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
冰冻的地面滑倒了他的脚步,牵紧的双手,让他跌下的姿势呈弯弓形状。
迅速寻找平衡,回转身姿,找回了熟悉的信任。
火热的耳朵聒噪起来,似乎,这是不该有的失误。
厚重的积雪发出嚓嚓声,冻结的土地,是他踩过的安慰。
女孩听着脚步声,将手紧紧握住。她知道,握住的是跌倒和爬起来的信念。
迎面吹来的寒风,把脸打得生疼。起先是捂上耳朵,鼻子冰冷。后来是缩紧脖子,呼吸受阻。大龙山的风被称为妖风,他们在心里默念着、自嘲着。
后面的路,等到积雪化掉以后,变得泥泞起来。
肮脏了鞋底,干净的脚心,被袜子保护得完完整整。
五点四十分到站,短信里明确着时间信息。
她在三点钟起床,洗漱,打扮。
她在梦里定好闹钟,五点四十分以前到达车站。
火车迟迟未到,她反复求证,就像中学时,趴在课桌上,解答一道数学题。她从代数开始计算,又从几何开始画线。两种方式结合,给出最后的答案。
五点半,她在火车站出口最醒目的位置,朝车站里张望。
五点四十,她一边看手机短信,一边望火车时刻表。
五点五十,她核对手机时间,短信时间,墙上的时刻。明确一致性,就如明确法律条文的一致。
六点整,她终于收到短信,告知火车晚点,且即将进入车站。
六点整,她放弃了一切计算和核对。揉揉黑眼圈,放松表情和肌肉,去拥抱晚点的愉悦。
打开水,是每日的必须任务。
宿舍距离水房五百米,她一天的随意距离等于一千米。
提着水壶,听着广播,是这段随心之路的内容。国际大事,校园片段,在耳朵里重新演绎。
核武器与大炮被严禁,领导人与外宾握手,这些场景就在脑海里放映。楼下的黄狗被东门开店的老板宰杀,狗肉成为学生聚会坚决排斥的美食。
她的世界在这时被唤醒,生活的真实与书本的遥远,在此时被拉近。
她从未放弃过寻找,正如她从未认识世界的残忍。
一只白净纤长的手,接过了水壶。她认识是刚做完实验的手,一只消毒干净的手。
水壶接上热水,热水呼呼冒着白汽,她的眼神不再干涩。
垂钓的大爷跷起了二郎腿,戴上了斗笠帽。
无忧无虑的年龄,经过了多少风吹雨打,才修炼到此。
身后的大妈蹲下来,捡拾塑料瓶,带着激动和兴奋,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其激动和兴奋之情也许没有这样强烈。
十块钱和感冒药,都在她口袋里。这是半年来的检验,她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掏出十块钱,让他买感冒药。他伸手接过后,她失神地看向湖水。
湖上的黄鸭和木舟,发出一阵阵笑声。笑声是新鲜和稚嫩的,往日的他们也是新鲜和稚嫩的。那么,未来就看造化了。
当他归来,拿出两朵玫瑰,她笑了。
感冒药不需要多余,是信任。
她把偷看短信的记忆删除了。
公路旁的白杨树全被刷了漆,害虫在冬天无所遁形。
光秃秃的树干上,没有一片叶子。严寒时节,一切都沉入地底。
汽车拼命往前赶,似乎在奔赴一场婚宴。那一声声喇叭,鸣叫在冬日的肃杀里。
第一次穿越皖北平原,就像迎接一场战争。没有伙伴,敌人是一群骑兵。
她孤身来到陌生的境地,完成莫须有的仪式。
她预料不到场面是繁华还是冷漠,是盛大还是渺小。她只能带着好奇而惆怅,演绎好仪式里的角色。
金黄的麦茬地,收割后的棉花地,相继在眼前飘过,暗含着昔日的温度。
如今的她变了,她知道穿越以后,没有返回。不带一丝不舍。
上午的忙碌,让她变得拘谨和胆小。
中午的休息,是暂时的喘息。
长久的孤独更可怕,面对欢笑和苦痛,她没有一点空间去安放。
曾经数着日子离别,如今数着日子重逢。
突然一天中午,接到异样的号码来电。接起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莫名哀伤起来。
分开很长,联系却很慢。
他每日的功课是实验和夜晚的行走,盡管重复以前的实验和夜晚的行走,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都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他从潜意识开始反抗这古老的观念。
他说,自己思念的是中国的月亮,圆圆的脸蛋。
于是,孤独被挤走,期待被拉长成每日的阳光。
她的夜晚,变得明亮起来。也许,他的夜晚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