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开春了,老街富商海爷要南下跑趟生意。
上了马,海爷却坐不住,马背上跟有着啥硌着他屁股似的,海爷下马招呼大奶奶,说,这一趟回来,保不准牡丹花都开了。娘就交给你了,好生照料着。特别是府上的大事小事,勤和她商量点。我说的,你可都记住了?
大奶奶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说起海爷府上的老太太,那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男人死得早,没改嫁,愣是一人忍饥挨饿,挑着个薄粉摊儿,风餐露宿,把海爷拉扯大,直至今天这样的家业!吃的苦、受的累,都被街上的说书人编成了段子,整日街头巷尾地讲!
这几年,老太太得了病,卧床不起,眼黑耳背,跟她说话,声音都得跟敲锣似的。海爷虽然接了家,但生意场上,里里外外的事儿,还得找她拿主意。老太太眼睛虽然瞅不见,但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她咳嗽一声,顶海爷喊十句。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海爷只是个做事儿的,老太太才是管事儿的。巴结海爷,不如巴结她老人家!
如今,海爷把老太太交给大奶奶,大奶奶还不得跟接宝贝似的!
哪想,几个月后,等海爷大车小车地回来,进门,却看到府前府后,满眼的孝布白花。一问,才知道,前儿个,老太太撒了手啦!
大奶奶裹着一身孝服,眼睛肿得跟带血的鱼鳔似的,想到海爷跟前说句话,可海爷袖子一甩,愣没理她。
此后好些天,海爷一句话都不和大奶奶说,吃饭都不和她在一桌上。好似觉得老太太的死和她有关。大奶奶心里憋屈,越想越喘不过气,头七当晚,一块绸子就把自个儿挂在了梁子上。亏得发现得早,掐了半天的人中,愣是把她从小鬼儿的手里给拽了回来。
醒来的大奶奶又要撞墙,一屋子的人抢着去拦,半晌,海爷喊了一声“行啦!”顿时,屋子里鸦雀无声。
海爷让一屋子的人都出去,然后拎把椅子,朝大奶奶跟前儿一坐。
我问你,我走之后,你咋照料她的?
海爷一问,大奶奶来劲儿了,大奶奶大声道,你问我?我这辈子对自个儿的亲娘都没花这个心思!一日三餐,哪顿不是我亲手端到她床前,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里的?她吃的药,哪顿不是我自个儿下手煎的?一早穿的衣服鞋袜,哪次不是我焐暖了,才帮她穿上的?这洗脸洗脚的水,哪回不是我试好了才端过去的?你问问去,这些活,我让下人插过手没?我怕她操心伤神,让她一门心思养病,家里头里里外外大事小事,我能干的,都没敢跟她吱一声!我都把自个儿当丫鬟使了,娘走了,能怨我吗?我心里头憋屈,跟谁说去?我干脆下去陪她老人家算了!我的娘唉……
说完,大奶奶呜呜地大哭起来。
海爷突然起身,将桌上的盖碗往地上一摔!大奶奶的眼泪吓得顿时掉了线。
海爷气道,你还有脸哭!我走时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一日三餐喂她的?还让她一门心思养病?你不是存心害她,是啥?
一通话,把大奶奶听傻了!
海爷缓过气,嘆道,她操了一辈子的心,当了一辈子的家,习惯了。你突然让她闲着了,甚至连饭都要人喂了,照她那种性子,一准儿觉得自个儿没用了。到了这一步,她还有劲儿活下去?
大奶奶突然想起,以前海爷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不停地说这说那,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都要老太太拿主意,甚至院子里来年种什么花,谁谁家要嫁闺女了,出多少贺礼的事儿,都让老太太定夺。起先,大奶奶甚至以为海爷在他老娘胳膊底下长大,是个没主见的爷儿们,现在才明白,他是想让老太太觉得自个儿对这一家老小来说,是天!是地!天一塌,这家人就乱套了!所以,再重的病,也得咬碎了牙活下去。
难怪海爷走时,再三吩咐自己,府上的大事小事,要多和老太太商量点。
逞了能,却坏了事儿,大奶奶寻思过后,肠子都悔断了好几截。
第二天,大奶奶跑到老太太坟前,跪着哭了一整天。海爷担心大奶奶有事,让人在不远处盯着。直至后来,大奶奶哭得晕了过去,被人抬了回来,好几天都没能下床。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