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烟花三月,与友人去西湖边的龙井村喝茶。
坐在窗前,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张望,春雨过后,茶山上云烟淼淼。不远处,见采茶人背着背篓,戴着斗笠忙着采茶。不一会儿,茶山上升起淡淡的薄雾,如女子飘逸的纱裙,半山腰的采茶人仿佛站在云里一般。穿蓝花旗袍的女子端来几杯龙井,嫩綠的茶叶如雀舌,品一口清香悠然,心也一瞬间纯净透亮起来。茶,适宜和三两故友同品,有时谈天说地,有时只静静对坐着,不说什么也是好的。
知堂先生写过:“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约三两知己,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清茶如春风,几杯入喉,人就轻盈喜悦起来。细细品味这个“茶”字,原来是人在草木间,那是人生另一个美好的境界。
翻阅他的书,仿佛坐在一叶小舟中,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书中他写饮茶、作画、听琴、读帖,文风清丽,开阔静气。
他的散文如宋代的一幅水墨,山水清明,云烟苍茫。中国水墨画讲究写意,闲闲几笔,简静自然,平淡天真。他的散文随笔,亦新亦古,洒脱随性,有着明清小品文的风骨与余韵。
车前子的文字处处有留白。一个人写作时若有十分力气,他大约只用了六七分。真正的好文章不会写得太满,真正的好作家更不会把力气用尽。一个人用力过猛地写作,仿佛年轻的女子爱上了一位男人,飞蛾扑火一般热烈和投入,让读者没有了回味和喘息,这样的作家算不得高手。真正的好作家,下笔时只用七分力气,心中之事,还留有三分。作家仿佛是习武之人,比的是内力而不是外力。好文章是四两拨千斤,处处有留白,给读者留下细细品味的空间。
古人的文章读多了,也仿佛多了几位古代的朋友。我若生在明代,真希望能与张岱做朋友。
那一晚雪落汉江,翻开他的书,读《湖心亭看雪》。张岱逸笔草草,极简极淡,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幅水墨丹青。此时,山川大地一派洁净。我读了又读,最喜欢此句:“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清水淡墨,简静出尘,有意境之美。落雪之夜,品茗、读书、听雪,围炉夜话,古代文人生活的情趣和闲逸都在他的笔墨里。
写作如同作画,到了一定的境界,原来是删繁就简,卸去浓墨重彩,姹紫嫣红,越发注重一个“淡”字。作家多次修改、打磨的文字,如丰子恺反复画的一弯月亮,新月如眉,挂在湛蓝的天空,清淡有味,余韵悠长,让人念念不忘。
品茶、观帖、赏画、读书,人生最美的感受不过是书外情思,画外之音,茶后余味。真正的艺术大多平淡天真,不渲染,不雕琢,却能给人以安静平和的力量。
艺术之美大概如此,生活的真意也正是如此吧。(冯金良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