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放开被捆绑的父母

◎文/萧琦

出国留学前夕，21岁的康康遭遇了重大车祸。她的脾脏被摘除，腹部留下一道长达25厘米的伤疤，高位截瘫也让她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年轻的她不仅失去美好的前途，也失去了浪漫的爱情，唯一让她活下去的理由只剩下了亲情。

在她的执意要求下，原本已经离婚多年的父母不得不复婚。可是，这对复婚夫妻并未真正走进婚姻，反而被困在围城里各自哀伤。最终，获知真相的康康会怎么做？被她捆绑在一起的父母又会走向何处？

病床前请求父母复婚

2012年夏，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山城重庆夜空的宁静。21岁的康康在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红色越野车撞飞，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随后，路人帮忙报了警，康康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在经历了16个小时的开腹手术后，医生告诉等在手术室外的康康父母：“患者的五脏都受到严重的破损，虽然已经尽力缝合了肺、胃、肝脏、肾脏，但脾脏一旦破损无法缝合，只能摘除；她的脊椎也严重受损，会导致高位截瘫，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康康，出生于重庆市渝中区，父亲康健成是一位古董商人，在川北地区经营多家店面；母亲向兰是一名律师。康康三岁那年，康健成和向兰因感情不和离婚，康康归母亲抚养。虽然他们离婚多年，但均未再婚，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康康身上。2008年，康康考入重庆大学英语系。2012年6月，她完成本科学业，准备赴英国学习时装设计。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她美好的人生戛然而止。

因为失血过多，手术后的康康一直昏昏沉沉，但她恍惚感觉到妈妈一边哭泣一边颤抖地拉着她身边的医生求他们救救女儿，爸爸的衬衫已经湿透，却一直搀扶着妈妈，将她拉进怀里安抚，劝她千万不能倒下。康康从未看过这么和谐的画面，竟在疼痛中找到了安慰，露出惨淡的笑容。

康康觉得困，只想睡觉，但又不停地被唤起，她隔着呼吸器对父母说：“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坚持不住了，要先走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永远在一起，我爱你们。”

为人子女，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父母能恩恩爱爱，相守一生。在医生一次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时，这是康康唯一向父母提出的要求。

好在经过治疗，3个月后，康康的床头终于摘去了病危警告。7个月后，她从ICU病房转进了普通病房。当她发现自己的腹部有一条长达25厘米的伤疤，以及无法动弹的双腿时，悲痛欲绝。

康健成和向兰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身边，给她讲各种名人的励志故事，希望她能振作起来。望着一下子衰老的父母，感受到他们的关心和爱护，渐渐地，康康觉得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她不止一次地说起：“这样也好，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待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可不久，又一次精神上的打击让康康几乎一蹶不振。相恋两年的男友来医院看望康康，他拉着康康的手说：“我已经收到了英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要飞去英国，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了。”

这个男孩从康康车祸入院后每隔两天来医院一次，无论康康是清醒还是昏睡着，他总是会在她身边待上半天，跟她说无数的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独自飞翔，将康康留在原地。

康康用力挤出一丝微笑，看着男朋友走出病房，她知道他不会再来了。门一关上，她就扑进了妈妈的怀里痛哭起来。

康康意志消沉了很久，常常一个人默默躺在床上流眼泪。有些医学常识的康康在网上查过资料，得知高位截瘫意味着她只有很小的几率像其她女孩子一样正常结婚，即便可以，她上腹的伤口也让她无力承担怀孕的风险。

突然，她就认命了，对着天花板大喊：“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我还有爸爸妈妈，只有他们是真心疼惜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她向爸爸妈妈提出一个要求：你们复婚吧，我需要你们。

在围城里各自哀伤

虽然理解女儿对家的渴望，但康健成和向兰并不愿意妥协，向兰跟女儿坦言相告：“我跟你爸已经分开这么多年，很难再走到一起了。”康健成也告诉康康：“就算爸爸妈妈分开了，但我们对你的爱一点都不比别的父母少。”

可在康康眼里，失去爱情之后，亲情已经成为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她赌气说：“如果你们不复婚，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算了。”一气之下，康康竟从床上坐起，跌落到地上，她的伤口重新撕裂，再次被送往手术室。

手术室外，康健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最后，他开口对向兰说：“要不，为了康康，我们就复婚吧，康康这个样子，我害怕。”向兰没有回答，只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其实，自从康康车祸醒来后，已经三番五次有意无意说出让父母在一起的话。一开始，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要康康能够清醒，他们什么都愿意做。可时间一长，康康眼里流露出来的真切期盼，常常让两人不知所措。他们深知，早在当年离婚之时，他们的感情就已经破裂。向兰看不惯康健成的不拘小节，认为他粗心大意，日子过得稀里糊涂；康健成也觉得向兰太过挑剔，眼里容不下沙，很难与人相处。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惯、人际关系更是截然不同，根本不可能勉强在一起。可为了不让康康失望，他们私下商定，尽量在女儿面前维持和谐的画面，但出了医院，他们连多余的话都不会说一句。

可康康悲壮而决绝的行为深深刺痛了父母的心，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复婚一事。他们相约，为了康康，暂时复婚，但彼此不干涉对方的生活，等女儿康复之后，再找机会告诉女儿真相。三天后，当他们拿着结婚证来到康康面前，已经绝食的康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还常常有意撮合父母，在网上买好电影票，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回来给她讲观影感受；妈妈生日的时候，她叮嘱爸爸一定要给妈妈买礼物；见爸爸的外套有些陈旧，她就让妈妈去商场给爸爸挑选合适的衣服回来……

2014年春节过后，康康的治疗结束，可以出院回家。康康坚持要父亲搬到她和妈妈居住的房子里，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父母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这套位于沙坪坝附近的房子是向兰离婚后重新购置的一套两居室，之前康康住一间，向兰住一间。康健成搬进来后，向兰对女儿说：“以后妈妈就跟你睡吧，方便照顾你。”但康康却说：“我要一个人睡，如果有事我会喊你。”

康健成和向兰迫不得已住在一起，一个睡沙发，一个睡床，从不做多余的交流。可即便这样，他们都觉得尴尬万分。以前每次回家后，向兰都喜欢换上舒适的睡衣，可现在家里住着一个男人，她换衣服，穿戴都不方便；晚上，康健成睡着后呼噜声很大，向兰被吵得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一点精神都没有。

有一天早上，向兰去卫生间洗漱，看到洗漱盆里有一堆黑色的胡茬，有些洁癖的向兰当时就怒了。她又环视了一圈，发现康健成的牙刷上还黏着没洗干净的牙膏，随意摆放在她平时用的梳子上。回到房间，她终于忍不住对康健成吼道：“你能不能注意一点个人卫生，这么大一个人还邋里邋遢，恶心死了。”康健成也很憋屈，反驳道：“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里？这也不能那也不行，要不是为了康康，我早就走了。”

尽管他们压低了声音，但争吵声还是被康康听到了。这一天，她不愿意做康复训练，不愿意吃饭，一个人沉默不语。一直到晚上，向兰安慰女儿：“你说夫妻俩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不都说感情越吵越好吗？你要相信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在她的好言相劝下，康康才破涕为笑。

就这样，康健成和向兰拧巴地生活在一起，每天强撑着在女儿面前“秀恩爱”。康康沉浸在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日子里，积极地配合后期康复治疗，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各自幸福各自盛开

2015年9月，向兰一连几天都感到头晕乏力，精神不济，常常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康康以为妈妈感冒了，去房间帮妈妈找药，却发现妈妈的床头上摆放着两瓶安眠药。她大惊失色：妈妈一向睡眠质量很好，什么时候开始服用安眠药了？

这天中午，外婆来家里看望康康，康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外婆，妈妈竟然在吃安眠药，为什么会这样？她是不是想不开？”外婆顿时潸然泪下。良久，她哭着对康康说：“康康，你妈心疼你，宁愿委屈自己，可是外婆也心疼你妈啊。”

终于，在外婆那里，康康知道了父母为了她复婚的全部真相，以及妈妈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原来，这些年，向兰孑然一身，又要干事业，又要抚养康康长大，内心非常孤苦。眼见康康已经长大，她在闺蜜的撮合下，与同是律师的邹明刚走到了一起。她与邹明刚是多年同行，两人知根知底，情投意合。原本打算在康康出国前将这件事告诉康康，不料车祸摧毁了一切。尽管邹明刚体谅她的处境，但依旧不愿意夹在她与前夫之间，这段感情不了了之。外婆说：“那段时间，你妈又要照顾你，又要承受感情的双重打击，几乎患上了抑郁症，每天地吃安眠药才能入睡。我担心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崩溃。”

康康震惊不已。从前，她一味沉浸在父母和好的美好当中，可渐渐地，她发现父母之间是有问题的。周末时，爸爸带她出去玩，妈妈却不肯去，宅在家里上网看电影。她想调节气氛，就在饭桌上说些笑话，可爸爸象征性地“嘿嘿”两声，妈妈也说“听不懂”。

多少次，她看到爸爸孤独的身影站在阳台上吸烟，妈妈也一个人行色匆匆，背影寂寥。但她执意认为，只有他们在一起，她才能拥有他们全部的爱。受伤后，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为了抓住自以为是的幸福，执意将爸爸妈妈捆绑在一起。可她的坚守，她的执著，没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快乐，反而把他们逼到如此孤独的境地。康康伤心地哭了，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被她捆绑的爸妈。

晚上，妈妈回到家，她心疼地问：“妈，这几年过得好吗？”“还行吧！”妈妈回答。“那你幸福吗？”妈妈没有吱声，好一会儿才答道：“你平安健康，我就感到幸福。”泪水再次冲出康康的眼眶，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向爸爸妈妈认错：“你们不用为了我勉强在一起，只要你们能够幸福，我也会开心。以前我不成熟，现在我明白了，即便你们不在一起，对我的爱也不会减少。”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地围坐在一起，妈妈说：“谢谢你能理解我们，但唯有你能坚强快乐地成长，爸爸妈妈才能够放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一旁的康健成也点了点头。

为了让父母放心，此后，康康努力做康复训练，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她还自学了心理学，在网上开通直播平台，与人互动聊天，她敢于坦言自己的身体状况，以此来激励跟她一样的病友，变得越来越开朗。她还办理了原本不可能办下来的签证，决定即使坐着轮椅，也要去一直向往的欧洲来一场不可思议的旅行。

2017年过完春节，康康在妈妈的陪伴下，坐着轮椅游历在万里之外，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即便有着千万的坎坷和哀伤，都没有理由再抱怨什么。康康终于明白，生活其实给予她已经很多，她拥有爸爸妈妈无私的爱，受到过很多友人的帮助和热情款待，无数的美景在为她盛开……最后，她决定停留在英国，完成当初未完成的留学梦想。

看到女儿重新“活”了过来，康健成和向兰也终于放下心来，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开始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而康康永远会生活在他们爱的包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