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春
南方的冬天虽然没有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却也不可小视。南方人是没有什么暖气设备的,屋外寒风刺骨,屋里冰冷依旧。特别是在农村,就几间瓦房,窗子又多,四面通风。若是没有什么东西烤着过冬,确实很难熬。还好秋收过后,一直到春节,南方人是没什么事情可做的,大伙儿要么晒晒太阳,要么烤烤火,聊聊天,于是就出现这种有趣的情景:在家家户户的堂屋中央,烧着一盆火红的木炭,热气四处溢散,亲朋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论地,其乐融融,这在南方叫做烤冬。
若是有事情非得出门不可,南方的冬天可是不饶人的,寒风猎猎,冻得人哆哆嗦嗦。但精明的南方人却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随身带个小火盆,即小火笼。那火笼,通常是一只废弃不用的瓷罐,这瓷罐隔热最好,防止暖气往外流。罐上留着两个耳柄,用来穿两根铁线,然后拎着四处走动。一些有心的人还找来坚韧的竹篾,围着罐编了精致的笼子,漂亮耐看。一出门便拎上火笼,什么时候手感觉冷了,便双手罩在火笼上,很快就会感觉暖了。
曾经,小火笼确实给童年时期的我们带来很多温暖。那时,山里的小学建在一个地势较高却又十分平坦的山坡上。山里尽是沟沟坎坎,南方又多雨,一不小心,就滂沱三四天,到处是 “哗哗”的水流,淹没了低矮的地方。夏天我们望着山底被水浸泡的一切,不禁感到庆幸,但冬天一到,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我们就叫苦不迭了。
山坡上,地势高,却正是招风惹风的好地方,尤其是冬天那凛冽的北风,一天到晚 “呼呼”地刮个不停,把树摇得东倒西歪,听了叫人害怕。南方的屋里屋外一样冰冷,山里的教室更是简陋,就地取材,凿开几块石头,一垒,上面搭一根山里砍来的大树做成的梁,再铺上山里割来的茅草……盖那么两间教室,就是个学校了。教师是当地的初中毕业生,这儿山高水远,偏僻闭塞,谁也不愿到这山沟沟来教书。教师宿舍当然是没有的,晚上全都回家住。
整个学校就这么几间空荡荡的教室,教室的窗户倒是开了三四个,但没有玻璃,像是开了个血盆大口。夏天,教室位于高处,凉风习习,很是惬意;但到了冬天,北风一个劲地往里灌,从这边窗口进,直直地从那边窗口出,畅通无阻。人坐在教室,犹如在旷野中一般,瑟瑟发抖,很是难熬。实在受不了,老师就找来报纸或塑料薄膜什么的钉到窗子上,以减少些风的猛势,但勇猛的北风没几下功夫,便把报纸薄膜撕个粉碎。北风呼啸,整个教室就像个冰冻的窟窿……
那时候,家家都很穷,能穿上个两件单衣就不错了,鞋是基本上没有的。于是教室里大家都被冻得双脚赤红,脸色乌黑,缩成一团,艰难地听老师讲课。由于天冷,大家总觉得鼻子里塞满鼻涕,又拼命地吸,课堂里到处 “吸溜、吸溜”吸鼻涕的声音。一节课下来,如果不出来上上下下蹦跳一番,怕是要被冻僵了。很多小伙伴一到冬天就受不了,便不来学校了,躲在家里烤火取暖。但那些想让自己的小孩认识几个字的家长,还是想方设法让他们上学去,孩子们也会开动脑筋。
回到家,扔下书包,马上围在暖暖的火塘旁,驱散一身的寒气。那是一个在厨房地上挖出的一个浅浅的灶,里面填满红红的木炭,足够一家人团团围住取暖了。山里的孩子还是挺聪明的。我们想,何不找个破盆或破碗,把这些木炭装上带到学校里,边上课边烤火,那不是更好吗?于是,我们便打算给自己也做个小火笼。其实,火笼在我们南方是比较常见的,大多是那些闲了没事干、到处找人聊天的老人家做的。选一个隔热比较好的坛坛罐罐,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木草灰,加上几根烧红的木炭。罐的外边套上个精致的竹笼,一只手便能轻便地提起来,四处走动,随意地聊天。孩子们的小火笼当然没有大人的那样考究,我们只是随便找了个破盆,在盆边穿了个洞,用铁线串起。盆底也铺上一层灰,早起的大人们帮忙烧上木炭,装到破盆里,我们便乐滋滋地拎着火笼赶去学校了。
有了这小小的火笼,大家学习的信心增加了许多。凛冽的寒风依旧 “呼呼”地刮着,但脚下有一个炙热的火笼在,热气腾腾。那风只让人感到一阵表皮的冷,我们整个身子还是暖烘烘的。伸出手来写写字,冷了,又伸到桌子下烤一烤,暖了,又继续学习。上好的木炭是不起烟的,每个人都带,于是教室涌起了一阵阵的暖意。就这样,整个寒冷的冬天,我们靠着这小小火笼慢慢度过。
但这火笼毕竟还是有它的不足之处。木炭烧成灰后,风一吹四处飘散,弄得书本上衣服上都沾了烟灰,很不舒服。特别是没烧好的木炭,燃起的烟很呛人,还留下一截乌黑的木头。手一碰,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地被涂黑了。不小心,脸上东一撇西一捺的,成了个大花脸,像只花猫一样,逗人发笑,很是狼狈。更可怕的是,水火无情,火星不小心溅到衣服上,小则烧个洞,大则点燃了衣服,连人都伤着了。于是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要小心火灾。提着小火笼,我们丝毫不敢麻痹大意,生怕惹出什么大麻烦来;想不带吧,一想起那四面通风的教室,那凛冽的北风,心里就直发麻。
小小的火笼就这样温暖了小学时代的一个又一个冬天。慢慢地,走到山外,读了初中、高中,直到大学,那小小的火笼依然在温暖着我的记忆,点燃我的信念。在那样的恶劣环境,是需要拼搏出来、考出来,才能改变这种命运的。前些年回老家,看到丢弃在墙角的烂铁盆,突然想起了童年时候的小火笼。吃晚饭的时候,便津津有味地跟还在小学的侄儿聊起火笼的事。谁知侄儿不屑一顾地说: “火笼?!那是老人们经常提着去聊天的玩意儿,我们怎么会去玩它呢,脏兮兮的!”我说,那教室不冷吗?他没吭声,卖了个关子,说: “明天我带你去。”
第二天一早,小侄子便拉着我的手往离家只有一里地的小学校走去。远远望去,只见一座雪白的二层小楼矗立在山坡上,倒是有些雄伟。走近一看,原来那是幢漂亮的教学楼。原先那四面张着大口的破烂的教室不见了,小楼都装上了锃亮的玻璃窗,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侄儿自豪地说,夏天,打开窗口;冬天,关着窗口。冬暖夏凉,谁还需要以前的小火笼呢?原来,在前几年的 “普九”攻坚战中,国家专项拨款,扶持贫困少数民族地区改善办学条件,家乡这个远在深山里的教学点也受益了。在国家政府的支持下,乡亲们出工出力,建起了一座漂亮的教学楼。这样,孩子们便远离了受冻挨风的艰难,能够舒舒服服地听课了。
这小小的火笼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