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韵

田可君

大美耒阳，名不虚传。丁酉夏初，应李叔之邀，来到了他们老家湖南耒阳游玩。初以为此地名不见经传，无非草木山冈而已。但抵及黄市镇的“蔡伦竹海”后，发现漫山遍野屋前屋后皆种竹，走进竹林，清风习习，竹叶沙沙，黄昏的阳光闪烁着碎金，像走进一首诗、一首歌，伴着枕眠；而耒阳当地的人文趣事却上心头：四大发明之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毕其一生钻研造纸，为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三国时诸葛亮、张飞曾屯兵于马阜岭，谋士凤雏庞统早年乃耒阳县令，杜甫客死耒阳，墓葬座落杜陵书院（今耒阳市第一中学校内）。

耒阳之闻名，恰与竹结缘。耒阳人爱竹、种竹、用竹。此地茂林修竹，恰似瑞临福地，令人神往。晋代《竹谱》说竹：“不刚，不柔，非草，非木……既非奇珍，亦非凡俗……”中国文人都爱竹。王羲之之子曾说：“不可一日无此君也。”此君竟成了竹子的別名。苏轼感情更投入，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人无肉则瘦，居无竹则俗。”郑板桥茅屋两间，南面皆种竹，干脆题日：“竹之褒杨处，在于它不开花，不招蜂引蝶。”石涛画竹爱画竹节，认定它耐风霜，挺直向上，皆因有竹节坚强支撑，“节”实乃文人真髓真谛，美在自成一格。

那么，在神奇的耒河上游，有一片神奇的土地，遍山遍野生长着神奇的竹子，那就是名扬湘南的蔡伦竹海。我们不走旱路走水路，坐船来体验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感觉，你看：北起黄泥岗，南至大河滩，东始大义乡，西接公平镇，面积40多平方公里，覆盖200多个大小山头，近20万亩竹林，是何等气象万千。如果随着白云，飘进耒水，只见竹的山、竹的水、竹的谷、竹的沟、竹的峰，20万亩竹海、20万亩绿玉、20万亩晶莹，葱绿直逼天际。春末夏初多雨，淡淡的雾带在竹林里飘绕，缕缕金黄色的光柱透过绿意的竹海，映照在我们的脸上衣服上。我们沿途欣赏路边小花，聆听造纸人的号子，返璞归真的感觉油然而生。到了原始作坊，清泉侧出，雀鸟欢飞，山歌辽长，令人心旷神怡，更令人浮想联翩

又到了春挖笋、夏避暑、秋采果、冬赏雪，四季游兴盎然；观竹涛、昕山歌、喊号子，滑竹道，人人乐而往返；“唯有蔡池双月美。”蔡伦造纸，助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轻轻的纸张，没有文治武功的辉煌，但它的韵味，正似天上明月的清辉，静静地、永恒地洒落于耒水河畔。

历史和人民不会忘记为人类文明作出贡献的杰出人物。2001年，环绕蔡侯祠的蔡伦纪念园建成，2009年，纸博物馆又玉立于蔡侯祠旁，堪称功莫大焉。如果说遍山原野的竹子是蔡伦竹海的俊秀外貌的话，那么张良洞的盛名、紫霞寺的神秘、大河滩的沧桑、上堡街的历史、黄泥岗的繁荣以及有关竹海的种种神话传说，便是蔡伦竹海的魂魄。说古论今归纳之，竹不招蜂引蝶，清高自卓；竹笔直向上，腾挪云霄；竹刚正不阿，骨节实直；竹空心虚心，可容万物；竹四季常青，不趋炎附势……竹站在春之湄，石之间，水之边，与白云为伴，与明月为友，“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苏轼《墨竹赋》）。即便是一颗尺多高的嫩笋，亦可顶起椅子大的石头，生命力度可谓强矣！诗云：“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总虚心。一生清高清风里，绿竹风姿誉古今。”

紫霞寺，古穆森严，坐落在狮子岭上，罐子山下，面向层峦叠蟑的竹山。遥望蜿蜒北流的耒河，翠竹怀抱，凉风爽爽；钟鸣鼎盛，香烟缭绕，四邻八方的人前来烧香，好不热闹。这里曾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湘南暴动的游击队总部，现在变身为造纸厂。临到黄昏，听到霍霍磨刀砍竹声，走出一些当地的山民，他们肩挑手提的的都是楠竹、慈竹、金竹、斑竹，遇到适宜的便丢下担子，从腰际抽出砍刀挥刀相向，小竹一碰就断了，砍大竹则左三刀，右三刀，一扳一摇，也断了。竹流泪，晶莹，但山民不相信眼泪，砍刀指向，横扫千竹如剃发。莫以为这是破坏性开采，这是造纸厂每天雇请的山民上山背竹送到造纸厂。只知道竹能编苇席、做竹床、竹凳、做竹简，但用于造纸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征得管委会同意，我进入现场看造纸全过程：绳捆索绑，拖下山，码成垛，暴晒九天，雨淋九天，又挖一个大坑，把竹放进去，灌水，倒生石灰，白水翻腾，白烟滚滚，只听见哗哔啵啵响，竹在呻吟，骨断节裂。又捞起来，用石砸成丝丝毫毫。再用石仵捣，捣成浆，放到机器里搅拌、挤压，七整八弄，终于变成了纸张。看到竹子能变成洁白的素缟，更加感念神农的恩泽。

东方刚刚拂晓，忽听得山外一声悠长的汽笛声。声音洪亮、雄厚，呼啸着从竹海飘过。惊醒了竹林深处的鸟儿，震撼了耒水河畔的鹭鸶，它们啁啾鸣啼，展翅飞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