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沁
摘要:蜀地不仅有丰富的物质文明,而且也孕育了很多文化名士,苏轼就是其中之一。苏轼是四川眉山人,虽自父丧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蜀地,但蜀地文化对苏轼的影响却是一辈子的。在苏轼的众多诗歌中,《南行前集》作为诞生在蜀地的主要作品对于走进苏轼精神世界极有启迪意义。本文以苏轼随父南行前期的诗为例,主要分析蘇轼青年时期对蜀地自然历史文化的认识与感知,同时简要分析苏轼在青年时期对道教的接受以及道教对其一生的影响。
关键词:蜀地文化;苏轼;南行诗;《南行前集》
中图分类号:1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23-0001-03
一、引言
维特根斯坦曾经说过:“我也许正确地说过,早期的文化将变成一堆瓦砾,最后变成一堆灰土,但精神将萦绕着灰土。”可见个体的早期体验对其一生的重要作用,同样,苏轼虽自父丧后再也没回到过蜀地,但早年蜀地文化对苏轼的影响却是一辈子的。苏轼人生观的形成与他的天赋、家庭环境,特别是蜀地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苏轼从小便接受儒家教育,这与封建社会的大多数文人并无区别。《宋史·苏轼传》记载到“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予以书……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旧可见,母亲程氏早年对苏轼的儒家基础教育使得苏轼的精神世界中一直保持着积极入世的心态。不过,除了传统的儒家教育以外,苏轼更加深受老庄思想的浸染,同时在《南行前集》中苏轼表现出对蜀地文化的强烈兴趣,同时也流露有限与永恒、仕与隐的困惑。
嘉祐四年十月,服母丧期满,苏轼父子三人从眉州出发,行长江水路向南。这次进京自眉山到江陵,父子三人一共做了诗文百篇,后收录在《南行集》中。《南行集》包括《南行前集》和《南行后集》,嘉祐四年十月离开故乡眉山到十二月抵江陵,这一阶段父子三人沿江行诗文百篇汇编为《南行前集》,由苏轼作叙即《南行前集叙》;次年,父子三人从江陵到达汴京,三人将途中所作的诗赋共七十三篇整理为《南行后集》,由苏辙作有《南行后集引》。苏轼在《南行集》中一共作了七十八首诗。
南行前期路过的地方都在蜀地及楚地领域之内,所以这些诗歌受到这两个地方的影响很深。苏轼是四川眉山人,蜀地自然人文环境使得年仅二十四岁的苏轼诗情喷涌,写下了四十首诗,与父亲和弟弟的诗歌一起收录在《南行前集》中,后也单独收录在王文诰等人辑注的《苏轼诗集》卷一。《南行前集》中的诗歌是苏轼最早的诗歌作品,他曾在《南行前集叙》中表达了写这些诗的原因:“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
二、蜀地自然环境与苏轼南行诗
(一)蜀地自然地理特征
蜀地大体位于岷山、大凉山、大巴山等群山环绕的盆地,这里有河道冲积而成的扇状平原。随着各个朝代的更替,蜀地的行政区划也在不停地变化着,但以四川盆地为主形成的特殊的生态环境并不受行政区划的变化而影响,也就是说,对人才孕育所赋予的自然条件是不变的。
川西平原地势平坦、气候温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蜀地就有了“天府之国”的佳誉,在《华阳国志》中有这样的记载“水旱从人,民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旧。在后蜀先主孟知祥看来,蜀地也是繁花似锦“夫华阳旧国,宇内奥区,地称陆海之珍,民有沃野之利。郛郭则楼台叠映,珠碧鲜辉;江山则襟带牵连,物华秀丽”。
在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里,蜀地不仅有丰富的物质文明,而且也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在历史上每个朝代都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名字是从蜀地出来的,像司马相如、诸葛亮、陈寿,陈子昂、三苏、黄庭坚,近现代的郭沫若、巴金等等,可见蜀地是多么有文化底蕴的一个地方。
(二)南行诗中的蜀地自然风景
在前期南行诗中,有十一首诗是山水纪游诗,这类诗歌是苏轼前期南行诗的主体,也是其亲身所见所闻所感。嘉祜四年,父子三人一路南行,沿着岷江顺流而下,经嘉州、犍为等地,出蜀出峡,直下江陵。这年冬天,苏轼与家人到了嘉州,这里是青衣江、岷江、大渡河的汇合的地方,有乐山大佛,山色秀丽,江面宽阔,水流湍急。从嘉州出发的时候,时年二十四岁的苏轼写下了《初发嘉州》。
这首诗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乐山大佛寺下青衣江、岷江、大渡河汇合的壮丽景色。早晨开船的咚咚鼓声,旗幡迎着西风飘扬,禁不住心旌摇摇。蓦然回首,故乡的岷江渐去渐远,慢慢模糊在视线里;大渡河、青衣江清澄见底,那么秀美可爱。合流的三江水奔腾浩荡,从乐山凌云大佛脚下一掠而过,一下子就进入了空阔坦荡的一马平川。一草一木而寄意,一山一水而动情,无不展现诗人依依惜别的情思。诗人情感的流露妙在诉诸形象,寄情画外,含蓄隽永,而不是直抒胸臆。纵观全诗,诗人以白描和联想想象的艺术手段铺陈,抒写了自己质朴真率的浓浓乡情,这种真挚的情绪贯穿了他终身的诗文,即使宦海浮沉,流离辗转,未尝一刻淡忘。然而,“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此时的苏轼正踌躇满志,志在高远,“往意”坚决,他仍然昂首远去,可见青年苏轼的英姿勃发。
蜀地山水,峭丽多姿,特别是三峡景物,更是神奇秀美。除了前面所举的《初发嘉州》,还有写十二巫峰的山势陡峭,苍穹高远的“苍崖忽相逼,绝望凛可悸……孤超兀不让,直接勇无畏。”,也描写水的“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写出了三峡的壮丽景观。又有像《江上看山》“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孤帆南去如飞鸟。”这样多用比喻,形象而又可感地写出江上轻舟非常快,江边群峰各具情态,变化万状,像“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描写地更是极致。
南行中这类诗作为山水诗,真实地记录了沿途的山水风物,使得蜀地千姿百态的山水再现于诗人的笔端。虽然作为苏轼早期的作品,比起后来的苏诗,这些诗歌在朴拙中似乎还会带有几分幼稚,但诗中蕴含的真性情却令人倍感珍贵。
三、蜀地历史文化与苏轼南行诗
(一)蜀地文化的历史起源及特色
在扬雄的《蜀王本纪》中有记载“蜀之先,称王者有蚕丛、柏灌、鱼鬼、蒲泽、开明。是时人萌椎髻左言,不晓文字,未有礼乐,凡四千岁。”这段话说明蜀地的历史到西汉就已经有四千年了,只是当时人们还没有文字和礼乐。蜀从建立到杜宇王朝这段时期相当于中原的夏商周时期。
蜀作为一个主体民族当然也有其自身的文化,《海内西经》中记载了原蜀族的一些神话“昆仑南深渊三百初。开明獸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
总的说来,主要讲的是神仙、巫医的故事,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神秘气氛。沿江一带充满了美丽的神话传说,特别是有关治水的传说,确实像苏轼在《神女庙》里写的那样“江山自环拥,恢诡富神奸”。
到了战国时期,反映落后的奴隶主利益的道家思想也传进了四川,杨雄的《蜀王本纪》中还有这样的记载“老子为关令尹喜著道经。临别曰‘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今为青羊观是也。”对于当时蜀中的奴隶主来说,利用“老子入蜀”的故事来宣扬道家消极无为的思想,有很大优势。道家学说与蜀地原来的巫仙思想结合起来,再与源于楚地的道家学说互为补充,使蜀地的青城山等地在封建社会中一直成为道教的圣地。总之,蜀地文化虽然也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但是道家思想的成分更多一些,这从后来蜀地思想家、文学家司马相如、扬雄以及陈子昂、李白、苏轼等的思想中可以清楚地看到。
(二)南行诗中的蜀地历史文化
苏轼在南行途中对于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评赞以及对于历史遗迹的咏叹之间找到了联系点,这类咏史怀古的作品主要有《郭纶》、《屈原塔》、《竹枝歌》、《八阵碛》、《诸葛盐井》、《白帝庙》等,其数量之多,不亚于山水纪游诗。
自秦灭巴蜀以后,蜀地与外界文化的交流开始增加,也开始更多吸收外来文化,其中对蜀地文化影响较深的就是楚地文化,楚地文化作为中原文化的一个亚文化,一直都是蜀地文化与中原文化产生关系的中介。苏轼南行中经过的两个主要文化圈子就是蜀地文化和楚地文化,因此在南行诗中也有很多关于楚地人文历史的,楚地最常感叹的人物就是屈原,比如《竹枝歌》。这首诗主要是围绕着他在诗歌前的小引中说的“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四事,写得若即若离,笔法甚妙。比如“哀屈原”的两章,前一章纵写古今,千百年来人们一直以龙舟纪念屈原;后一章横写江海,作者想象屈原投汨罗江后被冲到海滨,为千尺长鲸所吞食了,这里以海鱼不解“哀忠直”反衬楚人的“哀忠直”,以无情反衬有情,更觉情深。与之类似的作品还有《屈原塔》,末两句“大丈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更能直接地反映屈原的精神品格对苏轼的触动,同时在这首诗中也记录了赛龙舟、投粽子等楚地风俗,从中也可看出蜀地历史文化受到楚地历史文化的影响。
苏轼在《屈原塔》也中高度赞扬了屈子为国而死的高尚品格,在《八阵碛》对诸葛孔明的“出身未捷身先死”的悲剧结局深表遗憾等等,这些不仅与蜀地及荆楚沿江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有关,与苏轼本身的人文情怀也是密不可分。比如《郭纶》。这首诗是七古,仅五十六字,开始二句写出英雄失意之概,以“阅过船'这样一个特写镜头,活画出了他那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百无聊赖的神态。三四句以“骢马瘦”和“铁槊大如椽',作对比,既写出了当年的威武,又写出眼前的潦倒。全诗气势磅礴,语言凝炼,苏轼为有功不赏的“河西猛士”郭纶发出了壮志难酬的不平之鸣,从而也间接地反映出当时青年苏轼在宋、辽民族斗争的大环境中对宋朝妥协投降的愤懑之情。
因此,苏轼对蜀地历史文化的接受是与其自身的人文情怀密不可分的,而南行诗歌中又凸显了苏轼对历史人物的独特见解,尽管对一些历史人物也有不平之鸣,但是在青年时期的苏轼并没有因此而对失望,仍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表现了他在青年时期积极入世的心态。
四、苏轼对蜀地道文化的接受
(一)蜀地文化与道
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很好的把道家思想、天地信仰、方式法术、鬼神崇拜等融为一体,而蜀地又是中国道教的发祥地之一,既有像青城山、鹤鸣山之类的著名的道教名山,又有像青羊宫、杨平治、文昌宫的道教宫观,毋庸置疑,道家与道教的人生价值理念对蜀地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道教的见素抱朴、重人贵生、少私寡欲的价值观为人们展示了一种理想的生活境界,对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都产生了深刻影响。蜀地人们的生活习俗和性情早在唐宋时期便已普遍呈现出来,有资料记载“成都游赏之盛,甲于西蜀,盖地大物繁,而俗好娱乐。”,可见在唐宋时蜀地特别是成都周围的游赏习俗和宴饮生活就已经很普遍,蜀地人们喜好游赏、娱乐、美食,生活节奏慢,脾性温和,天真烂漫,遇事顺其自然,富者含蓄内敛,贫者也不自暴自弃,这里生活的人们更注重生活的情趣,擅长营造生活乐趣,享受悠闲自在的生活。
道家和道教的人生价值观影响着蜀地文人,尤其是他们研习文章的重点和方向与中心文化都略有不同,像汉代司马相如、杨雄等蜀地文人都是以辞赋这类被经学者视为雕虫小技的东西名扬天下,而并不是以所谓的道德文章“显于世”,由此可见蜀地的那种不受制度所控制的逍遥自在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念能够在中国历史上养育出许多文学巨人而不是经学大师,如李白、苏轼、李调元乃至近现代的巴金、郭沫若等,他们都诞生或客居在蜀地,也或多或少地感悟到蜀地文化的精髓与特色。
(二)南行诗中的蜀地道文化
苏轼的父亲信道教,苏轼是父亲去道观拜神求子后出生的,因此苏轼还未出生便与道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四川作为道教的发祥地之一,一直有着浓郁的崇道氛围,再加上苏轼生活的年代北宋道风很盛,因此更加蓬勃兴盛,这些都使苏轼从小就受到道风的熏染。苏轼仿佛天生就有道家气质,少年时代就对道教很感兴趣,信仰道教。七岁时,苏轼就从眉山道士学习三年,拜道士为师,住在寺院中;刚步入青年时,苏轼就开始研读道家经典,因此,他在青年时代对道家就已经非常了解。史料记载,“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这段话也说明了苏轼虽然对儒道两家都有涉猎,但庄子的精神境界还是更加符合他的精神世界。苏轼的诗歌在艺术思维上和方法上也带有道的印记,道教的神仙与仙境都富于奇幻色彩,有利于增加艺术的想象力,因此苏轼往往有很多借助神仙与仙境创作的游仙诗。
在前期南行的过程中,苏轼主要写了三首游仙诗,为《留题仙都观》、《仙都山鹿》、《过木枥观》三首。以《留题仙都观》为例来简单分析,这首诗写了江水永远流动,松柏常青不倒,行客舟中去,古往今来,改朝换代,有什么像大自然一样亘古不变,生老病死,纷纭变换,人生苦短,终将归去消逝,颇有“缘去缘尽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之意,在空山中赏挺拔的高山何等振奋,那里住着得道仙人。“学仙度世岂无人,餐霞绝粒长辛苦”两句写出有人因此一生煞费苦心寻找灵丹妙药琼浆玉露长生不老之药得道成仙,在天上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仙人。最后一句,则写出苏轼想做一个潇洒自如的逍遥君子,乘风驾云,一蓑烟雨,独行天地,表现他超然物外,脱离凡尘俗世,写出他心境之高远,性情之豪迈,人格之超然,颇有潇洒如仙的旷达,余韵颇深。
这类诗歌既是蜀地道教文化的产物,也与苏轼受道家思想熏染有关,道教的仙人传说也给作品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诗歌中呈现的超越时空的仙人意境也表现了苏轼在青年时期对自由的人生境界的向往和追求。
五、结语
王水照先生曾经用“说不全、说不完、说不透”这九个字来感叹苏轼丰富的精神世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学界对苏轼早期诗作的研究甚少,研究蜀地文化与苏轼关系的作品也甚少。其实,苏轼思想的核心在《南行集》中已经初步显现出来并呈现脉络,而其思想之“源”又与蜀地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故乡是作家出生和成长的最初的地理环境,由于朝夕相处,个体主观情感上逐渐对故乡形成了心理依恋。苏轼出生于四川眉州,而四川盆地在地形上是为全封闭的区域,这种地域特点使蜀地文化不会受到中心文化太多的影响而自成一家。蜀地是苏轼因而蜀地文化对苏轼的影响是一辈子的,这些我们从他后期的作品中也可以发现。
南行诗是苏轼最早的诗歌作品,尤其在前期南行诗中苏轼表现出对蜀地文化的强烈兴趣,同时也流露有限与永恒、仕与隐的困惑。苏轼一生受道家思想的影响都是非常全面而且深刻的,道家思想对于苏轼良好品格的形成也有重要关系,使得他形成与其他一般士人不同的特殊的人格和气质。苏轼崇尚道教神仙,一生中也在不断地自我修炼德行,形成一种豪放达观、光明磊落、天才纵逢的气质,使苏轼比一般的文人士大夫更加具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