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辉,李则鑫,白 鸽
(大连理工大学,辽宁 大连 116024)
中国古代建筑工程中为了装饰和保护木构部分,形成了建筑彩画的专业。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各民族间的融合交流,中原地区的建筑彩画技术在民族地区进行传播的同时,又受到当地地域民俗的影响而别具特色。
奈曼地区位于内蒙古东部,坐落在努鲁尔山脉东北末端,老哈河畔广95里,袤220里(图1)。红山文化在此发源,东胡鲜卑在此繁衍,大辽蒙元源此生息,具有强烈的蒙古族游牧文化特征。
游牧为主的奈曼地区,到了清代,清政府为稳固蒙古部落,将漠南诸部划为“旗”,开垦蒙旗荒地,由札萨克统治分而治之。强制性进行满蒙联姻,将格格下嫁给蒙古部落封建首领。因此,在奈曼地区,陆续出现了一大批为王公建造的王府。
奈曼地区蒙古人最原始的信仰是萨满教。萨满教承认宇宙间的任何事物都有生命和灵魂(图2)。对自然界万物和家庭先祖都会定期的举行祭祀及仪式(图3)。但从16世纪中叶起,蒙古部落主实行“政教二道”政策,以达赖喇嘛为首的藏传佛教陆续传入蒙古地区,逐渐取代了萨满教在当地信仰中的稳固地位,由此奈曼地区出现了一系列寺庙建筑。(图4)
当地蒙古族人在服饰、居住、出行等方面都独具特点。服饰主要有皮袍、棉袍、布袍等,便于鞍马骑乘(图5)。在清代,奈曼地区蒙古族的居住仍以传统的毡帐为主(图6)。牧民每年都要辗转于冬夏营地之间,逐水草迁徙。驼马项下铃声,伴着西下斜阳悠悠回荡在草原之上,是当时大多数牧民驿路上的写照。
图1 奈曼地区地理位置
图2 萨满服
图3 祭拜的敖包
图4 奈曼地区藏传佛教寺庙
图5 蒙古服饰
图6 毡帐式蒙古包
图7 “箍头-盒子-箍头-藻头-枋心-藻头-箍头-盒子-箍头”五段式构图
图8 “箍头-藻头-枋心-藻头-箍头”三段式构图
图9 “箍头-盒子-枋心-盒子-箍头”三段式构图
图10 佛教法器
图11 日常生活类门楣彩画
图12 吉祥寓意类门楣彩画
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无法脱离当地的文化背景和建筑背景存在。受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的影响,在彩画的整体构图、主体内容、色彩等级、纹样组合四个方面独具特色。
木构建筑的梁枋位置在建筑彩画中极为重要,受形状影响构图一般为长宽比大于4的长条形。奈曼地区梁枋位置的建筑彩画构图上,参照了清代官式建筑彩画的做法并加以变化。一种是:从标准的“箍头—盒子—箍头—藻头—枋心—藻头—箍头—盒子—箍头”的五段式结构(图7)中省去了盒子的部分,同样的梁枋长度比例,将藻头位置打散复制进行延长或将皮条线重复勾画,形成了“箍头—藻头—枋心—藻头—箍头”的三段式构图(图8),这种构图在其他地区也很常见。还有一种是:将藻头部分省去,重复绘制两次盒子图案以箍头相隔,除去一整二破的岔口线形式,以竖线相隔枋心的方式,构成“箍头—盒子—枋心—盒子—箍头”的另一种三段式构图(图9),这种构图变化则是其他地域少有的。
在照壁、天花、山墙等,长宽比接近1:1的方形位置,构图基本采用蒙古族人喜爱的格子画的形式:中心绘制大面积圆形轮廓的主体内容,四角绘制三角轮廓的纹样凸显中心,构图对称稳定,结构平衡舒适,内容主次分明。
奈曼地区的梁枋建筑彩画内容以旋子彩画为主体进行变化。藻头位置绘制旋子花纹,枋心位置则根据当地特有的纹样和建筑类型进行内容的绘制。如下图的召庙类建筑中,枋心位置绘制了藏传佛教的两叉戟法器,并用五彩飘带盘结环绕,圆润丰满(图10)。在官式建筑中,可以看见少部分和玺彩画的内容。如奈曼王府中绘制了很多标志着王爷身份图案,在札萨克郡王办公的正殿梁枋枋心就绘制了双龙戏珠的四爪龙形图案。
在门楣等面积较大的部件上,摆脱了形式的束缚,绘制了类似写实画的具象建筑彩画,其中包括了许多反映蒙古牧民草原日常生活的内容,如骑射放牧、围坐会客、驼马远走等情景(图11),表达了当地蒙古人民虽定居于草场之外却依然充满了对游牧生活的忧思和怀念。有的还吸收汉族文化中的故事、典籍和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带有美好吉祥寓意的内容,如梅、兰、竹、寿桃、盆栽等题材。(图12)
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色彩,与当地服饰刺绣等日常用品的用色十分相似,色彩无拘无束、大胆夸张。如在建筑外墙上的用色:用纯度较低,色相对比强烈的原色添加一两处亮色进行处理。以檐口为界,下部分墨绿为底,铺以大面积鲜艳的桃红色,以协调白色圆形。上部分运用了朱砂红制约底部大面积的亮色,并用少量的金色在边缘和中心加以修饰。檐口以青色作为点缀,整个建筑沉稳又不失活泼。(图13)
同样的,在当地的定居类建筑中,有些部位的建筑彩画色彩参照了旋子彩画的形式,用调和的方式,采用类似色相的青色和绿色进行色彩组合。用色温暖平衡,整个画面给人和谐之感。用明度较低的墨线勾勒旋子花纹间的轮廓。需要突出表达的位置则用明度较高的白线进行勾勒,特殊位置利用金线锁边来强调画面,金色衬托青、绿底色,看起来雍容华贵。但不同之处在于,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大胆的加入以黄、红、橙暖基调为主的临近色进行点缀,丰富色彩层次。
在图14建筑梁柁位置可以看到,由于纹样精简直接,施色也相应地简练。整体以白色为基调,出现了黑色,在黑色附近,用金色和暖色调调和,取代其他暗色调。青和绿色在白色为底的图面上通过纹样进行串色,采用叠晕法逐步与底色融合协调。凸起的梁柁处纹样施金,大到莲花纹样和盘肠卷草纹,小到构件交接转角,都是以金色勾勒。在后来的建筑彩画施色中随着财力物力的提高,用金量也越来越大,使得色彩氛围愈显浓烈与高贵。
奈曼地区的纹样历史可以追溯到元朝,莲花和牡丹的纹样就是从当时传入奈曼地区,成为当地蒙古人民喜爱的花纹。二者结合而生的宝相花纹,在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中最为多见。宝相花纹样借助莲花和牡丹的美好寓意,将二者的花与叶通过艺术构思进行疏密排列。如图图15中的彩画:中央绘制了正面视角的宝相花纹样,花纹中心是莲花的莲蓬,细长弯曲的牡丹花瓣呈放射状向四周均匀排列,花朵平衡饱满。向两侧逐渐延伸出相互交错的卷草纹叶片,在视觉上给人以祥和、平静的美感,构成井然有序的画面。
同宝相花纹一样,盘肠纹(图16)同样历经百世流传遍布了蒙古人的生活,是最为典型的蒙古纹样。其图案本身盘曲连结,无头无尾、无休无止,显示出延绵不断的连续感,称为吉祥结。盘长纹的寓意大多是万寿无疆、爱情圆满、福禄双全等,几乎每家蒙古人毡帐里的毡绣,都会绘制盘肠纹样。在奈曼地区的召庙建筑和定居中,不论是在大木作还是在门档雕花的位置,都大量使用了盘肠纹样。
源于蒙古族游牧生活的古老纹样在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中也很常见。运用最频繁的当属特纹和云纹。蒙古人俗称特纹为“额布尔纹”,是以鹿、羊、牛等牧区常见的动物的兽角为原型抽象演变而来的一种纹样(图17)。蒙古人称云纹为“哈木尔纹”,形状来源于牛鼻子。云纹一般连续绘制不设停顿,也借此寓意吉祥和如意。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善于以这些蒙古常见的纹样为母题组合应用,顺应本土的建筑形式作出变化。如图18在门档的位置,分别以额布尔纹和哈木尔纹为母题,进行线性的延伸和扭转,绘制出了中心对称四方围合的装饰纹样。
图13 外墙色彩
图14 梁柁色彩
图15 宝相花纹
图16 盘肠纹
图17 特纹
图18 门档纹样
建筑彩画在汉文化中具有悠久的历史,历经发展到了清代,早已形成成熟的体系具有严格的规制。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一方面由于敕建等级限制,另一方面受到传统彩画形制影响,不论是在整体构图上参照了旋子彩画的形式,或是在建筑部件上绘制汉族典籍故事,还是在色彩上以青绿色为主的做法,都是源于外来的汉族文化,足见汉式建筑彩画对奈曼地区建筑彩画的影响之大。
奈曼地区的蒙古族受藏传佛教影响巨大。藏传佛教融合了蒙古族古老神秘的萨满教“万物有灵”的教义,擅长寓教义于艺术形象,通过直观的视觉形象去感化芸芸众生。因此藏传佛教影响突出表现在主题内容方面。奈曼地区的建筑彩画就绘制了很多法器、瑞兽和佛教故事,以直观的形象宣扬佛法弘扬教义。在配色上也参照了密宗五大元素及神祇五色主系:白、青、红、黄、绿的色彩搭配。
不论是从彩画的构图、内容、色彩、纹样都能够看到奈曼地区蒙古民族自己独有的特色。和其他蒙古地区一样,这里草原广袤无边,天空湛蓝无垠,羊群洁白如雪,篝火炽热如日。加上蒙古人民豪爽大方、慷慨不羁的性格,本身就较难接受清秀典雅的中原审美。因此构图上可以看到当地人对精美繁杂的构图方式做了简化处理;在内容上也离不开草原日常生活的题材;色彩运用上对原色的运用尤为频繁,并加入了亮色和黑色,更加浓郁鲜艳,亮色的运用源于蒙古族传统的服饰器具等,黑色则在蒙古人民看来代表着苍天之灵;纹样上则保留了符合自己民族生活情趣的图形纹样符号,并以蒙古纹样为参照对汉式纹样进行本土化改良,十分具有地域特色。
纵观奈曼地区建筑彩画的的产生与发展,不难得出该地区的蒙古族人不仅吸纳了藏传佛教的艺术形象,也根据自己民族的彩画习惯对汉式建筑彩画做了本土化的吸收和改变,建筑彩画背后反映出的是当地文化的包容性和创新性。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奈曼地区的很多传统建筑都已经被拆除,成为了一种历史。克里斯蒂娜·查伯罗斯曾写到:“传统且世代相传的装饰是由于其与过去的联系而神圣起来,人们在崇拜先祖神灵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崇拜自己的过去。”如今,奈曼地区有24座庙宇已荡然无存,只剩部分图片可供考证研究。因此对于奈曼地区现存的建筑彩画,在分析其艺术特点的同时,更要保存它独特的艺术形式,维护当地传统建筑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