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的新风

赵纯

俄罗斯世界杯大幕落下，曲终人散留下几多回忆。或许世界杯不是足坛竞技水平最高的比赛，但在其中富含的意义却是无人能及的，尤其是世界杯上主流战术的更迭代表了未来的发展方向，这是其他任何赛事都无法比拟的。

传控足球彻底失势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足球场上的战术也是如此，没有任何一种踢法可以永远领先于时代，也没有任何一种踢法是绝对的落伍，这正是自然规律的体现之处。在俄罗斯，风靡了十年的传控足球正式褪去光环，走下神坛。就像英国热销足球战术书籍《倒转金字塔》的作者乔纳森·威尔逊所说：按照足球规律，一套战术打法使用的时间越长，别人就越容易找到战胜你的办法。西班牙和德国两强惨遭失利便是最好的证明。

靠着传控连夺三届大赛冠军，开创下王朝的西班牙，在本届世界杯续踢着换汤不换药的传控足球，控球率高居所有参赛球队之首，尽管也有一直在寻求改革的洛佩特吉临阵下课的原因，但显然并非决定性的。作为另一支崇尚传控的豪门，德国队在场面胶着之时仍然高举传控大旗，三战两负垫底出局，与上届风光无限的自己判若两队。同样，这与勒夫是否将萨内、瓦格纳等人带到俄罗斯亦无关联。

巴萨与西班牙的成功标志着传控足球成功占领了战术的食物链顶端。根据国际足联官方数据，2006年世界杯与2010年世界杯的对比中，控球率成为球队取勝与否的重要标准。南非世界杯上，控球率低于45%的球队胜率只有3%，这是一个十分惨淡的数据，而到了巴西世界杯，这一数字则更加惊人。2010年西班牙依靠传控足球夺冠，当时他们就因为华丽的打法缺乏激情而遭受诟病，一味地进行地面传接，缺乏变化与立竿见影的进球，人们谈论传控，在认同这种极致打法的同时也在贬低它的过于拖沓影响观感。

讲求主动控制的战术已经被广泛研究，有了不少成熟的应对之法。比如西班牙与俄罗斯一战，东道主派出五后卫，挤压了本方半场的空间，使控球流于隔靴搔痒。足足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里，皮球始终在斗牛士的脚下来回滚动，但真正实质性的机会反倒有限。西班牙人全场传球超过1100脚，却没有一脚球威胁到阿金费耶夫，唯一的进球还是定位球中对手的乌龙大礼，可见传控已然被人摸透，落后于足球战术的平均发展程度。真正能将传控足球踢得有声有色的球队，竟是来自亚洲的日本队，但受限于身体素质，“蓝武士”打得也并非最初形态的tiki-taka，而是动与静、快与慢的交替。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阿根廷身上，尽管潘帕斯雄鹰更看重实效，但人员特点的“偏科”使得他们只能在控制的大基础上追求突破。对阵冰岛一战，对手使出一招“老虎不出洞”，阿根廷人只能被逼到满场阵地战施压的窘境，再加上没有可以一锤定音的超级中锋，情急之下，远射与梅西的纵深突破多次上演，最终战成平局也在情理之中。看起来，再锋利的绣花针也无法刺透坚固的冰墙，此役很鲜明地体现了会控球不代表更强的观点。

其实对于传控足球，许多足坛的有识之士早就开始进行针对性研究，也有不少人在此基础上对战术进行了改良。提起英格兰，传统英式打法就会浮现在脑海中，后场开大脚找前锋、45度传中、强硬的身体对抗等等，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贝克汉姆和双德时代，小贝的边路传中和圆月弯刀让球迷印象深刻。在本届世界杯上，三中卫体系下的英格兰毅然用传控代替了长传冲吊，反而甩掉了多年来积弱的帽子，取得了自1990年世界杯以来的最好成绩。只不过索思盖特治下的控球与西班牙截然不同，他们更强调两个边路的突进，以及前场球员的疯狂奔跑、交叉换位等，实际上就是在控球中拉出空间，寻找对方的漏洞。这与斗牛士为了控球而控球、“挤牙膏式”的缓慢推进完全不同。

9号中锋重出江湖

控球兴起带来的阵型层面变化，就是“442”被“4231”取代，基本分类的防守、中场与进攻三区都被细分的过为精细。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边前腰的出现，相应的，只会射门和头球的“进球型前锋”开始走向衰落。作为箭头人物，必须具备拿球、做球、回撤策应、防守、拉边等多项技能，唯有原本的天职破门得分被无限弱化。在传控体系中，前锋也只是球队整体的一环，作用更多地是掩护其他队友得分，让对手防不胜防。

同样以西班牙为例，就可以看出中锋球员的尴尬处境。在马德里竞技顺风顺水的迭戈·科斯塔，到了国家队马上萎靡。如果说4年前是因为他的个人特点与球队整体打法格格不入的话，那么今夏世界杯则彻底是被战术所坑。主教练对他缺乏信任，没有设置合理的战术，反倒是屡屡在关键时刻安排阿斯帕斯和罗德里戈出场，企图用穿插移动的方式，找寻胜利的机会，最终只能自食苦果。

对俄罗斯的16强战，周围队友距离科斯塔站位过远，再加上前腰位置的伊斯科和戴维·席尔瓦都喜欢回撤接应，这样的情况下，中锋科斯塔似乎是一名多余的球员。但是这样的踢法，在俄罗斯五后卫严阵以待的情况下，无法取得有效的破防机会。手握大中锋，却不懂得使用，就是西班牙人的悲剧。反观对面的俄罗斯，主帅切尔切索夫毫不犹豫地将与自己颇有积怨的大中锋久巴摆上箭头位置，并设置成第一接球点，充分发挥其桥头堡作用，辅以两个边翼的支援，因此俄罗斯尽管场面处于下风，但进攻却打得有声有色。利用久巴做墙和吸引防守，可以让队友获得更多的攻击空间。切里舍夫本届世界杯打入4球，其中两个进球是久巴助攻的，这绝不是意外，俄罗斯的进攻战术本质就是切里舍夫和戈洛温接应久巴来完成。

“因为没有进球我受到了一些质疑，但是许多法国队的支持者看到了我的价值，他们希望我在最后时刻能取得一个进球。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即便我没有进球，我们依然成为了世界冠军，这是我生命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吉鲁的表态绝非为自己推脱，诚然，他的表现让人们想起1998年世界杯法国队的当家前锋杜加里和吉瓦尔什，同样是因得分能力不强而饱受批评，但德尚对吉鲁的作用却相当笃定，“他对法国队来说相当重要，他对球队的攻守平衡和进攻端的作用显而易见，他是个非常慷慨无私的球员。”

通过比赛不难看出，吉鲁在场上更多的还是将对手的防守人吸引过来，让队友获得侧翼的空间。中锋的价值，其实在很多时候就是中路的兑子，或者说“吸铁石效应”。当队友传球来到吉鲁的脚下，他毫不拖泥带水，总能送出快速的二次分球，给到侧翼或是其他位置上的队友，整个赛事中大吉鲁共送出3次直接助攻，相当能说明问题。

除此之外，克罗地亚的曼朱基奇、比利时的卢卡库、瑞典的托伊沃宁都有抢眼的表现，显而易见的，能做球能进球的大中锋越来越重要。而阿根廷主帅桑保利或许也在后悔，为什么不带上有“铁皮人”之称的伊卡尔迪，国米队长在禁区内的威力可是人尽皆知的。其实，在两年前的欧洲杯上，柱式中锋就已经显示出复苏迹象，无论是黑马威尔士（沃克斯）还是决赛上失去了C罗的葡萄牙（埃德尔），无一不是靠着中锋“吃饭”，而勒夫当时已经看到了戈麦斯的巨大作用，来到俄罗斯后却又故态复萌，终致如此下场，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优秀的中锋可以带活整个团队，成为本届世界杯给予外界的思考。接下去，会是一个中锋井喷的时代吗？

消极外表积极内里

坐拥最具天赋的球员，法国队却踢得比任何球队都保守，无论对手是谁，“高卢雄鸡”一概主动回收，放弃控球权，安心打防反，因此招致外界不少批評。德尚的性格特点决定了法国队浪漫不起来，1998年世界杯夺冠就是靠防守起家，进攻端的问题交给齐达内去解决。20年后德尚越玩越精，旧瓶也装起了新酒。法国队在俄罗斯表现出的防守可谓极致，淘汰赛中只有洛里那一次致命失误，其余时间毫无破绽，就连波巴参与回防也绝不含糊。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法国是做到唯一零封乌拉圭和比利时的球队，要知道，乌拉圭此前4场都有进球，而比利时7场比赛攻入16球，也就是说，除了对法国一场，比利时队平均进球竟然高达2.7个。英格兰名宿加里·内维尔在解说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法国看上去不需要踢得多么好就可以赢下比赛”，言简意赅地概括了高卢雄鸡的制胜法宝。

另一方面，法国人踢得功利保守，场面却不难看，进球也一点不少，尤其在淘汰赛的4场比赛中，他们竟然打入11球，场均接近3球。或许有不少人都忽略了，世界杯有史以来场均进球最少的冠军球队，恰恰是2010年那支以华丽球风著称的西班牙。显然，进攻不意味着进球，防守也不代表保守。法国队在反击效率这一点，高居榜首，令人胆寒。

根据天空体育的统计，法国队的控球率甚至低于突尼斯和澳大利亚这些球队，以决赛为例，“高卢雄鸡”控球率只有34%。但是在射门转化率这一项，法国人却以17.3%的成功率高居榜首。更值得深思的是，在这份榜单的前5名中，竟然涵盖了本次世界杯的四强，另外一支入围的球队则是因卡瓦尼受伤而止步八强的乌拉圭，可见得效率者得天下才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趋势。在法国队夺冠后，“四小天鹅”之一的本阿尔法批评德尚的打法太过“丑陋”，“我在为美丽足球的衰败而感到担心，如果每支球队都把这种经验作为样本去模仿的话，那无疑是危险的。我要向德尚脱帽致敬，但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立刻辞职。”

可实际上，进攻足球与防守足球并没有天然的高下之分，也绝不存在孰轻孰重，从格里兹曼到波巴，法国的主要攻击手在俱乐部恰恰稔熟此道，姆巴佩也喜欢利用空间做文章。库尔图瓦批评法国踢得是“反足球”精神，格列兹曼反唇相讥，“忘了自己在切尔西怎么对付巴萨的？”看起来，德尚只招那些服从战术安排、乐意牺牲场面去换取结果的球员，真的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当然，反击与效率为先的实用足球大行其道，一切都是建立在体能的基础上的。放弃控球是一种办法，克罗地亚人不与对手纠缠，快速通过中场也是一种方式，这也是他们为何能熬过三个加时，杀入决赛的重要原因，球队核心莫德里奇每逢需要时刻出现在传球路线上进行接应，正因如此，他的跑动距离高居本届世界杯所有球员之首。

还有一些数据也能说明观点，无论是本届世界杯的71粒定位球和22粒点球，还是没完没了的绝杀球，都不是偶然，而是战术使然。过往几年，人们常常调侃的齐达内“玄学”，其实也是来自“消耗体能”打法的优势。当今，科学训练手段已经完全普及，球员的体能状况几乎开发到了极致，很难再有飞跃式突破，这种情况下，如何更多的消耗对手，同时最大限度保存本方能量，将越来越多的成为研究课题。可以预见的是，靠身体、靠体能的功利足球势必将成为主流，但绝不会踢得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