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教育来时路

2018-09-27 09:47冯怡
中国教师 2018年9期
关键词:上学老师教育

冯怡

冯祥亮

男,1940年11月28日生,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三角村人,中等师范学历。1960年参加教育工作成为公办教师;1966—1983年为民办教师;1984年再次转为公办教师。1960—1983年先后于多所农村小学任教;1984—1987年于永安乡中担任初中教师、在岸下村小学担任校长;1987—1996年在正定县教育局工作,主要负责《正定教育志》的编撰工作,获得地方类教育志一等奖;1996—2000年在车站街小学(后改革重组为子龙小学)工作,主要负责教师工会工作。退休后在河北省老年大学正定分校继续学习,并参与三角村村志的编撰工作。

一、两难中的挣扎:求学与务农(1950—1960年)

在当时那个年代,上学和干农活是充满矛盾和对抗的。1947年,我本该上学,大妹妹的出生使我不得不留在家中照顾她。因此我比同龄人上学晚,1950年才开始上学。当时学校的条件特别差,三角村初级小学只有一个复式班和一名老师。第一天上学的时候从家里带上凳子,几个人凑一张桌子带过去,拼到班里就是课桌和板凳。三四年级的时候,穷得连桌子都没有了,老师就用土坯垒一排给我们当

桌子。

当时,农忙时学生少,农闲时学生多。学生们一到农忙假就赶去地里帮忙。因为岁数小,干活累,觉得上学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所以我特别喜欢上学。1956年春天,我在永安高级小学上六年级,因为家中盖房子缺劳动力,我只能辍学回家干活。虽然后来参加了升学考试,但是由于半年没有学习,我没有考上。考不上就只能在家里务农,赶车喂牛、下地除草……什么都干。可是心里,还是想上学。农业劳动的强度很大,一天农活做下来往往一点力气都没有,每天晚上只好躺在床上看书,看三四个小时,也从这开始养成了我躺着读书的习惯。1958年下半年,正定师范开了一个附中班,就是初中,我去参加招生考试,特别顺利地考上了,18岁的我得以继续上初中。

1960年春天,我上初二,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校让我们去灵寿“抗旱”“支农”。这期间,我意外地和教育相识,从此携手并进。当时县里教师数量十分紧缺,希望挑选一批参加劳动的初中毕业生接受教师培训。原则是挑选成绩特别突出、在学校表现比较优秀的学生。非常意外地选中了我,当时我还没有毕业,但县里说教师紧缺严重,可以直接给我发放毕业证书,我想着当老师挺不错,就答应了。在县里接受了5个多月的教师培训,培训的内容是“抓双基教育——基础知识、基本技能”,重点是培训基本技能(包括如何对待学生以及教师教学的基本技能,如板书、教态、教学方法等)。我们还练习讲课,也就是现在的试讲,只不过次数很少,也没有现在专业,就是站到讲台上给坐在下边的培训老师讲讲课。

二、与教育同行:我的从教经历(1960—2000年)

1.摸索:在外教学(1960—1962年)

1960年秋天,我在接受完教师培训后经分配成为蟠桃小学一年级的教师。当时的小学是“包班制”,我需要承担起整个班所有学科的教学任务。一门课程应该教什么、怎么教,作为新教师,我只能慢慢摸索,“摸着石头过河”。我按照自己对教材内容的认识和理解,每天花2小时备课,然后既当老师又当学生,什么时候讲熟练了、充当学生提的问题都讲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去睡觉;也经常去听一听老教师的课,学习一些经验技巧。当时全县学校推行辽宁北关小学和河南上乐村小学小学生识字“突破万字关”的经验,我们学校也学习了,做法就是把教室的桌子上、板凳上、墻上、地上,凡是学生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写上字,营造一种识字的氛围,用这种方式让学生识字。我觉得这种教学方式还是挺有用的,学生能多识字,教师也不需要太辛苦一遍一遍教。

一学年后,我带的班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县里第一名的好成绩。至于原因,我认为,首先是蟠桃地区紧邻正定县城,生活条件相对其他村来说要好一些,家长们都挺支持孩子上学,学生后顾之忧少;还有就是班上的学生都比较攒劲①,而且我充分利用优秀学生的带头作用,学生之间互帮互助,成绩自然就上去了。由于我教学业绩好,1961年被升调到诸福屯中心小学担任五年级语文老师。当时饥荒严重,孩子们没有精力学习,我让他们怎么舒服怎么坐,你一句我一句念课文,学写字的时候就让他们趴在地上写,只要能学能教,纪律什么的就不提。上完课就去地里找吃的,给扛不住的学生吃。晚上饿得受不了,就躺在床上看书、备课;为了让自己有支撑下去的动力,我练毛笔字,算是苦中作乐吧。

2.蛰伏:中途务农(1963—1966年)

1962年,国家精简教师队伍,其中一个精简对象就是“1958年以后参加教育工作,非师范学校毕业者。”①于是我被下放回村劳动。务农期间,我就是一个庄稼人,天天跟黄土地打交道。但我毕竟当过老师,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让我过去记个礼单,写写毛笔字。街上遇到谁家的孩子,就问问现在学到哪、学得怎么样,孩子要是有不懂的不会的,我就主动给他讲。次数多了,好学的孩子就经常跑到家里让我辅导功课。教学是门熟练技术活,时间久了不用,东西就丢了,所以我每天晚上还是坚持看书和备课。

1966年,正定县开始搞“四清”运动,导致后期教师队伍编制严重不足。县里开会说,为了使学生不失学,要招收一部分民办教师。我的转机出现了,县里通知我和其他一些下放教师重新回校任教,所以1966年,我成了民办教师。

3.坚守:“文化大革命”中另辟蹊径抓教学(1966—1976年)

那段时期是我不愿提及和回忆的。那时,正常的教学工作被打乱了,教师们也人人自危,我因出身贫困又没有犯过什么严重错误,学生们听我的话,对我还算尊重,所以未受严重迫害。虽然教学秩序混乱,但我未曾放弃教育和教学,在不接受组织调查和批评的时候,就看看书练练字,能上课的时候就尽量让学生多识字、多练算数。比如学《毛主席语录》的时候,我不仅把每个字教给他们,还让他们给每个字组词、造句,这对小学生非常重要;让学生用《毛主席语录》里出现的字学数数,横排竖排算加减法等,就这样一直坚持教学。

4.多重身份:中学教师和小学校长(1984—1987年)

1984年,按照当时的教师调动原则,学区领导在学区内根据需要有权进行教师调动。永安乡中是正定县第一个乡中,领导安排我到永安乡中负责教学楼建设工作。教学楼完工后,教育局领导计划把我安排到西邢家庄小学做教学主任,但我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而拒绝了,请求领导让我留在永安乡中担任语文教师。在我看来,在初中教书和在小学教书,从备课、教学技巧、与学生相处等方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比如语文最基础的识字造句,我从不让学生死记怎么读怎么写,这样的学习没有意思②。每个字我都在旁边画个画,不好画的我就用这个字讲个笑话,学生乐呵呵的,一堂课下来就记住了,造句的时候就能想出好多有关联的东西,写作文的时候也能用这种方式想、表达了。和学生相处,我是个老师又不像老师,我不打不批评,经常带着他们上野地①

里,我们坐在一块聊聊天,看看庄稼地,放放风筝,他们就能写出好作文。至于这样安排的原因,应该是20多年的教学经验让我成了“老油条”,在教学和管理上有自己的把控了。同时,我坚持家访,了解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对不学的、顽皮的、家里不支持上学的学生反复家访,保证我的孩子有学上,争取家长的支持和

理解。

1986年,教育局安排我到岸下小学当校长,我本想拒绝,但领导让我看了当年正定县所有小学教学成绩排名,岸下倒数第一。我不忍拒绝,也想尝试改变学校的状况。因而任职后立刻从学校教师着手进行调整改变,清退不合格、不负责的教师,重新聘请工作认真、学历合格的教师;组织教师共同进行教案设计,定期和教师一对一交流;组织师生共同修订学校的规章制度等。在初见成效后,我被调到县教育局,负责教育志编写工作。编写耗时费力,但我非常满足,也充满斗志。能够整理出、记录下教育在一个地方发生发展的过程,是我从教多年的梦想,也是对我的考验,因此我投入了万分的精力,与编写小组一同努力,几经易稿和审核,耗时9年才最终完成出版。

5.再学习:中师学习阶段(1989—1991年)

1989年,县里为了提升教师队伍的文化素质和教学技能,让初中学历的教师接受有关中师的知识、技能方面的教育。我觉得自己的学历太低,知识和能力也不够,所以参加了这次进修。白天上课,晚上放学后抓紧时间备课,备完课就自学中师的知识,不懂的记在本子上,第二天问同事或者问进修老师。周六周日全天在正定进修学校上课,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学完回家骑着车子都在背课文。学校事情多的时候,晚上就不睡觉,躺着看书做题。1991年,课程结束后通过考核,我拿到中师证书。

6.心系教育:身居教育第二线(1996—2000年)

1996年,因正常工作调动,我被安排到车站街小学负责行政工作,做教师工会主任,主要负责教师福利和教师工会。虽然已经退出教育一线,但我经常进到班级去听听老师们的课,和老师们交流一些问题。把一个学校的教师队伍管理好是非常重要的,不同年级、不同學科、不同年龄段甚至不同性别之间教师的相处模式也是不同的。为了提高教师们的合作意识和教学水平,我组织新老教师互相听评课和共同设计课程的一对一互帮活动。开展一年后,教师间的氛围更融洽,教学要点把握准确合理,学校教学成绩得到明显

提升。

三、离不开的教育:我的退休生活(2000年至今)

“书无穷尽,学无止境。”退休后我参加了河北省老年大学,还担任主编参与三角村村志的编撰工作。盛世修志,可以说对于村文化的发展、帮助村民们真正认识三角村的历史发展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编撰村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资料的寻找、整理甚至是真实性的判定都是极其耗费人力物力的。而我始终坚持,就是希望人们能够清晰地了解一个村,甚至更大范围内教育的发展轨迹。这是我在从教过程中甚至是在退休生活中一直尽力在做的,也是我最骄傲的事情。这样的勇气来源于我是一名教师,来自下辈子还要做教师的

信念!

访谈后记

有关冯祥亮老师的口述访谈,经历了寒冬,又到了夏末。从教40年,从意外成为一名教师,到渴求将一辈子献给教育,冯老师和教育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说,“教育是最不能被遗忘的东西”。

同冯老师一样,20世纪60年代开始从教的老教师群体,他们经历了中国社会的一次次变迁,见证了最贫困时期“躺着学”的教育;也在“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中苦中作乐,挣扎着走下去;更在教育的逐步振兴中继续发光发热。他们心中有最朴实无华的教育信念,他们有最简单纯粹的教育梦想。这些,为现阶段的教师教育者和广大教师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铭记教育发展,永远保持一颗教育赤子之心。

最后,十分感谢冯老师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教育成长经历,并将其多年来整理、记录的文字资料供我参考。感谢胡艳老师的指导和帮助。感谢我的父母帮助我联系、沟通,并全程陪伴我完成本次口述史的访谈和整理工作。

向老一代中国教师致敬,向数万万普通教育工作者致敬!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口述史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胡玉敏

huym@zgjsz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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