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中美贸易争端时机未到

蔡婷贻

美国在寻求调整中美贸易结构的同时，特朗普又将中美谈判与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贸易谈判以及朝鲜无核化问题挂钩，让原本已经复杂的问题更加难解

8月20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大楼挤满了来自美国家具、流行服飾、肥料等行业的企业高管和行业代表，试图用各种理由传达关税对企业或行业带来的伤害。

“供应链是非常复杂的，短时间内改变外包策略以满足消费者巨大的需求和期待是非常不容易的。零售商通常在6个-12个月前做出购买决定，节日订单已经下了，明年春天的订单正在处理中，一旦实施关税将增加产品成本。”为美国提供4200万个就业机会的美国全国零售协会联盟副会长高德（JonathanGold）在听证会上指出，“零售业者将无法吸收这些成本，特别是25%的税率，在我们最近的调查中，46%的小企业主预计关税将导致他们的盈利减少。”像高德一样，寻求发声的企业和行业代表达359人，原本为期3天的听证会延长为6天。

因301调查报告引发的中美贸易争端，正随着美国不断加征对中国产品的关税而升级。对16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产品征收25%关税的决定于8月23日正式生效后，美国将于9月底再对2000亿美元产品征收10%-25%的关税。

一再延长的中美贸易战线让美国企业和贸易专家发出声音，试图阻止特朗普政府进一步对中国产品征收关税。但是，越来越多外部因素正以不同幅度的影响力左右特朗普政府的态度，包括11月的中期选举、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更新谈判、美国与欧盟谈判、朝美无核化谈判进程等。

特朗普政府内主战和主和派互相竞争也是问题难解的一大变因;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和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纳瓦罗寻求改变长期中美贸易结构，试图通过施压迫使中国改善知识产权保护和停止对特定产业的补贴政策;主和派商务部长罗斯和财政部长姆努钦一度倾向通过要求中国增加购买大豆和天然气等大宗商品来降低美国贸易逆差，进一步达到和解，但是特朗普最后接受了鹰派意见——为寻求改变结构，鹰派倾向延后谈判，直到美国开始征收其他关税。

急于看到中美找出解决方案的美国企业界，除了谴责特朗普政府使用错误手段施压，近来加码敦促双方严肃考虑彼此诉求。

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USCBC）副会长彭捷宁（Jake Parker）对《财经》记者指出，“中国应停止单独考虑购买美国产品，应该为讨论特朗普政府提出的结构性问题做准备。”他解释，如果中方能提出一个可量化评估的行动方案，考虑如何同时降低国内外投资人歧见、推动国有企业朝市场化方向改革且通过公平竞争达到此目标，这将会受到欢迎。“USCBC支持为可持续的经济关系找出一条路解决搁置已久的结构问题。”

中期选举变数

将于11月6日举行的美国中期选举被认为可能是特朗普贸易政策的分水岭。这次选举中，36个州将选出新州长，总数435个众议员席位、100个参议员席位中的33个将面临重新选举。民主党寻求拿下参议院多数席位，但是需要拿下33个席位当中的26个才得以控制参议院。目前西弗吉尼亚州、蒙大拿州、印第安纳州、北达科他州、亚利桑那州、佛罗里达州为重要席次，其中佛罗里达州和亚利桑那州选情相对紧绷。

贸易争端可能左右的农业州主要为猪肉和大豆生产州，包括艾奥瓦州、北达科他州、密苏里州和伊利诺伊州等。为了让选民不因争端而改变对共和党支持，美国农业部于8月28日正式宣布农业补助细节，其中47亿美元直接发放给豆农，豆农自9月至明年1月登记。

不过，不少农民并不买单。大豆出口三大州之一的伊利诺伊州大豆协会就发表声明指出，“随着大豆农夫进入采收期，我们需要贸易协定打开的市场，一个稳定的耕作法案，而非短期补助。”全国麦种植者协会也批评，发放这短期补贴显示特朗普政府对农夫面临的困境缺乏了解。

选情并非全然朝着不利于共和党的方向在变动，例如威斯康星州生产的人参将被征收关税，但是电子产品制造商富士康在该州投资100亿美元，创造1.3万个工作，该州对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并非完全持负面看法。

美国线上媒体Politico在7月26日-30日的调查显示，美国民众对关税和自由贸易存在矛盾看法。42%的受访者对自由贸易持正面看法，但48%的受访者又赞成对进口商品课征关税。近来的调查也反映美国民众对中美贸易和特朗普施政满意度存在复杂看法。根据盖洛普8月20日-26日的调查显示，特朗普的执政认可度为41%，不支持率为54%。同时，另一民调公司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随着贸易争端升温，美国人对中国的好感度出现下降——38%的美国人对中国持正面看法，低于2017年的44%;58%的美国民众将中国的经济崛起视为威胁，比去年增加6个百分点;对中国军事力量的担忧反而比去年同期降低7个百分点。

由于选举结构和美国各产业的利益并非直接反映到此次中期选举上，美国企业研究所（AEI）经济学者史剑道（Derek Scissors）对《财经》记者指出，特朗普可能至少到2020年才会因为贸易问题面临政治挑战，或甚至不会，因为届时民主党候选人也会在对中国是否强硬上与特朗普进行争论。

调整全球布局

由于此次中期选举只有33个参议员席位变动，部分受影响的美国农民无法通过手中的选票直接对特朗普的贸易政策表示抗议。但美国制造业和零售业者遇到的挫折却可能直接导致就业机会的减少。

全国零售业联盟指出，25%关税幅度大到业者无法吸收，如果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将导致价格高到消费者不愿购买;以关税税率为10%计算，家具成本将上涨8%，当关税税率为25%时，成本将提高23%。平均而言，无论是中国或美国制造，家具总体价格将上涨2%-4.3%，整体销量将降低4%-8.2%;旅行用品若征收10%关税，进口成本将上涨9.1%;若征收25%，成本将上涨23%;旅行用品总体价格将提升4.8%-9.9%，而价格上涨将造成消费意愿下降9.2%-17.7%。“关税将无法改变中国的不公平贸易行为，反而增加美国家庭的支出，摧毁美国工人、农夫、制造商、小企业主的生计。”高德指出。

高德补充强调，为调整供应链，业者正纷纷寻找替代方案，而这直接引发制造商的抬价，“即使最后政府决定不实施关税，制造商也会抬高最终产品的价格。”

美国海上制造商联盟代表瓦西拉罗斯（Nicole Vasilaros）也在301听证会上指出，95%在美国销售的船只为美国制造，但是就像大部分其他产业和公司，我们有全球供应链，而301条款施加的关税影响这些供应链。从制造船本身的玻璃纤维到每年把船送到水里的拖车都将受到关税影响。

美国国会研究（国会智库）亚洲贸易和金融专家莫瑞森（Wayne Morrison）对《财经》记者指出，特朗普显然忽略了全球化带来的好处，“他不了解全球贸易如何运转，例如供应链”。同时特朗普政府对农民、企业的声音似乎充耳不闻。

全球供应链咨询公司蓝丝（Blue Silk）董事长寇茨（Rosemary Coates）对《财经》记者称，制造商将关税看成是罚款，在急迫的加税政策下，工业设备和自动化产品厂商正考虑把生产线搬到越南、缅甸和印度尼西亚，而消费者产品制造商则将生产线转移到全球其他据点，但这个过程需要6个-12个月，在此之前它们将避不开关税的影响。

一时无法调整的供应链也反映在货运行业上。主要经营中美物流平台的以色列全球货运自动化公司Freightos中国代表台美光对《财经》记者指出，9月运费因需求提高出现上涨趋势，除此之外并无明显受贸易争端影响的迹象。

不过，这次争端已激发了跨国企业的不同思考。寇茨补充强调，这次争端后，跨国制造商的布局思维将会从追逐低成本转换为更具战略考虑的全球思维，“他们正考虑把工厂搬到销售产品的市场，意味着在美国市场销售的产品在美国制造，在亚洲销售的产品在中国制造”。

但这不代表特朗普政府吸引生产回流的政策生效，因为很多小型企业，如南卡罗来纳州小镇仰赖中国零部件的电视组装工厂，因为关税而被迫停业。

结构问题难解

8月22日-23日中国商务部副部长兼国际贸易谈判副代表王受文受邀赴美，与美国财政部副部长马尔帕斯进行工作层级谈判，尽管双方试图化解歧见，但并未达到预期效果。

根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中方代表团将美方提出的要求分成三部分;20%-40%的美方要求中，以降低贸易逆差为目标的，可以在短时间实现;30%-40%要求中国开放市场则需要几年时间谈判;另外20%-40%的要求，以中国停止对高科技企业进行补助、让美国企业可以持有多数股权，基于国家安全完全无法谈判。中方代表强调，中国并未强迫美国企业转让技术。

双方政府并未就谈判细节作出正式评论，不过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对美国媒体指出，双方关于知识产权和市场准入的问题不可能在一两次会谈后就解决。

史剑道对《财经》记者强调，结构性改变需要几年时间，而且美国对中国的承诺存在信任危机，“所以无论下个月发生什么事，双方长期的经济冲突将会持续”。

让外界感到讶异的是，美国在寻求调整中美贸易结构的同时，特朗普又将中美谈判与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贸易谈判以及朝鲜无核化问题挂钩，让原本已经复杂的问题更加难解。8月29日，特朗普通过推特表示，“强烈感觉到朝鲜因为我们和中国的贸易争端而受到中国极大的压力……不过，双方贸易和其他争端（最后）将能被特朗普总统和习近平主席及时解决，他们的关系和连结仍非常紧密。”

特朗普于8月中对路透社表示，他对中美贸易争端的解决没有排列时间表，接着在27日的记者会上又表示，中国想就关税和贸易进行谈判，但“现在不是对的时间”。28日财政部长姆努钦则对美国电视CNBC指出，“我们当前的主要目標分成三项，第一为北美自由贸易区;第二为欧盟，目前有所进展;第三是中国。”

但是何时出现解决曙光充满变数。莫瑞森指出，“没有人看得出这次争端会持续多久，特朗普对引发争端和混乱似乎特别享受。”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10月3日将举行中国WTO承诺听证会，莱特希泽曾指出美国允许中国加入WTO是个错误，听证会后，贸易代表办公室是否将采取其他行动正受到密切关注。

随着争端愈加难解，彼此间的各种揣测正在腐蚀中美互信，彭捷宁对《财经》记者强调，近来出现美国要抑制中国的言论，“削弱了中国改革者（力量），而且违背我们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