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有几件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是我的一周岁照片,他用毛笔在照片背面写着:“永烈周岁纪念,三、农七、二六。”这“三”是指民国三十年,即1941年,而后面的日期特地注明是农历。我的农历生日是七月二十七日,而他带着我在七月二十六日去照相馆拍摄周岁纪念照片,真是一天也不差!
二是他保存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的成绩单,总共39张(其中还有期中考成绩单)。其中第一张是“民国三十四年”,即1945年,5岁的我两门不及格,读书(即语文)40分,作文40分。他还保存了我11岁向报社投稿时,报社写给“叶永烈小朋友”的信、信封以及当时我发表诗的报纸。在我成人之后,他将这些全部交给我,我才得以保存至今。
三是我考上北京大学之后,他给我写信,信封上写“北京市北京大学第十一斋第一百十一室叶永烈君亲启”,下方写着家里的地址以及他的全名,还写着“19××年×月×日发”。他见到我的信封上只写“北京大学叶寄”,便在信中强调:“你今后写信封,必须将收信人及寄信人的地址、姓名详详细细写出。”从那以后,我写信也像他那样“详详细细”。
四是父亲故后,我看到他的日记,每天总是写着公历月日,星期几,农历月日,天气,气温,如1961年“11月20日,星期一,农历十月十三,天气阴,有细雨,温15”。温15,即气温为15摄氏度。天天这么写,一天不落。
我原本是个粗心大意的孩子,尤其缺乏耐心。小时候我喜欢画画,跟一位发小居然在家里办了个画刊——把画贴在卧室的墙上。父亲见了,就带我到他的朋友、画家王知毫先生那里拜师。王先生是工笔画家,教我画松鼠,一笔笔画那成百上千根的松鼠毛,而松鼠又趴在松树上,又要画不计其数的松针。我没有那样的耐心,就打退堂鼓了。其实,细心的基础是耐心。只有不厌其烦的人,才可能细心。
细心,还必须养成有条理的习惯。小时候我随手乱放东西,找一篇作文往往要翻遍书包和书桌抽屉。我见到父亲的书桌上有一个有许多格子的木架,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文具和文件,整整齐齐。他抽屉里的文件也都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父亲言传身教,家中的孩子也成了细心的人。我的姐姐保存了父亲数十年写给她的诸多信件,而在老家的弟弟则在父母故后保存了家庭珍贵的老照片以及种种家庭档案,包括父母的结婚证书、我们的奖状等。
对我这个做文字工作的人来说,细心更使我受益无穷。比如,永久保存采访照片是一件重要的事。早年的照片是用胶片拍摄的,我买了十几本集邮册,专门用来插放底片,并在册页上写明底片内容、拍摄日期,便于查找。我还买了日期戳,盖在照片背面,以标明拍摄日期。
如今改用数码相机,则把数码照片分门别类存入电脑中不同的文件夹,文件夹上写明拍摄内容、地点以及日期,重要的照片则逐张在文件名上也如此标明。每次出差回来,要花很多时间细心地做好照片的标记工作,有的合影要写上左为谁,右为谁。虽说很费事,需要足够的耐心,但是形成了容纳十几万张照片的庞大的照片库之后,出书时要配什么照片,只要搜索一下,如同探囊取物,那时候就深感细心带来的方便。
我的藏书日渐增多,达数万册。我的书信、作品的手稿、档案以及电脑文件也堆积如山。所幸养成了有条理的习惯,多而不乱。我的书分类保存于40多個书柜,书信、手稿、档案分存于30多个铁皮档案箱,至于电脑文件则分存于3个大容量移动硬盘,还刻在上百张光盘上。有一回我出差去广州,珠江电影厂需要我几年前发表的小说。我打电话到上海,妻子很快就按照我的提示,在书柜的某一格找到并用快递寄往广州。
其实,对于任何人、任何工作,细心是永远需要的。细心、耐心、精心,三“心”高照,一丝不苟,心细如发,以工匠精神做事,就是成功的秘诀。
(秋水长天摘自《中国纪检监察报》2018年5月7日,黎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