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乡愁

2018-10-16 17:12张辉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墓地庄稼老屋

我穿过一片空旷的田野,路边的野花正浓妆艳抹般怒放,仿佛它们倒成了庄稼地里的主宰。村北的断桥荒废了许久,断桥的存在似乎想证明着什么?村人的倔强与坚守,还是隔河相望情侣的一声叹息?迎面撞上一座座老房子,一棵棵千百年古树,间或有蜘蛛结网扑上我的脸。乡情曾一度使我踌躇,是午后的蝉嘶蛙鸣,鸡鸣犬吠,将我纷飞的思绪拉回这块土地,我像个陌生人,在急急寻找着什么,灵魂似乎已追不上我的脚步。我微闭双目,聆听这些熟悉的声音,伸手触摸如蛛网一般的气息。

不知道从何时起,村庄已如我鬓角的白发悄悄地疯长,破损的石臼里也挤出棵钻天杨来,老房子渐渐荒废,新房子越建越大,村庄的版图不断在扩展。当村庄渐渐吞噬了旷野,追逐城镇化的脚步,步履蹒跚地走向暮年。池塘里布满青苔,深绿成了主色调。垂柳与芦苇又趁机各占了一半的水面,鸭鹅依旧不顾深浅地穿梭期间,惊起的孤雁也在哀鸣声中一飞冲天,似乎抱怨著谁掠夺了她的家园。池塘边的那颗老杏树,已撑破岁月的嶙峋,树皮缝隙间距竟可填进我的手指,曾经的枝繁叶茂,如今也只能算作时光流里的念想罢了。

故人呢,有乘黄鹤归去,也有依然在这块土地坚守,日出耕种田间,日落倦鸟归林,端一杯老酒,悠然自得,守着岁月静好,任外面风云变幻。远方,又有甚好呢。记得,幼时的我们常常集结去远方的啊,其实,所谓的远方,也不过是村北二里地距离,河岸上那高耸的木屋。其实,那高耸的木屋也仅仅是在庄稼青青时看青人的一个嘹望塔而已,那时却是我们生命中的丰碑。小木屋里,我们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游戏,演绎着一场又一场生活剧。我们真的扮过乞丐,沿村挨家挨户乞讨,乞讨集得百家饭凝聚成盛大的晚宴,那种兴奋,成就感,感动了童心,一辈子。庄稼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我对庄稼地的热爱,缘于贪嘴的年龄禁不起大自然的诱惑,烤熟的玉米,焦黄的红薯,脆声声的豌豆,清凌凌的萝卜,更别说鸟雀,黄鼠狼,獾类了。

更多时间,我是在村子里游弋,在老房子前疯跑。母亲,则早早地消逝在我的童年里,我的疯狂似乎更加理所当然。当寂寞推开半掩的房门,落叶席卷一地;父亲呢,父亲,那时正半倚墙角酗酒,由此,我知道了醉生梦死也是一种境界,那就是,忘我。

真的想忘记一些事却又很难,这老宅,这老屋,这往事如从蚕茧上抽丝,根根缕缕扯动我的心弦。夜咋那么长?这是父亲生命进入倒计时里说过最多的话。肺已千疮百孔,呼吸困难,病疼的转移使他痛苦不堪,因此,我常常去求助于医生,只希望能减少些父亲的疼痛。父亲疼痛时候,我陪他聊天,聊我的小时候,聊姐姐,弟弟,亲戚,乡邻好友,谈村庄,谈我们一同经历过的乡村往事。偶尔,父亲会笑,病疼似乎得到减轻。生命垂危的几天里,父亲开始断断续续交代后事,念念不忘的是老屋墙角夹袄口袋里尚存一生的积蓄。直到回村,回到这块土地,父亲似乎一下子重新焕发了生机。从卧床到坐起,到下地行走,这一切似乎都不可思议。从此,我对这块土地产生了敬畏,这村庄,这老宅老房似乎都充满了神奇。

父亲病后慷慨地分给我一块土地,我种树种花种草,只是不种庄稼。不种庄稼,这又怎能算作农民呢?布谷鸟叫的时候,我知道该是家里落谷的日子,可这南方的布谷鸟咕咕叫了几个月,竟让我迷失了记忆。四季的时令节气,都遗忘在都市,怎敢再谈种地呢?既耽误了庄稼,又荒废了岁月。

我喜欢夜幕下的村庄,喜欢夜间在村子里行走,我听到了风吹过村口的玉米地,又折回轻抚我的面颊。夜色如水,雾气从我的毛发,我的皮肤一丝丝渗透进去,凉意渐渐在心底升起。进城后,我常在午夜时分,驱车驶出灯火辉煌的城市,一拐上外环,已无路灯,扑面而来的泥土味,成熟的庄稼,呼啸的风让我愈发的膨胀。我的毛孔急剧充血,车速一度已达极限。思绪一同在飞驰,什麽报表,客户,虚伪的面孔全他妈的滚蛋,我的粗俗,我的放纵,我不再西装革履,道貌岸然,抑郁的心在这一刻已达兴奋的顶巅。

沿乡村公路缓缓降低车速,鸡鸣狗吠声声入耳,牛粪燃烧的气息弥漫于空气中并刺激着大脑的中枢神经,黑暗中,感觉快到家了,甚至已看清了老屋。劳作一天的乡亲已然进入梦香,我在老屋院前的柳树下坐会,想了下又起身小便,给柳树施施肥,算是来了趟老家留下些纪念。夜深了,如来时,我一个人轻轻的离开;路过村口下意识望望河滩,河畔上的墓地里躺着沉睡已久的母亲,也只有在夜幕下,我才会想起同在黑暗中的母亲。墓地古树参天,记得小时候我还爬上墓地的松树采过松子。而今,工业排放的废水已渐渐吞噬了我的母亲河,干枯的河床满目苍痍,墓地里再也不见一棵树,先人们给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呢?不肖的子孙啊,以至先人的坟前再无一块遮阴之地。

草开始从墙缝里往外长,从屋顶疯长,放肆而张狂地在风中摇曳。一群蝼蚁和几只蛀虫在商量着干件大事,谋划着要啃噬老屋的房梁和根基,多少年后,直到老屋彻底地坍塌,直到一个又一个人走出了村庄,村庄,只剩下一副苍老的躯壳。而我,似乎早已看到了这一幕,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我能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作者简介】张辉,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防城港市作协理事,徐州市作协会员,徐州杂文学会会员,睢宁县民协副主席,睢宁县杂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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