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绝以死生

2018-10-16 11:48卢子文
作文与考试·高中版 2018年25期
关键词:末世林妹妹哈罗德

卢子文

个人是存在于社会之中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在孤独中生活和死亡,就像伊凡·伊里奇一样。我认为以牺牲参与来强调孤绝,要比牺牲孤绝来强调社会情感,要来得高贵、美丽得多。

——哈罗德·罗森堡

“朝游苍梧,暮游南海”,古书中用了这样充满仙气的词汇来形容拂袖奔月的嫦娥,我亦曾幻想过吞服仙药、飘然飞升后该有多么自在。但转念一想,难道孑然一身兀兀穷年地活到末世?遥想刘阮二人自天台山归去来兮之时“已历七世”,究竟是妙不可言的幸运,还是一种悲壮的滑稽呢?

然汪曾祺笔下的生死,淡如轻风。“这种东西没有了,也就没有了”,“这城里,很多人都死了”。现代化帷幕下的城市瞬息万变,死去元知万事空。

曹公却不然。《红楼》中细致如工笔画的描绘,极富象征性地描绘出人类被放逐了的末世。纵使云蒸霞蔚的尘世仍旧一如既往地酝酿下一次的日出,但这已与我们无缘。

青埂峰下,“繁华花柳地,温柔富贵乡”中的顽石厮混红尘已久,纵使宝黛二人如愿喜成连理,可想而知,二人总会经历索然无味的时刻。怡红公子乃天下生计无能第一人,家境败落后,黛玉只好撇下诗赋,在油盐酱醋里熬成家庭主妇。一个乖张叛逆,一个多愁善感。想必,纵使勉强拼凑而成的姻缘,也只有隐形的伤口在流血,看不见的内伤在悸痛。林妹妹在宝二爷的眼中,安能为“无价之宝珠”耶?

曹公断不会如此。他选择让林妹妹活在诗中,也死在诗中。

“我们死得那么年轻,所以我们永远年轻。”美剧《都铎王朝》中云淡风轻的一语,足以诠释黛玉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悲剧。

潇湘妃子是明净的秋水,她倒映出宝钗八面玲珑的心机、袭人低眉顺眼的媚骨。“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激扬时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当黛玉“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时, 多少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癞头和尚“除非一辈子不见哭声”的叮嘱呢?

若不进贾府,林妹妹是否就不会哭了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多愁善感的她,已然在一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谢中觉察,转瞬而逝正是生命中必然的一部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消逝,对于有生之人而言,也仅有随时间渐渐淡化失真的回忆。当犹唱后庭遗曲的人都远远地走了,存在便无可挽回地趋向寂灭。

不由想到宝玉,他终究不尽如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纵然都是一样敏感的少年。哈姆雷特最终选择策马仗剑,义无反顾地刺穿谎言和假面,去探索那等待着或许就要毁灭自己的命运;宝玉却选择了逃避,在大观园大厦将倾时依旧幻想同二三知己共寻了局。纵使他把这个世界看得足够明了,到底还是有着太多小小的满足与侥幸。

最终,大观园不得不荒芜,林妹妹不得不离去,宝玉倒一语成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循水而上百尺,有女儿的哭声。”

最终反是自己泪流成河,伤悼老去的红颜,伤悼繁华不再的花园。

这是一曲献给年少轻狂的青葱岁月的挽歌。

待尔孑然遗世之际,更有谁哭卿?

(指導教师:陈益林/编辑:王莹)

文章选用美国作家哈罗德·罗森堡关于“孤绝”的一段议论,高度凝练地交待了核心议题,先声夺人,题记、正文高度契合。此外,文章灵活调用素材——嫦娥奔月、刘阮入天台山采药、美剧《都铎王朝》、鲁迅评《红楼梦》之语……反映了作者积累之宏富,这些素材佐证了作者的相关观点,又增加了文章的形式美,有一种“高级感”。整篇文章由自己的幻想开篇,由汪曾祺的语句引出主体内容,最后以给《红楼梦》的定性评价和含蓄地反问作结,思路明晰,促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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