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无锡“锡绣”纹样美感解析及其设计应用

陈 珊， 周 倜

(1.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 服装工程系，江苏 无锡 214206；2.江南大学 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基地，江苏 无锡 214122)

无锡刺绣，也称之为“锡绣”，与当今所称的苏州刺绣一样，是“对广义苏绣一脉相承的两种刺绣分支”[1]之一。有别于四大绣种，传统无锡“锡绣”借鉴了苏绣大多数的技法，延承其主体艺术风格之外，也因地方文化的影响而衍生了其独特的表现手法与艺术特征。例如，选材上更为严苛，技法表现的特有细腻与匠心，以及纹样的形态、结构和色彩的精巧排布等，这些都是促使无锡“锡绣”作为地方绣种不断被关注、被重视、被发扬光大的独特价值所在。

近年来，无锡“锡绣”在不同的领域中被广泛应用，也有不少学者从历史的脉络、传承的手段及创新设计的应用等视角对其进行深度探讨与研究，但对其纹样构成的主体与表现形式的研究尚不多见，尤其是以传统无锡“锡绣”为蓝本进行艺术形式与针法技艺的分析。这一研究将更有助于本文归纳与总结传统无锡“锡绣”纹样的形式美与造型艺术特征，为更好地传承“锡绣”技艺，在实际应用中做到“设计创新，文化有源”提供更为丰富的途径。

1 传统无锡“锡绣”纹样美感解析

刺绣在无锡历史悠久，最早的记载见于西汉刘向《说苑》[2]。随着历史的发展，无锡地区的匠人们对刺绣技艺的精湛把握，创造出了一批又一批极具艺术美感与文化价值的刺绣作品，是先人留下的宝贵的物质财富，也是无锡地域标志性的文化符号。

1.1 与时更替，以画为托的形

在无锡地区出土的纺织类文物中，可以发现早期传统刺绣的身影。这类织物上的纹样大多以单独纹样或适合纹样为主，突出主体的同时并在四周加以植物、云烟或文字以丰富装饰效果。在题材上，有带有宗教色彩的人物刻画(图1)，也有自然、动物纹样的借鉴组合(图2)。随着时代的更迭，无锡刺绣也在不断发展中，纹样的题材则更加丰富与多元化。有自然意境的抒发表达为主，如花卉虫鸟、飞鱼走兽、山水船只、林木简屋，绣片中画面虚实相生，托物言志，皆为妙境；也有象征荣华富贵，寓意功成名就、多子多福等吉祥意涵的纹样，多借由象征、借意、或是谐音等手法进行纹样的布局，如象征着“金玉满堂”的金鱼、玉兰纹样，象征着二月殿试之期一举高中的燕子、杏林纹样，用喜鹊和梅花纹样象征“喜上眉梢”等，都传达了世人对美好生活的托思与向往。

图1 缎地金丝佛像香袋(局部)Fig.1 Part of gold Buddha xiangdai

图2 明代文物纹样(局部)Fig.2 Part of tomb unearthed cultural relics in the Ming Dynasty

两宋时期，文化大力发展，经济不断进步，吴地刺绣也得到较大提升。无锡刺绣受宋代画院派和绘画艺术的影响，出现了精湛刺绣技艺与唐宋名家书画相结合的“画绣”[3]，将名家书画以刺绣的形式进行表现。这一特色也一直得以传承，传统无锡刺绣不仅从民间日常生活中获取灵感，在专业的绘画中借鉴与吸收了中国绘画精髓，以画为托，借由着绘画的手法，纹样在构图上动静相宜，层次丰富[4]。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薛文华绣紫藤双鸡图轴》(图3)，以墨畊(即倪田)的画作为原稿，巧妙结合传统无锡刺绣的工艺手法，模仿中国传统国画中水墨笔触的表达，其精髓展露淋漓尽致。除此之外，有别于宋明以来用国画为稿本，刺绣大师华璂(图4)、张应秀等在风景、静物绣题材上独具创新，以西方水粉画、油画作画稿样本，纹样以现代绘画的写实风格为主，用丰富的刺绣针法来表现西方的绘画技巧。同时，在光绪年间，锡山绣工传习会成立，涌现了大批文人墨客，例如华文川、王云轩等艺术家为绣工会设计、提供画稿，这些都让传统无锡刺绣在内容与题材的选取上更为广阔与多样，推动了无锡刺绣更好的发展。

图3 紫藤双鸡图轴Fig.3 Embroidered Wisteria double chicken drawing

图4 风景-秋Fig.4 Scenery -Autumn

1.2 自然和谐，格调高雅的色

传统“锡绣”配色厚重饱和、丰满细腻，源于绣娘对色彩的性能、用色的技巧及色彩的配搭等方面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在颜色的选取上更多是基于生活经验的积累，对生活场景的再现，以及受到了地方文化的熏陶，潜移默化地形成了独具雅致的美感取向。例如，在写实的题材中，色彩自然的过渡与配搭再现了绘画中的水墨、设色、工笔、写意等多种门类，雅致传神，将气候宜人、小桥流水的江南美景表现得淋漓尽致。“艳不俗、浓不重、繁不乱、淡相宜”，传统无锡刺绣色彩受到自然环境和物质文化的影响，或厚重或淡雅的配色体现出水乡女子温婉细腻的性格和崇尚精致的审美情趣[5]。

随着织物染料种类的不断丰富，丝线的色彩也逐渐多样化，颜色的分类也更为精细。每种色彩有冷暖、有色相，每一色又有几种或几十种深浅浓淡不同的变化,并各有一定的色名。在选色方面，根据内容、对象和用途不同，传统“锡绣”多以雅单色、淡单色、雅五彩、素五彩和全三色等几种配色形式表现。雅单色配色时，温和色与底色形成类似的格调；淡单色是将暖色和冷色相配，与冷底色配色相近；雅五彩通常用橘红、橙黄、油绿、古铜和豆沙等与中间色相配合；素五彩通常用冷色相配合；全三色则多选取同一种色彩深、中、浅进行搭配[6]。“锡绣”在20世纪初因受西方绘画的影响，光色和明暗的转变也被大量的运用到刺绣中，如图4华璂的作品《风景-秋》，巧妙地利用丝线的光泽，将无数的色线按照明暗层次安排在同一画面中，真实地反映了大自然中的天光云色、林荫草丛，刺绣色彩呈现一种视觉空混的效果。

1.3 精细雅洁，典雅娟秀的质

据史料记载，“锡绣”距今已有2 500多年的历史。在漫长的历史沉淀与积累中，无锡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也为本地刺绣的发展贡献良多。无锡地处长江中下游，临靠太湖，气候温湿，极其适合养蚕，是中国主要的丝绸产地之一。无锡蚕丝在经历了农家圈地自种，到丝厂出价回收，生产模式的改革无疑也从另一方面帮助了本地蚕丝质量的提高，后期的丝制品加工，如面料、刺绣等品质相对也有极大提升。同时，丰富的物产资源，花卉果实、花鸟虫鱼和灵动山水为无锡的刺绣提供了无限的创作素材。独特的地域文化熏陶也给予了江南女子精巧细腻、温婉柔美的内在品格，从而创作出了精细雅洁的“锡绣”作品。

与此同时，“锡绣”品质的精良也离不开对工具及材料的选择。从明清时期起，刺绣变成为无锡民间普及率极高的传统手工艺和家庭副业，并在后期作为地方贡品上贡朝廷，因而形成了其精细雅洁的独特风格，到了清末民初开始闻名于海内外[7]。传统无锡刺绣的工具包括绣绷、绷凳、搁手板、绷钉、绣花针、绷线、绷布、底料、绣线、剪刀等。传统锡绣在刺绣时，会因为绣品的大小和形状的不同而选择圆绷或卷绷；根据绣品的用途来选择绣底和绣线，通常日用品因为经常洗涤，选择棉麻底料和棉线，陈设品则使用真丝底料和蚕丝线；绣花针的型号也会影响到绣底和花纹最终的效果呈现。以上这些繁琐的程序与步骤，都为刺绣最终的效果呈现打下坚实的基础，考究的制作才有了如今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1.4 独具匠心，巧夺天工的艺

无锡刺绣经过几千年的沉淀，已形成一套较完整的理论体系。《金匮县志》关于传统无锡刺绣工艺有记载:“堆纱刺绣兹明尤仲骥妻余氏所制。早寡保孤，创制堆纱刺绣，业此自给，巧夺天工，曾以充贡，邑人咸仿其法。”[8]这种堆纱绣针法因其效果的独特被应用于贡品的制作中而被大家大量的效仿。无锡出土，现无锡博物馆馆藏文物——元代罗地刺绣牡丹粉扑(图5)，绛色绫纹罗地上用铺锁绣针法绣缠枝牡丹，绣工精致，纹样高雅；作品《风景-秋》(图4)将乱针绣和平珍绣有机地结合起来，在绣树丛时，用类似于乱针的方法绣出树丛的蓬松感，用擞和针法绣出石头的厚重感，用虚实针绣出了景象的虚实层次感，作品似画而又胜于画。

图5 罗地刺绣牡丹粉扑Fig.5 Luo embroidery peony puff

图6 紫藤双鸡图(局部)Fig.6 Part of“ Wisteria double chicken”

在具体的应用方面，传统“锡绣”更是追求绣工与书画的有机融合，并从中吸取养分，以绣代笔，表现手法多样[9]。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紫藤双鸡图轴》(图3)，刺绣匠人薛文华在刺绣双鸡身上的斑点和尾部时(图6)，采用套针和斜缠针两种针法，将紫、深灰、浅灰、褐、黑等色巧妙地融入绣线的丝理中，似清代画家华喦兼工带写的“小写意”花鸟，即融进率意潇洒的水墨技巧，似干湿笔并用。这种绣法既有细节描写，又不失笔墨的简逸，是华喦捕捉自然生物中的天趣所创造出的生动多姿形象的模式，勾勒、没骨、设色、水墨兼而并用。

2 传统无锡“锡绣”纹样的设计应用

正如非遗传承人赵红育大师所诉：“人未亡，艺先绝。”当今就无锡刺绣面临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制作过程费时费力，周期久；二是锡绣属于观赏性刺绣，成本高且成品售价高，以至于市场萎缩；三是锡绣技艺对刺绣者自身技能，包括体力、耐力及审美能力都有较高的要求，而以上条件皆具备的锡绣从业者也因面临年纪增长导致的视力不佳影响“锡绣”作业的困境。根据目前这些问题及当下不同团队针对这一些现象的解决措施，笔者从创新应用的角度出发，结合传统无锡刺绣纹样特点与工艺，对未来“锡绣”纹样的设计应用提出一些观点与思考。

2.1 现代审美取向的纹样选取

传统无锡刺绣纹样是先人们生活经验积累的反映与审美情趣的体现，典藏着诗意江南的艺术基因，代表着独特的地域文化记忆。在过去，刺绣作为每个女子的必修课程，无论是靠其补贴家用还是单纯的修身养性，绣女的生活经历，所听、所看、所想或是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刺绣纹样承载了她们无尽的情感。但传统无锡刺绣纹样一旦脱离了生活场景与文化氛围，便很难再被如今的普罗大众所接受。快节奏的生活让现代人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周遭，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雅致去感同身受传统锡绣纹样中所传达的文化内涵。

内容与题材或许各有千秋，但情思与追求却没有改变。刺绣作为一种艺术载体，仍然是当今人们美感展现、信息表述、情感传达的重要媒介。因而当代无锡刺绣纹样的选取应当在继承传统艺术的现况下，以拉近与受众的距离为首要目的，更加贴近当代人的生活与审美取向，例如美术、文学作品的介入，风格流派上的融合，西方元素的碰撞等，让无锡刺绣走出历史的条条框框，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内容表达，更多的是成为反映当下生活、展现当下态度的传播渠道。近年来，刺绣元素在国际T台中大行其道，为从业者提供了很好的设计应用借鉴。阿玛尼2015春夏高级定制系列(图7)，以中国风为灵感，将竹、襦裙、刺绣与珐琅掐丝等元素借助西方高级手工坊精妙绝伦的工艺，尽展时尚。丝绸和薄纱上的竹子刺绣图案模拟中国传统文人画中墨竹的写意笔法来表现，设计删繁就简，既契合中国文人所崇尚之“中通外直、虚怀若谷”的修竹秉性，又贴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Lanvin 2017秋冬系列(图8)，运用精致的刺绣手法表现花卉和泼墨山水图案，摒弃了传统的大面积印花模式，留白恰到好处，深得东方艺术精髓，搭配干练利落的西式剪裁，再现东西方文化碰撞之美。

图7 Armani 2015春夏系列Fig.7 Giorgio Armani Spring-Summer 2016 fashion show

图8 Lanvin 2017秋冬系列Fig.8 Lanvin Autumn-Winter 2017 fashion show

2.2 高端定位的局部创新运用

据《无锡市志》记载，明代中期，“锡绣”被选为贡品[10]。清代锡山绣工会传习所，对传统“锡绣”加以研究，自1981年以来，在继承传统针法的基础上创新，创造了精致微小的双面刺绣，即“精微绣”。在姊妹艺术影响下的精微绣作品呈现出精细高雅的艺术效果，是受到国内外艺术品爱好者赞赏的原因之一。同时，精微绣纹样的选取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和无可避免的局限性。锡绣爱好者若想学艺，还需具备绘画技巧及中国国画鉴赏力，大幅增加了初学者及非美术专业爱好者学习技艺的难度；传统艺术市场中，精微绣传统纹样作品在面临饱和的市场，不具备较大的市场竞争力。

针对这一现状，无锡工艺美术研究所给予了“锡绣”重新的定位。精微绣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卷幅微小，构思巧妙，绣技精湛。作品很小的画面中，精心构画丰富多彩的文字和图案，经由刺绣艺人用双面绣技法精工绣制，但其制作周期较长。考虑到这些特点，锡绣传承人之一赵红育老师带领的团队将精微绣以局部造型的形式应用于奢侈品品牌的服饰中。例如与飞亚达手表跨界合作，在手表表面和表底设计精微绣(图9)，将传统技艺与现代时尚完美融合。飞亚达手表本身工艺精巧价值不菲，在此品牌形象下结合精微绣，更提升了其成品价值与文化附加值。这一合作的成功，很好地利用了精微绣小而精贵的特质，与奢侈品品牌自身的文化定位相吻合。现阶段许多奢侈品牌本身也在传统艺术与现代服饰品的结合设计中不断研究，例如奢侈品牌“FENDI”旗下的“peekaboo”系列箱包(图10)，搭配以风格迥异的肩带，真正做到了一包千面，让时尚界人士趋之若鹜。锡绣精微绣亦可根据自身特点，定位高端，局部出彩，在时尚潮流中彰显自身魅力。

图9 飞亚达双面绣-双猴迎春Fig.9 Double sided embroidery of the Fiyta-double monkey welcome spring

图10 FENDI刺绣印花手拎包Fig.10 FENDI embroidery handbag

2.3 借助数码技术的刺绣市场开拓

无锡刺绣工艺精致、细腻、复杂特点决定了其在用料上的精挑细选与精良考究，从而促使了成本的提升，价格昂贵也是在所难免，销售萎缩的状况也会随之而来。就现今无锡刺绣的市场而言，笔者认为如果以创新思维来解构无锡刺绣作品，借助数码技术使无锡刺绣作品转换为图像，并印制于服装、家纺或不同场景下的生活日用品中，不失为一个降低成本、开拓市场的好办法。现代数码技术日益成熟，现实生活中的实物实景通过高清镜头摄录转换图片，皆可印刷到面料上。以巴黎时装周Dries Van Noten 2012秋冬系列为例，剪裁精致的大衣、外套、衬衫和极简裙装上，将滚龙绣凤、清代皇袍上的“海水江涯”等元素用印花呈现，运用符合现代人审美的构图形式，将富丽的东方图案印制在双排扣大衣上(图11)，视觉上形成强烈的对比，服装时尚。无锡刺绣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刺绣作品拍摄后或进行电脑处理，或直接应用，利用数码印花技术在保留无锡刺绣针脚配色的前提下进行生活日用品(图12)或旅游周边产品的开发。一方面所得利润可为“锡绣”的后续发展提供资金储备；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作品成本，为宣传“锡绣”、打开市场做了较好的准备，最终为“锡绣”的发展打造一个良性的循环。

图11 Dries Van Noten 2012秋冬系列Fig.11 Dries Van NotenAutumn-Winter 2012 fashion show

图12 数码印花靠垫Fig.12 Digital printing cushion

3 结 语

从形、色、质、艺等层面对传统无锡刺绣的分析得出，“锡绣”的艺术美感与文化价值是独具地域特色的历史沉淀的产物，而对于无锡刺绣的传承与发展，使其散发出独特的魅力，源于生活的新美学、新品位，要求从业者听取时代召唤，跳出框框，拓展理念，汇集各种创意，开发更多具有时代气息的艺术品和实用品，使锡绣艺术在获得现代演化的基础上，迈上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