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太奇地理学透视下的长江

2018-09-27 09:10何承波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电影长江

何承波

摘要:作为自成体系的审美与意义生成体系,空间在电影中是独立的艺术概念,它使得电影摆脱了传统叙事艺术中线性时间的局限,这极大地打开了电影的艺术表现空间。而中国电影在书写长江的时候,在华语电影中,长江是许多导演热衷描绘的地理空间,本文根据其中三部典型的作品,《巫山云雨》、《山峡好人》和《长江图》为例,从空间角度,分析长江如何被影视文本所书写,并如何产生独属于影像的美学形态。

关键词:电影;长江;空间图谱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11-0116-02

一、前言

在所有以讲述故事为主的叙事艺术中,电影是最具有空间属性的。电影最基本的叙事单元——画面,本身即是一种空间能指,这种能指性赋予了空间一种“先于事件的形式”。法国电影学家莫里斯·席勒在《电影:空间的艺术》一书中指出,只要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空间就是其总的感染形式。在此意义上,空间不再作为叙事的载体而存在,空间使得审美价值和意义的生成链更加自成体系。如此一来,电影便摆脱了传统叙事艺术中线性时间的局限,这极大地打开了电影的艺术表现空间。

在华语电影中,长江是许多导演热衷描绘的地理空间,从1948年郑君里导演《一江春水向东流》,一直到2016年杨超导演的《长江图》,其间几十年,长江在电影作品中面目多样。

其中,《巫山云雨》、《三峡好人》和《长江图》是最重要的三部作品,国内外艺术认可度最高,也是长江这一地理空间被描绘得最为细致、丰富的作品。与古典文学对长江的诗性探索不同,在蒙太奇地理学文本的透视下,长江的空间形态变得复杂起来,空间所生产的意义与价值,也溢出了传统江河叙事模式的表现框架,从而使长江成为一个更为现代、甚至后现代式的表现领域。

二、水与岸:物理空间的对立

空间这一术语来源于地理学。传统地理学意义上的空间,主要指一个具有客观实体性的场所。但电影以空间进行叙事时,并不局限于单一的物理空间,而是在对空间进行选择、加工和创造时,构建出相对多元的多层空间,从物理空间到心理空间,从社会空间到历史空间,从而形成一个空间总谱。

物理层面的长江,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江与河、山与水,悠长,曲折、蜿蜒,这样一个自然形态的空间,往往以优美画卷的空间形象而展现。然而,这一坚固的表述模式在现实主义影像的透视下,很快土崩瓦解,风景如画的自然空间退居最表层。

在《巫山云雨》一片中,长江改之以浑浊的面目出现,影像上,长江及其沿岸表现出灰暗的特征。

同样,在《三峡好人》中,长江风景不再为片中人物所注意,反而被创作者赋予一定的反讽性。作为风景的长江,仅存在于10元人民币上的图案,与人物及其生活环境产生了巨大的疏离。

《长江图》似乎有所不同,影片展现了空蒙的江水,萧索的江岸,以及镜头进入三峡后奇崛的丛山峻岭。但另一方面,镜头大量对准陈旧的船体,充满了工业感的空镜头,加之尖锐的金属音效,营造了一个与优美江景截然对立的人造空间,这形成了导演叙事的基本空间格局。

在三部影片中,物理空间也并非单一和扁平的,它们形态多样,关系也较为复杂。不同空间相互侵蚀、阻滞,呈现出收缩和挤占的动态性。其中,最显著的一组物理空间关系,就是水与岸的对立。

《巫山云雨》围绕“下不下水”这个问题拉开了水与岸的空间布局。片中,马兵为麦强带来了一个女孩,但他对女孩提不起兴趣,两人在床前枯坐无聊,只好来到长江岸边,女孩一跃跳进长江,并呼唤麦强下水,麦强则无动于衷。水与岸的空间对立,在此成为一条隐伏的故事线,一直串联至影片最后,麦强也扑腾一声跃入江中。当然,这样的对立感,还有一个更庞大的空间格局,那就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三峡工程启动,长江水即将淹没岸上的小城。

如果说这样的空间格局在《巫山云雨》中只是背景式的,那么,到了《三峡好人》,这组空间关系则成为叙述的主体。《三峡好人》的故事发生在三峡工程轰然进行时,江水不断上涨,人居空间被淹没,被摧毁。故事围绕两个前来寻人的外地人展开,只不过,影片人物已退居其次,空间成为更显著的主角,水与岸的消长,构建了一组空间上的矛盾关系,成为影片的主线。

如果说水对岸的侵蚀是前两部影片或隐或现的主题,那么到了《长江图》,这种空间对立则有了新面貌。空间的对立,表现为船上的人对岸上生活的疏远和拒绝。主人公生活在船上,船是他的全部世界。

三、错位与抽离:空间的异质化

在空间谱系下,物理空间居于表层,框定了人物活动的场所,也是创作者艺术表达的基本构架。站在电影美术的角度看,场景所依赖的客观实在的物理空间,与视听语言的融合,加之人物动作和情态,以及导演对此空间的个人化调度,使得空间获得物理性之外的多重特质。“空间不再是内景、外景术语的技术性概念,不再专指局部的环境形象或背景,而是一个深远而完整的架构。”以空间进行人物内心情绪传达,电影艺术最基本的任务。因此,我们不妨将这个层级的空间,定义为心理空间。

在《巫山云雨》、《三峡好人》及《长江图》三部影片呈现了物理空间时所突出的对立,并借由充满后现代意味的隐喻,从而将整个空间的异质化,从而形成塑造了影片独特的心理空间。在福柯的解释中,“异质空间”是一个“差异地点”、“对抗场域”,在现实世界中,它质疑、消解或颠覆着既有常规关系。

在《巫山云雨》中,空间分为三层结构,水、岸,以及介乎水与岸之间的信号塔,形同一座孤岛。它是男主人公麦强的主要生活和工作场所,工作和生活极为单调,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多次询问时间,对时间发问。可见,在信号塔上,主人公因隔绝于外界,隔绝于现实生活,他的时间感已经丧失了。这种麻木恍然的狀态和精神上的阻滞,某种程度上,与影片整体所营造的心理空间相适应。将人物从现实空间中剥离出来,使空间具有神秘和含混的心理化特质。

《三峡好人》中,长江和两岸的关系呈现一种格局恢弘的空间变动,男女主人公以外来视角打探着奉节县被长江淹没之即的历史性时刻。影片以两位外来者来此寻亲为视角,在家园拆毁,江水淹没,人们四处逃散的空间里,寻找和离散,使他们对这个空间充满无解。因此,导演巧妙设置了一个飞碟的情节,即将被拆毁的建筑物变身飞碟,向太空发射而去。如此“幻觉”,释放的是他们对整个空间形态的费解。在现实主义的文本里,这一魔幻元素的加入,立刻将整个现实空间跩入另一个虚幻的维度,从而将空间异质化。

《长江图》中,空间的异质化,同样借由时间而完成。片主线是渔船溯流而上,它遵循现实逻辑的时间,从上海吴淞口出发,历史三个月时间,船行过长江全程,直至源头。而岸上讲述的故事横跨了一个女人的半辈子,时间刻度模糊,跨度漫长。一个现实时空,一个超现实的时空,使空间形成强烈的错位。

心理空间并非与物理空间对立,更应该看作是创作者处理人物情绪和现实空间关系的结果。空间的非现实性和超现实感,大多来自人物内心感知带来的偏离和差异。电影表现出来的心理空间和物理空间,往往又是混杂的。

四、阻隔和消亡:人在社会空间的命运

在不同对立的空间中,我们很难说,到底谁更具有异质倾向。但正如在福柯所说的“对抗场域”中,异质空间在差异之间,往往是创作者的表达意图。物理和心理空间的差异化和异质化,一个永恒的主题在于,是人与社会空间的关系,在长江两岸,社会空间的瓦和消亡,表达的是人的宿命。

《巫山云雨》正是借助“不下水”到最后“下水”的转变,在水与陆之间,构建了主人公不同的生命形态,无水的生命趋于枯萎,下水后,生命中干涸的部分被润泽。但这只是水、陆两个空间最表层次的表征结构。再进一步,“下水”意味着主人公对隔离空间(作为孤岛的信号塔)的逃离,水并不是他的归处,而是涉水回归岸上,回归到社会空间中来,获得某种尘世生活。但尘世生活又笼罩着江水淹没导致的期待虚无和惶恐,这种空间格局的变动,对于长江两岸社会空间的历史性叙述而言,还只是一个序幕,它讲述了一个将来时。

三峡竣工前及时完成的《三峡好人》,则是这一空间变动的进行时,影片通过两个外来视角展现了江边小城如何被拆毁和淹没,在江水和岸上的对立下,影片同样用了一个隐喻性的结构来完成了社会空间正在消亡的表达。影片开场设置在一条船上,环绕的长镜头细致展现了这上面的民生百态,将社会生活的空间与长江这个物理空间进行了叠合。但当船行至三峡,一切均已发生了变化,这里房屋、街道,以及人们的生活,已被混浊的江水吞没。在长江恢弘工程的历史性书写中,这里面临着的,却是社会生活空间的瓦解。影片象征性地选择了“烟酒茶糖”来结构全篇,而后者作为符号也构建了一幅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图景。这个图景中表现出来的社会空间,被一个浩大的历史工程所瓦解。

而在《长江图》中,社会空间则处在一种远观的视野下,《长江图》主人公的视角,既拒绝岸上万家灯火的社会空间,又保持着一种观望。而影片对于社会空间的呈现,正式借助那名无处不在的女子,她随时出现在长江两岸的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港口,描绘着她过去人生的任意一个片段。影片通过她在信仰的修行和求索,在婚姻和家庭生活的挣扎和绝望,以及在现实生活中的沉沦,映照长江两岸的社会生活变迁,以及那个朴素的社会空间如何走向信仰沦丧。影片更是以两岸生活的历史资料片作为收尾,来完成主人公从长江源头到入海口的回望。我們只能在这个史诗性的回望中,回溯这个民族过往生活的社会生活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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