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在左，支教在右

文/黎庶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如今，交通便利，通讯快捷，杨丽琼17年却等不回她的“兵哥哥”周国仁。周国仁的生命里有一抹暗流，无影无形、无踪无痕，却有着悠远而绵长的执著与坚守，微不足道却坚韧有力。

想当老师的边防战士

西藏墨脱，地处喜马拉雅山东端南麓，是一座隐藏在西藏高原深处的小县。这里虽然四季常青，却被数座雪山环绕，每年有八个月的大雪封山期，进山的路困难重重，非常危险。墨脱因此成了我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一度被称为“雪域孤岛”。

1998年，18岁的周国仁从云南楚雄来到墨脱服役。次年9月的一个早晨，周国仁正在营口站岗，一些孩子围在“墨脱戍边模范营”的营口，不停地往里面看，边看边说着什么。周国仁很好奇，这个时间孩子应该在学校上课，他们是不是逃课出来玩耍了？后来他才知道，墨脱的背崩乡全部是门巴族人，由于地理位置偏僻、思想封闭，这里的人坚信：“读书不如诵经，上学不如挖山货”的死理，因此这里适龄儿童入学率不足20%。而且墨脱背崩乡仅有一所希望小学，常年没有老师，原因是墨脱不通公路，进出一趟要三四天，物资全靠人扛，很多老师受不了艰苦的条件辞职走了。

周国仁看着孩子们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心里不是滋味。有一天，他向队领导主动请示，要去背崩希望小学当老师，不能让这些孩子没学上。教导员立即拍手赞成：“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墨脱落后，关键在思想，根子在教育，强边富民先富脑子。”就这样，周国仁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上班站岗巡逻，下班去背崩希望小学当老师。

周国仁做老师并不是特别顺利。辍学孩子多，是周国仁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孩子们都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或挖山货去了。为了让他们能回来上学，周国仁走村串巷、挨家挨户地宣传，成效却不大。在一次宣传途中，村民罗布的妻子措拇患了重病，他们并没有求医，而是请人在家里做法事驱鬼。周国仁看措拇疼得脸色发白、嘴唇青紫、哭喊不停，劝罗布将她送往医院。罗布不但不相信，还把周国仁从屋里轰了出来。周国仁看情况不妙，急忙联系营部的医生，队医及时赶到，救了措拇一命。

事后，罗布很感激，专门跑到部队给周国仁献上了洁白的哈达。他意识到了学习文化的重要性，亲自把儿子送到了学校。在罗布的影响下，村民们纷纷把学龄孩子送往学校。村民们还说：“解放军给我们送文化，孩子学到科学知识，走到哪里都不怕。”

第二个大难题是语言关。上课铃响了，周国仁走进了教室，开始了他在背崩希望小学的第一节课。这堂课让周国仁很尴尬，他根本听不懂孩子们说的门巴语，无法跟孩子们进行互动，孩子们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师生就这样互相比划了一节课。

门巴语没有文字，这么多年靠的是口口相传。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周国仁努力学习门巴语，他用拼音代替门巴语，做了十万字的记录笔记，几乎就是一本“门巴语与汉语互译词典”，他还编纂了适合门巴孩子用的双语教材。

盛放在门巴的一朵雪莲

墨脱的条件太艰苦，在背崩希望小学当老师比戍边还难。孩子们没有可用的学习资料，甚至没有教材，周国仁就自己编教材，托休假回家探亲的战友代买教材。没有粉笔，他把木材烧成炭当粉笔使用；大雪天气，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他每天坚持接送孩子们上下学；有的孩子生病了，他就自己花钱买药……

2003年7月，墨脱县突然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原来是周国仁班上的学生全部考上了初中，其中7人考入西藏中学。这是墨脱县第一次有孩子考入西藏中学，背崩希望小学鞭炮齐鸣，村民们比过年还高兴，周国仁的脖子上挂满了洁白的哈达。

转眼到了年底，周国仁一期士官服役期已满，到了退役的时候。墨脱的领导和群众共600多人联名上书，委托墨脱县教育局局长和背崩希望小学校长，行走了四天三夜，到林芝军分区汇报，终于把周国仁留了下来。孩子们说：“我们离不开这位‘兵老师’，也离不开这位‘兵爸爸’。”而周国仁的女朋友杨丽琼正在云南楚雄憧憬两人相聚后的甜蜜生活，没想到一通电话，让她的等待变得失望而漫长。

尽管部队工作很忙，周国仁却将时间安排得很合理，从不耽误学生一节课，孩子生病或家里有事耽误的课程，周国仁都会补上。学生伍金罗布家庭非常贫困，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不幸病倒后，需要钱看病，也需要人照顾，伍金罗布只好辍学。周国仁得知后，拿出自己的工资，并在营里召集战友捐助，帮助伍金罗布重新回到了校园。

从2014年至今，墨脱县有187名辍学儿童重返校园，1832人考上初中，70多人考入西藏中学。周国仁就像盛放在门巴的一朵雪莲，给背崩乡的孩子们带来了爱与希望。十几年来，周国仁除了执勤巡逻，剩余的精力和时间都给了孩子们。周国仁爱他的学生们，而这里的学生更爱他们的“兵老师”。周国仁的包里经常会被塞进蘑菇、芭蕉、杏子等山货，每当周国仁休假回家的时候，孩子们都会跑到营里追问：“周老师去哪了？他还会回来吗？”以至于每次周国仁休假，军营门口都会贴出通告：“周国仁休假，他于某年某月某日回营，请同学们和家长们放心。”

一个孤独的选择换来17年“我等你”

这个年代通讯发达，周国仁来墨脱后，和女朋友杨丽琼却上演着上世纪70年代的爱情。他和杨丽琼只有电话、书信两种通讯方式，但是大雪经常把电话线压断，通话往往短暂得连几句话都说不完就中断了，大雪封路，书信长达半年都到不了。

2005年，杨丽琼21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和周国仁通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周国仁没回答，却给杨丽琼唱了一首歌：“林芝呀有一条小路呀望不到头，我站在岔路口伫立了好久，一个人无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而我选择了这一条墨脱的小路……”

杨丽琼选择继续等待，这一等又是两年多。2008年的一天，杨丽琼和周国仁正在通电话，突然信号中断，本以为是一次平常的断线，没想到一年过去了，杨丽琼一直和周国仁联系不上，被大雪压断的电话线路始终没有通。杨丽琼在心里默念：阿仁，你还活着吗？这一年，你怎么杳无音讯？

当电话终于接通，周国仁对杨丽琼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决定留在墨脱，你愿意过来嫁给我吗？”杨丽琼还是选择了这个男人，8年的等待虽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是杨丽琼也看到了周国仁身上的担当，他值得她托付终身。

到2018年，杨丽琼已经整整等了周国仁17年。周国仁的学生有不少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又回来建设家乡。杨丽琼和周国仁的联系也从电话变成了视频通话，视频那头依然是周国仁对墨脱的坚守，杨丽琼这边仍然是“我等你”。他们的女儿周子涵7岁了，却只见过爸爸五面。周子涵说，她很爱爸爸，因为爸爸把大爱献给了墨脱。选择即坚守，这么多年来杨丽琼从来没有抱怨过，而是默默长成了周国仁近旁的一棵树，永远支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