,还嫌欠缺。他深信“多样性”必须包含身体或精神有缺陷的残障人士。依照乌拉圭蒙得维的亚歌剧院(Teatro Solis Montevideo)的丹妮拉·布勒(Daniela Bouret)的见解,“多样性”又要包含社会各阶层,不分贵贱。

来自美国的代表除了种族、其次是性别外,却摒除了其他界定“多样性”的标签。这个看法令欧洲与亚洲(这两地各国的种族比较归一)的与会者感到迷糊。当格雷厄姆·维克(Graham Vick)强调自己如何以身作则,为伯明翰歌剧院(Birmingham Opera Company)的“多样性”带来“四成的增加”,一位美国同行却批评他说,“四成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百分百的多样性”(这位代表对于数学与词汇的微妙理解,十分贫乏)。

这些论点与前一天讨论新剧目的话题有直接的关系。圣路易斯歌剧院总监詹姆斯·罗宾逊(James Robinson)描述新作品就像是“先导药物”(gatewaydrug)——推翻了歌剧界多年来盲目地推崇威尔第与普契尼所具有的“自然吸引力”,其他人也认为提倡新作品是最简单的方法,能有效地让少数派(族裔、性倾向等)人群及文化得到认同,或把现代故事呈现出来好让今天的观众可以更投入。

匹兹堡歌剧院总经理克里斯托弗·哈恩(Christopher Hahn)介绍了丹尼尔·索能博格(Daniel Sonenberg)创作的《夏天的皇帝》(The Summer King),一部关于被选入美国棒球名人堂的第二位黑人球员——乔希·吉普森(JoshGibson)的歌劇。演出不单令传统的歌剧观众津津乐道,连下午场的学生观众都同样热情澎湃。“学生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歌剧,”他说,“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歌剧这种形式一点都不重要。这个故事令人鼓舞,而对年轻人们来讲也息息相关。”

太平洋维多利亚歌剧院(Pacific Opera Victoria)委约作曲家布莱恩·科伦特(Brian Current)与加拿大原住民编剧马里·克拉门茨(Marie Clements)创作的《失踪》(Missing),作品也同样大获成功。“我们学到如何把控制权交给他人,这个举动受到原住民群体的拥护,也令我们得益不少,”歌剧院总裁伊恩·莱依(lan Rye)这样回忆,“他们第一次见到利用音乐、舞蹈与华丽盛装来叙述自己族裔的传统故事,与传统的西方歌剧类似。他们都买票来看戏——并非因为突然对歌剧产生兴趣,而是他们亲眼见证了当年殖民地统治者引进的艺术形式,今天竟然套上了自己的故事,让他们从中获益良多。”

莱依指出,委约《失踪》的部分原因,是歌剧院董事局与职员中原住民成员的推动——这个主题,在“多样性”与最后一天“推动歌剧”的讨论中出现了很多次。来自四面八方的美国代表们不断地强调,除了广纳多样化的意见,还要让那些意见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发扬光大。

这些见解很是重要,除了推动新作品的诞生以外,更能判断出歌剧更适合通过什么渠道接触观众。一些代表介绍了他们在推动歌剧临时分区售票点方面取得的成绩。另外,香港艺术节节目总监梁掌玮则谈到如何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比如说曾在星期天为年轻观众特备了一场法语演出,后来才得知香港的法国家庭在星期天大多足不出户。“新歌剧《米拉》是描述一个在香港工作的菲律宾女佣的经历,”她说道,“香港有13万菲律宾外劳,但他们只可以在周日下午去看演出。”

讨论很自然地带出了最后一个论题:歌剧的推动(亦可定义为“资金资助”)。因为政府预算往往仅分配给服务公众的机构,歌剧院们现在明白要跳出以往的框框,与外界多接触。在最基本的层面上,歌剧院可以先跟其他艺术范畴,例如电影或戏剧界建立合作关系,继而可以将受众延展至更广大的群体。

此次的世界歌剧论坛还是达成了共识,虽然不是在预期的方向。正如几位与会者指出的,歌剧未来成功与否,不可能只因为“多样性”“新作品”或新的合作关系其中的某一种,而在于这些因素的叠加。英国女作曲家埃洛琳·瓦伦(Errollyn Wallen)回忆起数年前,她被迫放弃一个少数族裔歌剧项目的原因:“歌剧院通知我,在整个英国都找不齐四位黑人歌唱家。”

她的这句话让来自南非的怀尔德感到困惑,因为后者的开普敦歌剧院里黑人歌手占到了八成。“你去看看如今任何一个国际歌唱比赛,就会发现来自全球不同角落的有色人种都已入围,”他赞叹道,“英国的歌剧院竟然找不到黑人歌唱家?这让我不可思议。在南非这个国家,我们经常牢记这个事实:专业知识与职业培训的資源分配还是不平等的。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让我们建立起合作关系,分享我们拥有的资源。”

猜你喜欢
埃拉歌剧院皇家
比埃拉 拉丁游子
米哈埃拉·诺洛茨和美之地图
谁说皇家无真情
加拿大皇家空军
重口味身体穿孔
丹麦皇家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