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
瑞瑞给小许打电话,说,你出来接电话好吗?
小许说,我在外面,没有和老纪在一起。
瑞瑞便和小许约时间,说是遇到了人生最为棘手的事情。小许想了一下说,中午吧,律师事务所对面的小巷弄里有一家烤鱼馆,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瑞瑞便应下了。
小许是老纪的同事,几年前刚刚从省城回到考城县。这几年考城大开发,拆迁,以及外来人口的增长,离婚分财产的诉讼增加,债务纠纷也多。老纪的律师事务所很是挣了一笔,将在省城一起同事过的小许叫了回来。
老纪是瑞瑞的前男友。前男友?这称谓仿佛并不适合,因为瑞瑞和老纪好的时候,老纪并没有离婚。瑞瑞那时候大学刚毕业,在电视台做实习生,因为一起拆迁案的采访认识了老纪。老纪聪明,每一次都借着义务帮助弱势者打官司为由让瑞瑞跟着采访,瑞瑞被他的这种公益精神感动了,一起吃了几次饭,说了些心里话,竟然好上了。
小许就是那时候喜欢上瑞瑞的,怎么说呢,小许觉得瑞瑞真是傻,容易被骗。聪明的女孩仅仅闻气味便可以闻得出来老纪有问题啊,可是瑞瑞偏不,她是一个精神至上的女孩,总觉得这个世道都是只要钱,而老纪偏不,他有一半的官司都是为底层的穷苦老百姓打的,他免费帮他们维权,一度成为考城的重点维稳对象。
瑞瑞觉得这样的人太珍贵了,便想尽一切办法报道老纪正在做的事情,两个人感情的好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志愿者情绪。
小许提前到了烤魚店订桌位。快到年底了,一些在外面打工的小镇青年提前回来了,这些天,考城大街上的外地车辆明显增加了,这些人将考城的大小饭店都填满了,他们需要听他们讲故事的人。
而瑞瑞这个讲故事的人却迟迟不来,小许对服务员又嘱咐了一下,鱼锅先不要上来,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给瑞瑞用语音留言,说,右手边的角落里,安静。
瑞瑞去找母亲去了,她来到烤鱼店的时候,小许的肚子快饿扁了。
瑞瑞将外衣脱了,给服务员要套衣服的套子,说,上次吃了一次烤鱼,衣服上都是味儿。
小许便让服务员上鱼锅。
瑞瑞一坐下便开始抹眼泪,说,上次给母亲要钱得罪了她,现在她已经开始躲着我了。我去二姨家里找母亲,我知道她就在二姨家里,可是,我姨将我挡在了客厅里,说是没有见我妈。二姨竟然批评我不懂事儿。
小许示意瑞瑞停一会儿再说,鱼锅是熟了以后才端上来的。
瑞瑞也饿了,吃了一口。太烫了,她说。
小许给瑞瑞去打了一份粥,这里有免费的粥。瑞瑞接着说她母亲的不是。瑞瑞是家里的老大,下有一妹一弟,妹妹婷婷嫁得早,弟弟嘉良是抱养的。虽是抱养的,家里指望着他传宗接代,所以便格外溺爱。
几年前父亲急病离世,在瑞瑞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所以她毕业后为了给家里挣钱,放弃了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考城。
婷婷中专毕业后嫁在了县城一个做糖醋批发生意的人家,哪知刚结婚不久,那家人仓库失火,生意亏了一个大洞。妹妹的公婆为了躲债务,一度跑到了省城,而留下了妹妹和妹夫在考城守着仓库前排的一个小摊位。挣了钱便被债主抢走了,日子过得辛苦。
而弟弟呢,大学四年,花掉了父亲和母亲的积蓄不说,还跟着同学做了一阵子传销,为了救弟弟,母亲跟着警察跑了数千里,又花费了不少钱,才将弟弟拉回了正常生活。回到考城之后,弟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工作,整天在家里打游戏,不工作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挣大钱,那些挣小钱的机会他根本看不上。
弟弟终于还是找了一份工作,在考城西区的一个酒吧里卖烧烤,每天黑白颠倒。就是在这个夜店里,弟弟遇到了他喜欢的人。
弟弟谈了恋爱,这是瑞瑞与母亲交恶的开始。
小许问瑞瑞,你弟弟的婚事怎么样了?
瑞瑞说,对方要十五万元的彩礼,我母亲正要将我放在她那里的钱给弟弟,我现在不同意,正在为这件事情争吵。
瑞瑞和母亲的关系是怎么开始有间隙的呢?瑞瑞仔细梳理了一下,是在母亲患病时节。母亲半年前做了一小手术,本不用做的,可是,不做手术,吃药的钱医保不报销。
虽然是小手术,还是在考城县人民医院里躺了十四天,瑞瑞当时工作正忙,可弟弟却指望不上,他白天谈恋爱,晚上卖烧烤,和他恋爱的女生恨不能绑在一起,没有工夫照顾母亲。妹妹呢,除了往家里送醋和糖之外,根本见不到她人。
醋和糖怎么可能很快吃完呢,所以,家里的醋只要还有,妹妹就不会回来。
瑞瑞只好请假半月伺候母亲周详。瑞瑞做饭不好吃,不合母亲的口味,只好在外面的小饭馆买。医生有交代,不让母亲吃大鱼大肉,瑞瑞便买了一些有营养的素菜。母亲嫌她买的太贵了。瑞瑞说,是因为你生病了,想你吃舒服些。母亲又说,我能吃多少啊,还不都让你吃了。瑞瑞便开始生气,心里想,母亲怎么能这样说自己。我吃得多,是因为你不吃,剩下了浪费了啊。
只是母亲在病中,她不便和母亲争吵。再后来,便是钱的事情。母亲医疗费虽然报销,可是前期垫付的钱,还是瑞瑞出的。瑞瑞交了母亲的住院费,身上没有钱了。就对母亲说,你给我一些钱吧,钱都给医院了。
母亲说漏了嘴,说,有一张卡给了石头(嘉良的小名)。说完赶紧绷住了嘴,她想找补一些内容,好让瑞瑞忽略。然而,还是晚了。
瑞瑞一下生气了,说,你这里看病要用钱,你都做手术住院了,他脸都不露一下,你呢,却将住院的钱给了他。你对我太不尊重了,凭什么,你就认定这钱我会出。
母亲虽然觉得瑞瑞说的话有道理,但是她心里想的是三个孩子的人生布局,而不是瑞瑞自己的情和理,所以,她不但不安慰瑞瑞,还很生气地对瑞瑞说,你爸临死之前给你交代过了啊,要让你多帮助你弟弟,就他年纪小。再说了,你弟弟正谈着对象,花销大,如果他找不到老婆,这一辈子还不得让我来养着他啊。你是姐姐,你多付出一些,将来弟弟懂事了,会感激你的。
瑞瑞知道母亲和父亲一向重男轻女,小时候,弟弟吃剩下的零食,她和妹妹才能吃。所以,从小嘉良就知道利用父母亲的溺爱欺负瑞瑞和婷婷。
瑞瑞曾经发誓长大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摆脱父母亲,可是,哪里能想到,父亲不到退休年纪便离世了,她心软地回到了母亲身边,为这个家庭牺牲了自己的一份感情。
那份感情,瑞瑞自己也不能确定。毕业前夕,工艺制作课唐老师突然来找自己,说喜欢自己。瑞瑞隐约记得有一次舞会,和老师跳过一次舞,老师比自己还紧张,却突然向自己表白。
然而,父亲的死,让她的生活变得很灰暗,她满脑子里想的是,赶快到回到母亲的身边,来帮助自己的家庭。每一次想到这里,瑞瑞都有些心疼自己,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并不值得。母亲在父亲刚离世的那段日子,是将瑞瑞当作一根稻草,紧握在手中。然而,弟弟恋爱,母亲便将她这根稻草扔了。母亲一门心思盼着弟弟结婚,甚至决定将家里唯一的房子准备给弟弟结婚用。这意味着要赶瑞瑞出门。而这些年来,瑞瑞像个陀螺一样,没有时间盘算自己的将来,因为照顾家里,连一场恋爱也没有好好谈过。
噢,瑞瑞又想到了老纪。一说老纪瑞瑞就来气,母亲一开始不同意她和老纪来往。可是没有过多久,瑞瑞发现了老纪竟然有老婆。瑞瑞受了极大的伤害,她敏感而自尊,转身就将老纪买给她的手表手机以及衣物,打包还给了老纪,说,当作没有认识过。尽管老纪拿着离婚证反复来找瑞瑞,瑞瑞却再也没有理会他。
荒唐的是,有一天,母亲却来给瑞瑞做工作了,原因是老紀答应给她买一个独院,还答应将母亲接过去一起住。瑞瑞当时正屏蔽世界万物,母亲说了什么都被窗外的一群鸟叫声覆盖。事后每想起母亲怯怯的试探,瑞瑞便会对母亲多出一些鄙夷来。母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势利了,年幼时,母亲一直教育她和妹妹要自尊的,不能依赖男人。
瑞瑞对母亲的失望,也夹杂着她对这么多年来母女感情的重新定义。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质疑母亲对孩子们的爱,而她和老纪的恋爱事件让她有了参照物。她仿佛被母亲的势利惊醒。瑞瑞觉得,母亲不爱她,而只是爱她自己。而这一次,利用生病,将瑞瑞的钱一下子全都骗到她的银行卡里,瑞瑞甚至觉得母亲是有计划的。瑞瑞很无助,她有一种被母亲骗了的挫败感。
首先,她觉得母亲让她从省城回到考城县的公证处来签那个自愿放弃房产的协议,就是母亲骗她的开始。当时母亲对她说,父亲去世了,如果想要将房产转到母亲的名下,孩子们必须全都签署一个自愿放弃继承产权的声明,不然就没有办法办理更名手续。
瑞瑞当时很配合,父亲去世了,房屋的产权自然要过度到母亲的名下。瑞瑞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很快便决定将这套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全给儿子。更让瑞瑞意外的是,嘉良的那个对象要求:如果结婚就一定要将房产证上加上女方的名字。
母亲决定将房子给弟弟的决定没有和瑞瑞说过一句,是瑞瑞陪弟弟见她女友的家人时,对方说起房产的事情,瑞瑞才知道,母亲原来已经答应了给弟弟。
瑞瑞回到家里就质问母亲为什么不征求她的意见,母亲便说,你迟早也是要嫁出去的,你弟弟要结婚,我不将房子给你弟弟,你弟弟就结不成婚了呀。
瑞瑞知道,母亲差点儿就脱口而出,难道不给你弟弟,而将房子给你吗?
父亲单位分配的这套房子面积有一百四十平,在考城裕禄大道最为核心的位置,一楼,还带着小院。这些年考城因为政治地位的提高,房价大涨。一平米由原来的两千元,一下涨到了七八千元,而这套房子的总价值早已经超过了一百万元。即使是姐弟三个平分,每一个人也可以分到三四十万,怎么就一下子全给了弟弟这个对家庭毫无贡献的人。
瑞瑞自然记得父亲临终前的遗言,要照顾弟弟。她也的确一直照顾他,工作以后,瑞瑞没少给正在上大学的弟弟零用钱。而现在,弟弟的现实是,他的恋爱需要全家人都参与进来。他的恋爱对象娇娇要求的是:一、要有房产,并且要在房产上署共同财产的名字;二、要十五万元的彩礼。
瑞瑞总觉得母亲被弟弟骗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弟弟又不是残疾人,母亲有必要如此着急地像农村妇女一样高价买一个儿媳吗?瑞瑞观察过弟弟嘉良和他的女友娇娇的恋爱,那恋爱谈得非常矫情,都谈了一年多了,还没有一点夫妻感,动不动,那娇娇就拿嘉良与她的前男友比。瑞瑞觉得弟弟有些贱,对方都这么嫌弃他了,还不赶快分开。
等到这娇娇提出结婚条件的时候,瑞瑞对母亲说,我有些怀疑弟弟是想通过结婚来套取家里的房产和钱。甚至,这个娇娇都有可能是弟弟找的演员。不然,他们两个又不是乡下的孩子,都是大学毕业的,怎么可能会用这么老套的结婚规矩来向自己的母亲施压呢。
母亲听了以后,并不理会瑞瑞的猜疑,而是兴奋地追着嘉良,说是她找了一个高人,给嘉良卜了一卦,今年是狗年,是嘉良的本命年,有好姻缘。
父亲离世后,母亲特别没有安全感。母亲指望着弟弟嘉良结婚,她能忙碌起来,参与到儿子的生活中来,才能找到存在感。这是瑞瑞对母亲的理解。然而,母亲想的不是这些,她只是想让儿子快些结婚生个孩子,她怕自己有一天也像老伴一样突然去了,还没有看到孙子孙女的模样。
瑞瑞就后退一步,对母亲说,嘉良和这个娇娇结婚也行,那么房子的事情往后拖拖再说,万一结婚以后女方不诚心和弟弟过生活,离婚便分走这房子的一半,受伤的还不是嘉良。
母亲便骂瑞瑞是乌鸦嘴,哪有咒自己弟弟婚事的姐姐呢。母亲几乎不再和瑞瑞交流弟弟的婚事。再后来,瑞瑞生气了,说,我不再管嘉良的事情。房子如果你坚决不听我的劝,那么,我要拿回自己放在你那里的钱,不让你给弟弟。这一下母亲怒了,说,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意你的钱,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你弟弟的事情?这钱就算你弟弟借你的,你让你弟弟用上几年怎么了?
瑞瑞不理解母亲的愤怒,怎么说着说着,成了我的不是了?为什么弟弟非得要这么多钱才能结婚?如果女孩子喜欢弟弟,真正想和他结婚,不给这么多钱也照样可以结婚。
母亲说,可是都已经和对方说好了的啊,都说好了,我有一笔存款,是给你弟弟结婚用的。再说,你给我的钱,大多数早已经被我用了,我手里的钱是我自己攒下的,不是你的。
瑞瑞见母亲已经和自己针锋相对,只好去找伯父。
她相信,从县法院院长的位置上退休下来的伯父,一定能分得清是非和轻重,她想将母亲的错误仔细地说给伯父听听。
烤鱼店里新进来一窝学生,七八个人,将两个桌子拼在了一起,说笑声大了一些。虽然在角落里,瑞瑞和小许也能感觉到那声音的波浪。
小许又点了两杯热豆浆,小许说,是黑豆浆,好喝。豆浆刚端上来,热腾腾的,好闻。小许安慰瑞瑞,说,阿姨特别偏心你弟弟是吧。不过,小县城里的人都这样,老人偏心儿子,你也不要太心急,凡事都有个过程,慢慢来。
瑞瑞说,我本来不急的,可是现在,母亲像陷入到弟弟结婚的套子里,不愿意出来。我呢,现在对母亲也有些失望。前一阵子,我为了母亲的病,差一点自己就躺在了医院,可是母亲出院以后,对我一句安慰也没有。
小许劝慰瑞瑞,说,你伺候了你母亲半个月,从内心里,你母亲一定也会感激你的。可是亲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并不会立即兑现,所以,你不要急着和母亲说钱的事情。
瑞瑞不喜欢小许的这种旁观者清的态度,她几天前从伯父家里出来时,遇到的态度也是如此,她有一种深深的抵抗情绪。
前几天的一个上午,瑞瑞去找了伯父,伯父在瑞瑞上学的时候帮助过她,伯父家里只有两个儿子,瑞瑞幼小的时候,伯父很是疼爱她,花朵一样地爱着她。然而,这一次伯父却站在了母亲那边。
瑞瑞给伯父说了自己的委屈,伯父不让她说完,就问瑞瑞,你为了阻止弟弟的婚事,竟然公开威胁母亲。你反复说姐弟三个你最孝顺,难道这就是孝顺你母亲的方式吗?
瑞瑞本来是想让伯父帮助自己说服母亲,不要答应弟弟的结婚请求的,没有想到,开门便遇到了伯父的质疑。她有些措手不及,难道,在母亲和伯父的眼里,一个大学毕业年纪轻轻的男生,非要压榨家庭才能结婚吗?
瑞瑞说,伯父,有一个现实问题是,如果弟弟结婚,母亲又将我们现在居住的房子给弟弟住,那么我就没有地方住了。我最近因为夜班比较多,身体很累,我一直想着能换一份工作。可是,现在我不敢辞职。因为要生活,还要照顾母亲。弟弟结婚后,如果占了我们共同居住的房子,母亲还可能和他们同住,而我呢,我总不能和弟弟弟媳一起住吧。所以……
所以你更要快些找个对象结婚啊小瑞。
伯父并没有认真听瑞瑞的话,伯父似乎不用听瑞瑞的话也知道瑞瑞在想什么,显然,伯父和母亲一样,也认为家里面的事情,男孩子成家立业更重要一些。女孩嘛,就应该为了弟弟牺牲一些。
伯父说,都是一家人,很多事情是无法说清楚的。你说你给你妈多少钱,但是,你妈为了供你上大学吃了多少苦向你说过吗?一家人不能这样算账。
瑞瑞插话说,可是,我觉得母亲用我的钱又不经我的同意给弟弟,这不公平啊。
伯父说,瑞瑞,你妹妹早早就不上学了,你弟弟念中学住在家里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外地读大学,所有的开销都是家里支付的时候,你妹妹向你父母亲说过不公平吗?对自己的母亲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事后认为不应该的道理啊。你这都工作这么多年了,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孩子气的东西啊。
伯父越说越生气,竟然埋怨起瑞瑞的不孝来,说,你虽然请假照顾了你母亲半个月,也垫付了几万元钱,可是,你母亲现在吓得不敢见你,连家都不敢回,这也是你造成的啊。前天下午你母亲在我面前哭了一个下午。说她对不起你,可是,她又没有挣钱的能力还你,她将你给她的钱都用在了生活上,现在她手里的确有些钱,但并不是你前些年给她的。你母亲手里的积蓄是你父亲看病报销的钱。你父亲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对你们三个人向来都是平等的,他并没有亏待过你和妹妹,也并没有溺爱过你弟弟,但是,他现在不在了,家里只剩下你妈、你弟和你。你父亲当然希望你弟弟能先成个家,你弟成家了,你们的家才有延续。不然的话,你嫁人了,离开家,你母亲便没有了生活依靠。这些道理很简单啊,你怎么就不能配合一下母亲呢?
瑞瑞平静地听完伯父的指责,叹了一口气,说,伯伯,你这样说,其实就是将我逼到母亲的对立面去。其实,凡事都应该有一个底线。不论是你在法院判案子也好,还是亲人之间相处也好。不能谁善良孝顺,就欺负她。你说对吗?
伯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
瑞瑞继续说,我们就说去年的事情吧,嘉良没有工作,我提议由我买一辆车,嘉良去开滴滴快车,哪怕利益分配我和弟弟只要三七开呢,你听说过这件事情了吗?我母亲上来就说,这是做姐姐的人说的话吗?弟弟都没有工作,你应该想着买一辆车让弟弟先开着试试,看看能不能挣钱。伯伯,你评评理,我们都是成年人,我给弟弟投资,如果他赚了钱,我分一点红,怎么就不对了?母亲可是狠批了我一通。
结果呢,我退步,对弟弟说,如果你真的觉得一直不工作在家里待得无聊,我就买一辆车给你,你去开快车挣钱。第一年不分红,赚了钱都是你的,第二年根据情况再说。
我的目的也不是要分钱,而是要让弟弟知道,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利他精神,而不是说,当姐姐的就应该白为你付出。
可好,等我做通嘉良的思想工作,母亲又不干了,说什么开车危险,而且还不体面。她也打听过了,在县城里开快车的人多数都是往省城机场跑长途,每天都要上高速,那高速公路上每天都有车祸啊,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有事。“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你弟弟谈恋爱了,人家问他在哪里工作,结果他说,开出租车,那一定会黄的,哪怕单单是為了谈对象,也不能做这个事儿。”母亲对瑞瑞的建议一脸嘲讽,仿佛弟弟开出租车丢了她的脸面。
嘉良刚回到考城的时候,我托人给他找了一份卖保险的工作。我心疼他,给他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正是冬天,他骑着一个电动车到处去跑现场,大概是摔了两次,就辞职了,说是太苦了。好笑的是,他将我掏钱给他买的电动车在城西市场低价卖了,请他的同事大吃了一顿。他就是好面子,明明是自己受不了罪,却说我帮他找的工作吃不饱肚子。我听说了以后,就吵了他几句。两千多块的电动车,他骑了两个月,半价卖了,这不是败家仔是什么?结果,母亲又护着他,说我心疼那辆电动车的钱。
那次我和母亲因为这件事情吵架后,我就对母亲发了脾气,说,嘉良都已经这么大了,你还想拿他当幼儿园的孩子宠着,那好,你不要用我的钱,你用你自己挣的钱宠他。你将我的钱全还给我。
母亲那天也气得哭了,一边用头撞着弟弟房间的玻璃门,一边说,你是姐姐,你弟弟不懂事儿,是因为他还没有参加过工作,你呢,你都工作多少年了,竟然如此不懂事儿。
其实,伯伯,母亲的逻辑和你刚才的逻辑是一样,这就是你们固定的看法。我作为姐姐就要牺牲自己,不能提自己的要求。凭什么啊,凭什么让别人都当一个圣人,而我弟弟却可以做一个混蛋。这次,我母亲住院半月,妹妹只打过一次电话,弟弟在母亲出院时才去接人。除此之外,他们两个平时就再也没有任何问询。而就是这样,母亲替我妹妹还过债,一心呢还只想着弟弟,我呢,母亲把我放在哪里了。我想要纠正母亲的是,我和弟弟一样重要。
伯伯看着瑞瑞,觉得瑞瑞有些陌生,他一边点头,一边安慰瑞瑞,说,瑞瑞你听我帮你分析一下,在你母亲的眼中,你肯定和你弟弟一样重要。但是,你和你弟弟现在面临的情况不一样。比如说,如果你弟弟现在没有对象,而你在谈对象,也在商量着结婚,那么,你母亲肯定也会考虑给你的嫁妆问题。
瑞瑞有些疑惑地问伯伯,说,您觉得我妈会吗?我今年都已经二十七岁了,我妈从来没有催过我谈恋爱结婚。她甚至还为了钱,曾想过让我和老纪好,老纪,伯伯你也知道他的对吧。自己的孩子中,哪一个最不孝顺她,她反而有些害怕将来不管她,甚至要讨好。而我呢,她是因为了解我,知道我心软,也了解我永远不会不管她,所以,这倒成了她忽视我甚至控制我的理由。这也是我对她失望的原因。
伯伯这次听得仔细,嘿嘿笑了,说,瑞瑞开始总结你妈的一生了。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我觉得,你妈没有你说的这么复杂,她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想的也都特别简单,就是觉得到了一定时候,该抱孙子了。你和你妹妹生的孩子是外姓人的孙子,不能算,这才是她对你弟弟的婚事上心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你想得多了,所以,才会和母亲生出这么多的是非来。我会将你的想法转达给你妈,可是,你也要多替你妈想一下,换作是你,如果处于你妈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换作是我,我会让弟弟找到合适的对象再结婚,而不是找一个拼命要钱的女孩结婚,这哪是结婚呢,分明是趁着结婚抢劫。
伯伯说,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啦,除了这些大学里谈恋爱的,凡是经过介绍后结婚的,都是这个样子啦。你母亲和我,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从旧时代经历过来的,不了解你所说的恋爱结婚,只知道,男女结婚,如果女方有要求,男方便要满足,这是一辈子的仪式,不然的话,以后夫妻两个发生了矛盾,关于礼金的话题会被女方一次次地提出来,不只是伤面子,还亏了礼数呢。所以,你也要从你母亲的思想上梳理一下你们的矛盾,你母亲不是故意偏心的,可能只是考虑的出发点不一样。
瑞瑞叹气了一声,觉得找伯父去劝母亲,或者是找错了对象。有一句话,伯父说得也对,她和母亲的出发点不一样。而出发点不一样,所到达的目的地自然也就不同了。那要如何证明母亲的出发点错了呢?
瑞瑞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妹妹来谈谈了。婷婷出嫁前,像一个跟屁虫一样,什么事情都听瑞瑞的,现在嫁出去了,或者妹妹可以站到自己的这一边来,阻止母亲被弟弟绑架。母亲不止是弟弟一个人的母亲,还是两个女儿的母亲,母亲不能将利益的相关部分全都分配给弟弟,而让瑞瑞陷入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小许知道瑞瑞的妹妹,他让服务员将碟子换了,又要了两瓶酸奶,说是新出的品种,有草莓的果肉,好喝。小许问瑞瑞一句,你妹妹是叫婷婷是吗?
瑞瑞点头。当年瑞瑞和老纪分手的时候,婷婷刚结婚,来找过瑞瑞,小许当时也在,见过面。
婷婷家的生意做得不好,最重要的是,婷婷不太喜欢那个小门店里的糖醋味道。所以,她最近找了一份网络兼职,在朋友圈里代别人卖婴儿用品,都是一些她自己的孩子正需要的商品。刚开始的时候,瑞瑞没少替她发广告,手绘了妹妹正在销售的婴儿用品,还别说,瑞瑞的绘画给妹妹拉了不少的客户。婷婷就这样做起了微商。婷婷的小物件价格亲民,大多是一些洗护用品、尿不湿和儿童定制玩具。这些开发智力、启蒙孩子认知的小玩具,别说孩子,就连一些成年人都觉得好玩,所以,婷婷的网络代卖的生意做得还不错。
一开始的时候,婷婷并不拿货,都是接了订单,让批发商在仓库里直接发货,可是,问题很快便出现了,因为买家是在婷婷这里下的单,若出现质量问题,买家会将商品退回给婷婷,这样来回退过几次货之后,婷婷所得的利润便更少了。
婷婷决定自己进货,将货拿到家里。拿到家里,占地方不说,工作量也增加了一倍,原来不过是在微信上发发图片,说说价格,现在好了,还要包装物品,要抄写快递单,甚至还要让老公帮忙看孩子,这大概是婷婷家里矛盾的开始:挣不了一点钱,将家里弄得乱乱的,婷婷的男人不乐意了,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接送孩子,仓库里还有一堆活计……
瑞瑞到婷婷家里的时候,两夫妻正激烈争吵,那个男人将婷婷的一箱儿童玩具踢翻了,一时间他们家客厅里扔满了零散的玩具配件,小宝宝的哭声,以及洗衣机转动的声音,交响乐一般。婷婷的婆婆在厨房里择菜,闻听到瑞瑞来了,洗了手,出来迎着瑞瑞说话。
婷婷的老公有气没有释放,看了一眼瑞瑞,并不理会她,而是点了一支烟到卫生间去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来了打游戏的声音。
瑞瑞帮着婷婷将玩具收拾好,装在了箱子里。她有些替婷婷惋惜,婷婷虽然学历不高,但是模样比自己好看,如果当初不是早早地怀孕,被迫結婚,她也许有一份更美好的生活线路。美好线路,瑞瑞想到这里暗自想笑,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这样,有着美术基础,老是想描绘清楚自己的人生图景。
瑞瑞叫婷婷出来吃晚饭,说是有事情和她商量,婷婷看着一屋子的小商品,还有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啊啊唱歌的宝宝,说,姐,今天不行,有三个单子要退换货,我得重新寄回厂家调换,还有一个订单要发货,但是要的量比较多,我一会儿需要外出买一个大号的纸箱来盛放。这些事情没有人帮我做,明天吧,或者后天也行,我等雪雪宝贝睡了,就打电话给你,我去找你也行,今天不行,今天我的脑子里都已经成了一锅粥。
噢。瑞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婷婷,她没有准备好安慰的话。
婷婷送瑞瑞出门,出门后,婷婷对瑞瑞说,姐,你能不能再借我两千元钱,这个月雪雪肚子疼一次,一查是阑尾炎,孩子太小,不想让她做手术,打了一个礼拜的针,连检查一起花光了我这个月挣的钱。公公从省城回来后一直瘫在床上,你知道的,这个家里的钱都用在了我公公身上,所以,我现在只能向你求助了。
瑞瑞翻了翻钱包,只有几百块,一把手都掏给了妹妹,又说,我微信转给你吧。婷婷拿着钱,衣服没有兜,她就那样一直攥在手里,直到瑞瑞走远了,才被一阵风吹醒。
瑞瑞一直觉得婷婷没出息,年纪特别小的时候,就天天做梦要嫁到一个有钱人家,为此天天给瑞瑞讲她身边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让瑞瑞给她意见,结果可好,嫁给了一个穷光蛋。妹妹的恋爱婚姻,都是一个悲剧。
母亲也不知道婷婷究竟如何和现在的老公好上的,给瑞瑞打电话,无非是让瑞瑞劝劝婷婷,哪怕是肚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也要打掉。母亲丝毫也没能阻止妹妹肚子的进展,等到婷婷的肚子真的大起来了,母亲慌张地和妹妹的公婆见了面,草率地让他们结了婚。
母亲一开始禁止婷婷和她男人回家,断绝母女关系,再后来看到了孩子,之前的话便不再作数了,家里养的几只鸡下的蛋都攒着,等着婷婷回家的时候拿走,说是那几只鸡没喂饲料,下的蛋有营养,给婷婷补身体。
母亲对妹妹婚姻前后态度的变化,一度让瑞瑞觉得她是一个心软的人。然而,这一次对自己却完全不同于妹妹的怀柔政策。这让瑞瑞对母亲的行为十分不解。母亲之前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瑞瑞想找到婷婷说说,她想说服妹妹,帮助一下自己,阻止母亲愚蠢的行为。
瑞瑞总觉得婷婷会帮助自己的,当初,如果不是她帮着妹妹度过最初的难关,她几乎要和母亲断绝了母女关系。而这一次,她遇到了难处,需要妹妹帮助了,婷婷有义务还她这个人情。
母亲现在的问题不是让瑞瑞帮助弟弟,而是将瑞瑞的生存的根都要拔掉,几乎有些不择手段了。为了让嘉良结婚,这有些舍姐救弟。可是,嘉良大学毕业,又有了一份收入还算不错的工作,并没有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不就是找个对象吗,不就是要结婚吗?至于将瑞瑞赶出家门,甚至连她近十年来的积蓄全都给嘉良吗?
瑞瑞想让婷婷站在她这一边,她想让妹妹对母亲说一些狠话,意思是,当年母亲对婷婷就特别无情,现在又对姐姐这样,将来有一天你老了,你就不要指望婷婷和瑞瑞了。
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意思是,弟弟是父母亲抱养的,瑞瑞多少有些担心嘉良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如果这个弟弟还念着这些年父母亲的养育之恩,那么还好,即使是母亲将所有的钱啊房子啊都给他,将来能落得个回报,也算是老有所依。怕只怕,这小子用尽法子将母亲哄骗了,然后找一个女孩子和他演一出戏,逃了。这就惨了。瑞瑞知道自己这样想有些荒诞,可是,这年头,也不得不防。
哪知瑞瑞将自己的担心刚和婷婷说出口,婷婷便急了,说,姐,你怎么能这样说石头啊,弟弟是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样子你难道还不了解吗。他是有些懒惰,那还不是咱妈惯的吗。可是他从小就跟在我们两个屁股后面,一旦我受人欺负,他就第一个冲上去和人打架。他心地善良,姐姐也是知道的啊,你还记得你当初和老纪要分开的时候吗?他天天找你聊天,其实就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怕你想不开做傻事。他呢,又不是一个对感情很透彻的人,为了你和老纪的事,不时地打电话给我,问我该怎么办?他那么对你,说实话,我都感觉很意外,因为你从小就对他严格,老是欺负他。
瑞瑞没有想到婷婷结婚以后,倒是比以前更能说话了,不但会说话,仿佛梳理事情的能力也得到了训练,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让瑞瑞无法反驳。
瑞瑞说,我并不是一下子给弟弟来定性,而是要劝母亲不要这样偏心。
婷婷说,姐姐,我一开始也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偏心的。但是结婚以后,我渐渐理解了。母亲想什么事情,没有利益平均的概念。比如上次,她将自己积攒了两年的钱,一下子给了我,让我还一笔债务。如果不还那笔钱,要债的人就要到我们的糖醋店里贴冥纸,说要天天在我们店门摆花圈烧纸钱来咒我们了。我哭着去找母亲,母亲没有说话,直接将自己的一个存折给了我。姐姐,就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懂了母亲。母亲其实是最不待见我的。我都知道,你和嘉良,一个比一个学习好,我呢,一直成绩平庸。你好强,弟弟偷懒,都是母亲要照顾的对象,只有我,什么都没有优先权。所以,我一直有些怨恨母亲。然而,母亲在她的心里是将她的爱平分给了我们三个人的。最起码那天她掏出存折给我的时候,我的体会是这样的。在此之前,我哪能知道,咱们的母亲还会将母爱分给我呢。
那么,你现在想一下,母亲偏心于弟弟这件事情,是不是和弟弟这些年来一直遇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有关。你好像也帮着介绍过吧,我也是,将我家雪雪的一个远房的堂姑也给小弟介绍过,没有下文啊。
母亲对你的态度本来是百依百顺的啊,你还记得你刚到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吗,母亲不是见人都要向人家炫耀,她有一个女儿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说得我都觉得害羞了。至于嘛,又不是省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不过是一个小县城自办的电视台,甚至不是主持人,不过是一个出镜的记者。可是,母亲不这样想,在小县城里,能有几个人家的孩子天天在电视上说话呢。她骄傲着呢。所以,当时,我觉得母亲太过宠爱你了。连弟弟那一阵子都想着法子给你要钱,那时弟弟不是缺钱了,就是觉得母亲太过宠爱你,弟弟是找你报复。
现在母亲对你吧,我觉得就是像当初她对我一样,就是觉得你现在不需要她过多的关注,你有主见,对男人有掌控能力。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瑞瑞一看这婷婷不但不帮自己,还成了母亲的说客,无助感顿时来了,心绪也有些浮躁,便抱了抱肩膀,说,婷婷,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也懂。可是,母亲最近已经开始躲着我不见我了。你知道吗?母亲原本也是想着将我的钱還给我的,因为,她住院时报销的钱直接到了她的银行卡上。我现在几乎被母亲给掏空了,最好笑的是,母亲现在对我像是防贼一样,耍赖,荒唐。她前年春节的时候,还对我和弟弟说,你们两个谁先结婚,她手里面的十万元存款就先给谁用。当时我根本没有从老纪的伤害中走出来,便去省城待了三个月,这是我人生最为惨烈的三个月。先是在一家广告公司拍产品单片,然后又在电视台的第十频道做了记者,你知道的,那件事情,我所在部门的主任骚扰我。尽管后来,我报了警,他被拘留。但是,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很大。我从此对省城开始厌倦,觉得那里的公交车是脏的,人的笑容是虚伪的,甚至连街道的名字都充满了讽刺感。
谢谢你小婷,谢谢你一直对母亲保密。嘉良好像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支吾了半天,才说,他刚刚听说我在省城工作时遇到的事情,他说,如果在考城,有人欺负我的话,他会替我出气的。
说实话,我那天听到他的电话以后哭了。我很感动,我觉得嘉良长大了,懂事了。然而,这感觉没有保持一周,不几天,他就闯了祸。他借着老纪对我的内疚感,竟然打电话找老纪要青春损失费。这件事情你和母亲一直都不知道,我没有敢告诉你们。老纪将钱给他了,给了以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老纪以为是我让弟弟找他要的。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我,就给了,一下子五万元啊。如果老纪报警,你知道吗,嘉良要坐牢的,这孩子。我立即找到了嘉良,将钱要过来了,然后通过老纪的同事小许,将钱还了回去。
弟弟事后还挺恨我的,说我这种人在县城里根本混不下去,在一个小县城里装清高,没有什么用处。这里活着的人一个比一个现实主义,只认钱。所以,他认为我被老纪欺骗了感情,却一分钱都不找他要,就是虚伪。
瑞瑞将这一堆前尘往事,一下子倒给了婷婷,她想让婷婷知道,作为姐姐,最近这几年,除了感情上的不如意,工作和生活上,她也遇到了障碍,而母亲和弟弟并没有帮助她,而不断地在给她的生活添堵。
她需要婷婷支持。
婷婷被瑞瑞讲的事惊呆了,说,姐,嘉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道啊,他竟然敢敲诈别人啊。
瑞瑞愣了一下,她很难将弟弟为自己出头的这件事情与敲诈这两个字直接挂钩,可是,细想一下,如果当时老纪报警,弟弟的这种行为可不就是敲诈勒索吗?这罪行可是不轻。
瑞瑞说,婷婷,嘉良和那个娇娇谈了有一年了,现在,对方要十五万元的彩礼钱,还要将我们住的房子过户到石头的名下,而且那个女孩还要在房本上加上名字。目前,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去劝劝咱妈。
婷婷一旦回到嘉良的话题上,便立即站到了母亲的立场上来。她有些为难,对着瑞瑞说,姐,关于弟弟的婚事,我觉得,母亲可能有她的道理,或者是你和母亲的沟通有问题,要不然,你和母亲再详细说说,母亲不会不管你的。再说,如果你坚持不搬离家,难道母亲还会将你赶出来不成?姐,我觉得是你自己多想了。
瑞瑞有些生气婷婷的话,因为这种话说出来很光彩,但事实上却又不可行。瑞瑞说,母亲是不会强迫我搬走,可是,弟弟若真结婚住进来,我一直住着就是不合适啊。你为什么不能和我站在一起,来逼迫母亲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这里。难道在这个家里,做出最大牺牲的我,只能按着你们的要求,无私奉献下去,不能说任何意见,不然就成了这个家里不受欢迎的人?
婷婷被姐姐的质问给弄蒙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姐姐的问话。她拿了瑞瑞刚刚给她的钱,可是,在母亲和姐姐的争执中,她又认为姐姐太较真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选。
瑞瑞说,这样吧,婷婷,你替我探探母亲的口气。就说,我想出去租个房子住,然后可能会和同事一起在城西的家家乐超市里租一个摊位,开一个蛋糕加工的小档口。所有这些,都需要钱,而母亲恰好又在这个时间点将我的钱全都转移了。母亲是为了弟弟结婚而不让我用钱也好,还是母亲专门用住院的方式来骗我的钱也好,总之,母亲现在像一个耍赖的孩子,不见我,不和我说任何话,只要一说起钱字,她立即就说,钱是给嘉良结婚用的,可是,那是我的钱啊。
婷婷知道姐姐这些年孝顺母亲,也对这个家有很多贡献,但是,她仍然无法答应瑞瑞,她对瑞瑞说,姐,你知道吗,我现在听了你的要求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就觉得你在一点点撕裂咱们这个家。你现在完全陷入到一个让你自己焦虑也让母亲害怕的逻辑里,那就是,你认为弟弟结婚是个骗局,母亲让你放弃那套房产的继承权是个骗局。可是,事实上,我们两个都见过弟弟恋爱的那个女孩啊,怎么可能是骗局呢。
姐,我说不好母亲是什么心态,一直避着你不见,我觉得,我应该支持母亲。因为她操持我们三个不容易,你担心母亲会被弟弟欺骗,其实,我相信,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应该比我们更懂得琢磨人的心思。她一辈子都活得仔细,节省,现在一下子决定拿出十多万元钱来给弟弟当作彩礼,你想想啊,她一定会认真查证弟弟的恋爱是不是真的。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非要从母亲手里要钱,我觉得难。
瑞瑞说,即使你说得是对的,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弟弟结婚要用钱,我出去租房子,创业也需要钱。而这钱是我的,母亲至少要分一半给我,而不至于耍赖躲着我不见啊。再说啦,母亲也可以向姨妈借钱给弟弟操办婚事啊,办法多的是啊,为什么单单要欺负我成全弟弟。
婷婷说,姐,咱妈这样做是有些对不起你,可是姐,我个人猜测,一定是你和咱妈说话的时候,气着了她。她才会如此耍赖。反正,我一直觉得,你在生活里一惯强势,你大概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在咱们家,虽然你经常给咱妈钱,可是妈并不喜欢你,因为你太强势了。这一点,你也要仔细反思一下。
瑞瑞将酸奶打开了,喝了一口,她想起自己临离开时婷婷说的这句“你也要仔细反思一下”。瑞瑞很反感反思这个词语,她觉得这个词语只能让母亲来用,如果母亲能反思一下这些年家里谁付出得最多,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瑞瑞向小许说完了母亲、伯父和妹妹的态度后,停了一会儿。她叹息了一声,说,许律,你觉得是不是真的像妹妹说的,我在日常生活中,因為给了母亲一些钱,而有了支配母亲的傲慢感,甚至在感情上太过漠视母亲了,不尊重她,导致她对我很反感?
小许一直在听瑞瑞讲她的悲伤,不是悲伤,说悲伤可能还太过轻巧了,可能是悲愤,对,悲愤。小许正在狂找接下来可以安慰她的词,一听瑞瑞问他意见,他近乎动情地说,瑞瑞,我听你说了这全部,我是一个外人,不牵涉你们家内部的一些感情纠葛,让我判断,我说,他们这些人就是欺负你善良,凡事都有一个基础的底线,不能混淆了是非。从我们法律界的说法是,如果所有人都不讲道德,而只要求一个人讲道德,那么这便是选择性执法。
瑞瑞被小许的说法打动了,说,你还别说,母亲对我和弟弟的要求,那可真的是选择性执法。弟弟工作以后,要团结同事,要巴结领导,甚至还要给人留下好印象,怎么办呢,要多请别人吃饭,多说好话。这样一来,挣的工资不够,母亲就从我给她的钱里面拿出一部分来,给弟弟补贴。而对我的要求呢,就是,尽量不要和同事上级关系太亲密,为什么呢,女孩子要獨立,要自重,不然的话,会有闲话,以后不好找对象。天啊,这些真理我母亲张嘴就来。当然了,她的真理常常时效性很短,有的一天就变了,有的可能会持续一两个月就变了,总之全是,中国式亲情,男尊女卑。
小许便说,这一点,我母亲也有这样的毛病。我母亲和你母亲相反,我们家是两兄弟,一个妹妹,因为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家里过得不太好,母亲就老是偏向她一些。
小许向瑞瑞说过他这个妹妹,小许喜欢和瑞瑞说说家里的事情,仿佛说起这些事,他才不会紧张。小许第一次见瑞瑞,就喜欢上了她,大抵是瑞瑞的外向,而小许喜欢这种不甘寂寞的外向。瑞瑞和老纪好的时候,小许依然喜欢她。小许腼腆,不知道该如何示好瑞瑞,又加上,小许和老纪的关系,所以,他明知老纪在骗瑞瑞,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提醒瑞瑞,要她离开老纪。
但瑞瑞和老纪的分开,小许还是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
是小许打电话给瑞瑞说,老纪喝多了,让她过来接。可是,老纪之前给他老婆打过电话,说是喝多了,不回家了。其实小许并不知道老纪打电话的事情,老纪打完电话以后就关机了。他老婆打不通老纪的电话,就打小许的电话,问清楚了饭店的地址,直接杀了过来。就是这样,老纪醉酒,而瑞瑞和他老婆迎面碰上了。
倒是并没有发生原配打小三的轰动新闻,而是老纪酒醒了,瑞瑞一口气喝下半瓶酒,被小许送回了家。
这是小许追求瑞瑞的开始,然而,瑞瑞却并没有给小许机会。怎么说呢,瑞瑞觉得,小许知道自己和老纪的每一次约的时间,约会时说过的甜腻的话,甚至每一次上床的时间……每一次见小许,都会让她再一次看到自己的愚蠢。所以,瑞瑞便一直逃避着小许。
还好,小许倒是一个有分寸的人,看到瑞瑞逃走的姿势,便也松弛着待她,将自己摆放在朋友的位置。
小许在考城的人际关系圈扩大,有一些单位邀请他做法律顾问。这些单位一旦有庆祝活动,需要节目主持人,或者是新闻专题片的时候,小许会给瑞瑞打一个电话。瑞瑞刚刚转职到了县电视台的都市频道,做了专访记者,有广告任务的。小许的帮助让瑞瑞的生活有了一些改观,这便是瑞瑞给母亲的那些钱的来源。
瑞瑞孝顺,有了钱,第一时间是想让母亲吃得好一些,改善一下母亲的心情。有时候一个月给母亲一千元有时给两三千元,给的时候,瑞瑞会专门说,这钱你如果有需要呢,就可以自由支配,如果没有别的用途,就先替我攒着,等有一天,我有用的时候还给我。
说到底瑞瑞是想让母亲能得到一些安慰。父亲活着的时候,父亲会将工资本每一个月都交给母亲掌管。而瑞瑞将自己挣的钱的一半,甚至是大部分都交给母亲,她觉得自己是在替父亲安慰母亲。
谁能想到现在这结果?给母亲钱,竟然成为母女关系恶化的原因。母亲一笔笔地收到瑞瑞的钱,一开始很感动女儿的付出,渐渐地,有些质疑瑞瑞挣钱的来路是否正当。后来,也嫌弃过瑞瑞挣的钱还是太少了……母亲并不稳定的人格对瑞瑞是一次人生的补课。
母女关系终于爆发的原因是嘉良的婚事。
母亲觉得自己攒够了钱,一定要给嘉良抓紧时间定一门亲事,她结婚结得早,知道男女之间,一定要结了婚,在一起过日子了,人生的意义才真正开始。不仅仅是双方的磨合的开始,也是对未来有共同规划的开始。不然的话,像嘉良这样的浪子,根本不知道生活意味着什么,如果错过了最佳的结婚年纪,他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而嘉良呢,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极有可能,嘉良会成为一个大龄的单身。
母亲有这样的焦虑并不奇怪,因为,瑞瑞的大表哥,母亲的亲侄子腾飞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三十四五岁了,还在幼稚地背诵电视剧情,以及穿紧身内衣装嫩,正在相亲的对象是一个喜欢看韩剧的女人,天天见了面就和他讨论剧情。他曾经是多么年轻帅气的表哥啊,如今只能百般地讨好相亲对象。
瑞瑞专门找到嘉良说过母亲要将房子过户给他的事情,嘉良说,只是先答应下来,并不是马上要过户,等到结婚之后,我们手上有了钱,我们争取再去首付一套新房子,那个时候再将娇娇的名字写进房产证上。
这是嘉良说的。可是母亲却偏偏不信瑞瑞说的,母亲说,嘉良一个月挣两千块钱,可是呢,他一个月能花三千,他的钱都不够两个人吃饭,哪来的钱来买房子啊。
瑞瑞说,我去找嘉良来,让他亲自说给你听啊。
母亲说,你去找他来说,我也不信。我不是不信他说的话,而是不信他能做到他说的话。
母亲的话像一个绕口令一样,将瑞瑞给说得模糊了。
母亲的子宫肌瘤手术是瑞瑞和母亲观念争执的引子,仿佛,母亲术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母亲做完手术以后开始张罗弟弟的婚事,之前和瑞瑞说过的那些话统统不算了。现在,母亲找了娇娇的父母亲见面,同意彩礼钱,甚至也同意将正在住的房子过户到弟弟的名下。总之,只要在年内就将婚事儿办了,女方说什么她都答应。
为了躲避瑞瑞的追问,母亲搬到了二姨家里住。甚至,母亲还召集了家里的人开了一个会议,为了让亲人都支持她,母亲在会上说了许多瑞瑞的坏话。在母亲的描述里,瑞瑞竟然想要回去这些年孝敬给她的钱。母亲说,本来瑞瑞是这几个孩子里最懂事的,不知为什么,十分反对弟弟结婚。她猜测到的原由是,瑞瑞大抵嫌弃弟弟不是亲生的,怕嘉良将来有一天将钱都卷了,逃走。可是,怎么可能,嘉良虽然生性不算勤快,但是为人善良,热爱帮助别人,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的孩子。所以,瑞瑞的猜测有问题。最重要的是,瑞瑞竟然想将她父亲留下来的这套房子给卖了,然后分了。这样的话,我和孩子们与老董的记忆就都没有了。我不能卖房子,将房子过户到嘉良的名下,我也是与嘉良商量好的,他也不能卖这个房子,让他住,让他结婚用。而瑞瑞和我在前期还要住在这里,至于瑞瑞找到对象以后,自然会搬走的。
瑞瑞找到伯父的时候,已经明白,母亲对伯父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伯父对自己有误解。母亲不但没有对家人们说起她对这个家庭的贡献,反而将她的退路全都封锁了。
瑞瑞没有办法再来说清楚事实的真相:她找母亲要的钱不过是她存放在母亲这里的钱,而这些钱她有权利支配。现在亲戚们了解到的事实是:瑞瑞的钱早就被她母亲花光了,现在剩余的一些积蓄是瑞瑞的父亲专门给弟弟结婚留下的一笔钱,而瑞瑞坚决想要将父亲留下的这一笔钱要走。
母親在亲戚面前对瑞瑞的描述气坏了瑞瑞。一时间,瑞瑞觉察到一个只为儿子着想的母亲的卑劣,或者说,在与女儿斗争中的高明。瑞瑞对母亲如此荒诞的偏心十分生气。
冷静下来,瑞瑞又觉得,这或者也是一种愚昧的狡猾。她知道母亲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说服自己,让她能心甘情愿地既同意住房给弟弟,也同意将她这些年来积攒的十多万元的存款都给弟弟。
母亲用她自己的方式为嘉良赢得了结婚的所有条件,她似乎马上就得到了家里其他亲戚的支持,所有的人都觉得母亲的思路是对的,大家的思维多么接近,基本上是异口同声地赞美母亲的态度:是啊,嘉良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也要先结婚生个孩子。
可是,瑞瑞觉得,弟弟不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母亲的安排。除非弟弟是一个不通世事的混蛋,不然的话,为了自己能结婚,将整个家庭拆散,太不应该。
瑞瑞找到了嘉良,她直接对弟弟摊了牌,说,石头,母亲如今已经鬼迷心窍了,几乎是不惜一切代价就是想促成你结婚。而如果母亲强行将房产过户到你的名下,并将我存在母亲处的十万元钱也给你的话,我一定会起诉母亲。这样的话,嘉良,你就是咱们家出丑的罪魁祸首。
嘉良,你不应该觉得姐姐自私,因为你和母亲不一样,你大学毕业,有着独立的人格,你有手有脚,凭什么一个人不劳动却要拿走家里的全部,凭什么,只凭着母亲的愚昧,和对你的宠爱吗?
瑞瑞越说越激动,把嘉良给吓坏了。
嘉良说,姐姐,母亲是挺想让我和娇娇结婚的,可是娇娇是独生女,她的父母亲又不在考城,所以,娇娇的父母亲才提出来,将来结婚后,如果生了孩子,他们就过来帮着带孩子。那这个时候,房子就不够住了。
本来娇娇的妈妈也就是这么一说,咱娘就听出另外的要求了,急着要将房子过户到我的名字下面,以显示她对我和娇娇结婚的重视。
其实我没有想要那套房子,那套房子太破旧了,再说了,考城县这两年开发得太厉害了,这套房子的位置好是好,但不好停车,将来有一天,我买了车的话还挺麻烦。所以,我和娇娇商量过,如果结婚,我就和娇娇在城西的位置买一套房子。
瑞瑞问,那你这样说,是母亲一厢情愿地要将房子过户到你的名字下面吗?
嘉良说,是的,母亲说你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对她说起过要将咱们住的这套房子卖掉,然后四个人平分了,可以到城西付个首付买房子。还对我说,如果我这次不快些同意,将来有一天,姐姐你一定会争这份家产的。
瑞瑞一下愣住了,她好像是和母亲讨论过卖房这个话题,但也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想法,并不成熟,也是为了嘉良接下来结婚用房子的考虑,没有想到,母亲听了这话,竟然开始警惕瑞瑞,并强迫嘉良接受这套房子。
鱼吃完了,烦心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瑞瑞看着小许,有些歉意地问他,我是不是讲得有些啰嗦了。
小许给瑞瑞递纸巾,他一直听得很认真,说,这件事情,起因是你弟弟的婚事,然而,将事情搞得复杂的是你的母亲,而你好像也没有好好配合你母亲的善良演出。你们好像都是受害者,包括你的母亲。
包括我的母亲?瑞瑞强调着了问了一句。
小许说,是的瑞瑞,你母亲没有能力安排好这件事情,所以,她是在她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处理,她的目的是想让儿子结婚。而目前,如果想要让儿子结婚,就只能答应女方的要求,而这个时候,就只能伤害你了。
瑞瑞说,可问题是,我已经对她的做法提出异议了啊,她也应该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啊。
小许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姨并不认为她的方案是错的,所以,她尽管对你有一些内疚,但当你不同意她的方案时,她对你的内疚立即变成了对你的反感,所以,才会做出一系列让你吃惊的事情。
瑞瑞征求小许的意见,说,我有过想要起诉我母亲的想法,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仿佛并没有证据。比如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当初我父亲去世后,母亲以要赶快将房子过户到她的名下为理由,让我们姐弟三个同时签了自愿放弃房产继承的公证书,中介代办机构才将这套房过户到了我母亲的名下。但不论如何,我签过放弃产权的协议了,从法律上来说,我已经没有了权力对母亲的做法提出异议。再有呢,我给她的钱,大多数都是现金,因为是工资,或者是奖金,所以,我都是以现金的方式给了我母亲的。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会一笔笔地都用银行存款的方式存给我母亲,好保留一些证据,但现在没有这些证据,所以,即使是我想起诉我母亲,都没有办法。
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一下,我该如何搜集证据,来起诉我妈的这种任性而无理的行为。或者我干脆这样问你:没有证据,但是我弟弟,我妹妹,以及我母亲都知道我前后给了我母亲十多万元钱这个事实,现在,我母亲不给我,还不经我的同意准备给我的弟弟。我可以起诉我母亲非法侵占我的财产吗?
小许愣愣地说,你可以起诉,但没有证据,很难认定,可能会败诉。只是说,你起诉你的母亲,一定会引起媒体的注意,到时候,你可以向媒体倾诉一下你起诉母亲的原因,经过媒体的发酵,你的母亲,或者会更加理智一些。
瑞瑞有些兴奋,问他,这么说,你支持我起诉我的母亲。
小许说,我支持所有人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利,自然包括你。小许说得有些官方,他想笑也不敢笑。
瑞瑞说,今天这顿饭我来请你啊,小许,这么多天来,我从未像现在这么开心了。我终于找到一个支持我的人了。你若是也不支持我,我就真的感觉到绝望了。我甚至早已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我这个人比较没有人性啊,是不是我太计较啊。可是,现在,你的话鼓励了我,让我知道,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强迫我做自我牺牲,并且在我不想配合的情况下,用道义的名义打压我。
小许说,瑞瑞,我支持你的做法,也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如果败诉,那么,你可能会在社会上遭到媒体以及社会公众的攻击。也就是说,你可能会陷入到另外的说不清楚事实真相的尴尬中。你要想好了。
瑞瑞说,我想好了,不但想好了坏的结局,也想好了好的结局。总之,我决定了,这一次,我不再做一个孝顺的女儿,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真理。母亲眼中所谓的孝顺,更多地要求不是孝,而是顺。但是,母亲自己却不守顺序,所以,我想给全社会的母亲都上一课,孩子不是你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他们的人格和父母亲一样的。
小许点点头,说,我帮你起草一个起诉书的模板吧,你回来照着我起草的格式往里面填写内容就好。又说,没有想到,考城县第一个起诉母亲的案子将由我来代理。
瑞瑞说,最重要的是,作为考城最为知名的律师,你还不知道,能不能胜诉吧。
小许收拾好了手袋,将手机的充电宝也装入袋子里,对着瑞瑞打了个出门的手势,说,虽然不知道结局,但是,哪怕和你一起被骂,我也是幸福的。
他替瑞瑞提着包,瑞瑞穿上外套,跟在他身后,瑞瑞才发现,小许其实比自己高多了。瑞瑞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个人听自己说话,并在关键的时候鼓励自己,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情。
坐上小许的车时,瑞瑞回味着和小许吃饭时种种被照顾的细节。她仿佛在某一瞬间感官系统打开了,所有对幸福的捕捉能力增加了,她喜欢和小许在一起吃饭的温存感。
小许递给她一张湿巾,说,外面的空气不好,你擦擦嘴。
瑞瑞接过来,看着小许弯着眼睛笑。瑞瑞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小许,我忽然觉得,与其起诉母亲,彼此伤害,还不如和你坐在一个饭店里吃一顿饭幸福呢。我不想浪费时间起诉母亲了。
小许愣愣地,被瑞瑞这忽冷忽热的人生决定弄得蒙了神。他发动车,停了好长一阵子,像是突然明白了,握住了瑞瑞的手,说,是的,瑞瑞,我们应该做更重要的事情。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