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菁菁 陈绣洁
2018年6月16日晚,由深圳市合唱协会与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亚洲中国事务部联合举办的“北极之光管风琴合唱音乐会”在深圳音乐厅惊艳上演。音乐会由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艺术总监、瑞典指挥家弗内德·勋伯格先生(Fred Sjöberg),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拉脱维亚国家委员会主席罗曼斯·瓦纳斯先生(Romans Vanags),国家一级指挥、深圳合唱协会会长陈光辉先生联合执棒,卡尔·麦格纳斯·简森先生(Karl Magnus Jansson)担任管风琴演奏。本场音乐会集结了深圳最优秀的合唱团体—深圳星辉合唱团、深圳中学金钟少年合唱团、深圳高级中学百合合唱团、深圳龙华区教师合唱团、深圳龙岗区蓝天合唱团等,为深圳的朋友们奉献了来自北欧的天籁。
据音乐会的发起人陈光辉先生回忆,2017年在拉脱维亚举办的世界合唱大奖赛期间,一场管风琴合唱音乐会在里加大教堂举行,仅能容纳几百人的空间里没有辉煌的灯火,只有教堂穹顶的几盏烛光闪烁,仿如星空。当合唱队的歌声从教堂的各个角落响起,纯净的人声伴随着恢宏的管风琴声,在和声的交织下渲染出极致的美感,让在场的听众十分震撼甚至感动落泪。因此,陈光辉先生下定决心要把这场盛宴在深圳音乐厅复刻重现,希望与深圳及国内的合唱爱好者共同分享这难得的体验。
本场音乐会有三个重要看点,首先是音乐会的曲目。波罗的海沿岸的人民虽然分属于挪威、芬兰、瑞典、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等不同的国度,但他们的文化基因中似乎储藏着相似的遗传信息。而“北极光”这种在寒冷季节跃动于北欧“高磁纬”地区上空的天文现象,在这些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文化中被赋予了丰富的人文内涵。音乐会曲目由来自瑞典和拉脱维亚的两位指挥家的精心构思与甄选,从静谧的“冥想”开始,经历宁静的“夜晚”、甘醇的“爱恋”、神圣的“呼唤”,以“盛大的喜悦”结束;从极弱(ppp)到极强(fff)的力度设置,使音乐会具有主题鲜明的整体感。
音乐会的另一看点则在于“乐器之王”管风琴的加入,不仅有独奏作品,还有为合唱伴奏的作品。欧洲的合唱音乐具有悠久的宗教传统,不少在教堂或配备管风琴的音乐厅举行的合唱音乐会都会选用管风琴来伴奏。而深圳的听众在家门口就能欣赏到如此高水准的管风琴合唱音乐会,实属难得!
最后,本场音乐会中三位指挥家各有千秋的指挥风格也值得关注。弗内德·勋伯格先生具有深厚的瑞典合唱音乐素养与传统,讲求清晰、准确又不乏浪漫情致的指挥风范;罗曼斯·瓦纳斯先生深受俄罗斯指挥学派的影响,指挥时激情澎湃、气势磅礴,也偏爱戏剧性强的合唱作品。身为星辉合唱团的领军人物,陈光辉先生的指挥以沉稳大气著称,而他对合唱事业的全情投入,也使“星辉”在创团不久就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
北极光古时被称为“欧若拉”(Aurora),“欧若拉”原是古罗马神话中掌管着北极光的黎明女神。北极光或许是大自然带给北欧国家最为珍贵、壮丽的礼物,受此启发而创作的作品非常多,本场音乐会的主题曲《北极光》(Northern Lights)就是来自年轻的挪威作曲家奥拉·雅罗(Ole Gjeilo,1978—)在2007年创作的委约作品。对于《北极光》的创作,作曲家曾经感叹道:“在圣诞节的奥斯陆,从阁楼窗口向外望去,星空下平静的湖面,我想北极光深刻地反映了一种‘骇人’的美……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自然现象,如此强有力的电质能量释放,对于过去不了解其自然原理的人们来说,那一定是既迷人,又非常可怖的景色。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因而很多迷信观念被附加到这种自然意象中。”有意思的是,这首名为《北极光》的乐曲却并没有戏剧化的表达,而是更多地倾注于对极光的光影流动的意象描绘,又似怕惊扰了极光的绽放,合唱音响轻柔又流淌,在音乐厅内飘荡、盘旋。
音乐会兼具艺术性与音乐技巧的发挥。由成人与童声合唱团组成的一百多人的大合唱团共同演绎了乐曲《在天境》(I Himmelen)。“I Himmelen”一词来自挪威语,在古瑞典语里有“天空”的意思!四位女高音歌者分别站在音乐厅的不同方位,发出如蒙古族长调般的“呼号”,她们彼此相互应答,合唱则应和着挪威的赞美诗勾勒出山野间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过,这个“山野浪漫处”并不是人间,而是在天境,漂浮在云端的纵情歌唱。
观众们在本场音乐会中听到的作品,大多是由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新生代作曲家创作,兼具民族性与国际化特色。这些作曲家往往具有良好的音乐教育背景,接受过西欧艺术音乐的正统训练。与此同时,他们又根植于自己的民族传统,在创作中彰显鲜明的民族烙印:在创作中或多或少地嵌入一些“音乐标签”,可以是民间音调,也可以是特性乐器或节奏律动;而这些音乐符号中携带着的文化信息能被听众轻易捕捉。“70后”的新锐作曲家艾瑞克·艾森瓦尔德(Eriks Esenvald,1977—)创作的《光之流》(River of Light)便非常典型:独唱歌者在口簧(Mouth Harp)的伴奏下,反复唱诵着居住在挪威北部,也就是北极圈内的少数民族—萨米人的歌谣约伊克(Yoik),萨米人经常演唱这样的歌谣预告极光的到来。这种歌谣并没有特定的歌词,而是一种旋律、节奏和声响的组合。这是指挥家瓦纳斯先生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合唱团演唱这首作品。由一百多位歌者唱出极光“时而如江海般汹涌,时而如小溪般涓涓”的光之交响,带给在场听众史无前例的听觉感受和震撼。不同时空和风格的音乐语汇对话交织,似是对古老过往的回忆,又似对波罗的海文化传承中那永恒跳动的脉搏的赞颂。
合唱团还带给大家两首新鲜出炉的合唱小品,由瑞典作曲家安通·里德尔森-阿德尔斯于2017年创作的《如死亡一样强烈的爱意》(Love,is as Strong as Death)和《唤醒我亲爱的》(Arise My Darling),歌词来自《圣经》旧约的《雅歌》(Song of Songs)。《雅歌》的作者是所罗门王,内容均是简短精美的爱情诗篇,是对情侣之间爱情生活的描绘,也寓意信徒与上帝间的亲密关系。《唤醒我亲爱的》唱道:“我的佳偶,我的良人,起来吧,与我同去!因为冬已往,雨已停。地上百花开放,百鸟鸣叫;我们听见斑鸠的鸣叫。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我的佳偶,我的良人,起来,与我同去!”没有复杂的创作元素,没有高难度的炫技,只有娓娓道来的连贯乐句和稳定的和声,让我们深信爱情的美好与信仰的坚贞。
音乐会中还包含了很多充满意趣的歌曲,展现了一幅幅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民间风俗画。《摇篮曲》(Bysjan, Bysjan Lite Bån)改编自挪威民谣,民谣来自于一个终年铺满苔藓和积雪的高海拔山区,那里气候寒冷、人烟稀少。小调式的旋律被反复吟唱,随着声部的叠加,音色从清冷、单薄逐渐变得丰满,又因为力度的变化,人声仿佛由近及远、富有画面感,让处于北回归线的我们也能够透过歌声跨越空间,感受到来自高纬度、高海拔的地区冷冽、凄美。
谈到管风琴,人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宏伟、精致的哥特教堂内的玻璃花窗,如同太阳透过花窗折射出的各种多彩绚烂。管风琴的几千根音管,填满了我们对音色的所有形容和想象,它以浑厚的共鸣席卷整个空间,带给听众前所未有音响体验。
四首管风琴作品中,爱沙尼亚作曲家奥维·帕特(Arvo Part,1935—)的作品《镜中镜》(Spiegel im Spiegel)最具特色。这首作品并没有管风琴典型的轰鸣、华丽的音响,而是一首具有强烈简约风格的作品。帕特是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最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作曲家之一,《镜中镜》是他流传最广的作品,有不同的乐器版本,从1996年到2017年出现在25部电影的配乐中,能在现场听到管风琴版本实在是倍加幸运。作为简约音乐(Minimalism)风格的代表作曲家,帕特更愿意称他的音乐采用了“钟鸣作曲法”(Tintinnabuli)。《镜中镜》正是对这种作曲技法的最佳诠释,作曲家以最简单的音乐素材来组织乐曲,基本是没有装饰的单音,和声节奏缓慢,令人联想到钟声。颇为“单薄”的三个声部都遵循自身的运动轨迹,而声部之间又具有偶然相遇的趣味。这样具有独创性的作曲法令帕特在当代音乐创作中独树一帜。
由管风琴领衔,萨克斯、钢片琴、管钟伴奏的乐曲《盛大的喜悦》(O Be Joyful in God),所有合唱团员唱出欢乐的旋律,与轰鸣、辉煌的管风琴音色将音乐会推向高潮。
本场音乐会的管风琴作品刷新了普通观众对管风琴音乐的认知。随着多元文化的发展,管风琴已不再局限于宗教作品,并且,除了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时期的管风琴创作外,它在现当代艺术音乐中占据一定的地位;还发展出了电子操控台能够在舞台上弹奏,使演奏者不必局限在靠近墙壁的机械操作台上,方便与指挥和合唱队互动……让这件西方传统乐器能够引发普通观众的听赏兴趣,让音乐厅的管风琴能更多地奏响,让管风琴艺术能在中国发芽生根。
本场音乐会以美轮美奂的音乐带大家遨游太空、感受波罗的海沿岸国家文化族群的音乐情怀,这或许是首次将在国外成功举行的“主题合唱音乐会”搬到深圳的舞台,必是“天时、地利与人和”才能促成!深圳合唱艺术文化日益国际化的发展趋势,涌现出越来越多支比肩国际最高水准的优秀合唱团队和不断壮大的听众群体。音乐会当晚的上座率高达9成以上,听众们也完全配合了音乐会的特殊礼仪要求:所有乐曲间不鼓掌,在最后一首作品表演完毕后再向演员鼓掌致意。在本场音乐会中,深圳还展现了无与伦比的硬实力—这场音乐会的曲目对演出场地的音响效果要求极高,几位来自国外的指挥家和参加本次演出的歌手对深圳音乐厅的声响效果赞叹不已。
音乐会中演唱的作品也给中国合唱事业发展带来启迪。实际上,引进西方先进的声音训练方法、指挥法的过程可以很快;而本土合唱作品的创作和积累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如今中国当代作曲家的合唱音乐创作也逐渐发展起来,探索国际化的音乐语言,又保留本土元素来讲述华夏各民族的情怀、信仰与诗意的故事,如何在创作中让民族性的音乐资源被听懂、被传颂?如何让地域性音乐文化焕发新生并获得国际认可?这些作品给中国当代作曲家们诸多启发,给合唱同人提供了多元化的思路。
在几代中国合唱先锋的共同努力下,合唱艺术的脚步已经推广至祖国各地,它既可以是殿堂级的高雅艺术,又可以是学校普及艺术教育的摇篮,还可以是社区群众茶余饭后的艺术娱乐生活,它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普及于整个中华大地。随着更多人的参与,合唱艺术层次的提高成了新一阶段的奋斗目标,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在文化艺术领域的发展铆足了干劲,正如深圳市合唱协会和国际文化交流基金会等行业机构在艺术推广上所做的努力。他们确信在不远的将来,在深圳,甚至不只是在深圳,将会有更多的优秀合唱作品与合唱队伍唱响世界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