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河
19岁那年冬天,是我在辽宁丹东当兵的第三个年头儿。那天,吃过晚饭后,一个人走在机场跑道上,我突然很想让远在山东老家的父母来部队玩一玩。彼时他们都已年过半百,大半辈子辛苦劳作,所有的生活就是锅碗瓢勺、家里田里,除了离家三里外的县城,从未去过更远的地方。
趁我当兵在外,让父母出来开开眼界:坐坐火车、看看鸭绿江、爬爬山、再感受一下城市车水马龙的繁华。这个念头一萌生,我便愈发地迫不及待起来,次日就拍了封电报邀他们来。
起初父母心疼路费,犹豫着不肯来。我紧接着又一封电报拍过去,他们便担心儿子在部队上犯了错,就火速动了身。
父母到部队后,我专门请了假,好好地陪他们玩了几天。海拔400多米的锦江山,他俩居然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鸭绿江边的沙滩上、江上游艇的甲板上、部队机场光滑如镜的跑道上,都留下了父母的足迹。父母那掩不住的满脸欣喜,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两个月后,父母带着满足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直至父母离世,那次丹东之旅,是他们老两口一生中唯一一次最开心也是离家最远的结伴而行。
21岁那年夏天,一天,我从县城下班回家刚进院门,就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灶屋里抽泣,声音很低,分明是在极力地压抑着。我赶紧上前问母亲因何哭泣。母亲看到我,抬起头,慌乱地撩起衣襟擦擦眼泪,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我一再追问,母亲这才道出原委:原来3年前给大哥盖新房娶大嫂时,曾借了村上白婶家的300元钱。那两年地里的作物歉收,故一直不曾还上。那天白婶第三次登门讨要刚走,生性要强的母亲因为实在拿不出钱来还人家而食了言,丢了面子,又羞又急,她便独自在灶屋里哭起来。
当时我手头正好有600元钱,是刚从战友那里借来准备买辆二手摩托车倒腾干货的。见母亲如此难过,我毫不犹豫地拿出300元递给母亲。
母亲接钱的手分明在颤抖。
我又对母亲说:“咱家还欠村里谁家的钱,就一并还了吧!被人上门索债的滋味儿不好受啊!”还大伯100元,还三叔80元……最后,我那笔买摩托车的钱只剩下了20元。
摩托车尽管没买成,但我心里却亮堂了许多。
30岁那年春天,父亲得了不治之症。一辈子胆小怕事、性格更是腼腆得见生人就脸红的父亲,却一下子话稠起来,而且对一日三餐也開始变得挑剔,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他尤其钟爱上了茴香猪肉馅儿的包子,并且每天都要吃。那时,母亲已经过世,我也刚结婚不久,两口子都上班,还有一个不满两岁的儿子由岳母照看。每天自己亲手来包肯定是做不到的。于是,每天中午下班后,我立马骑上摩托车满县城寻找茴香猪肉馅儿的包子。有一次我转遍所有的包子铺,不是卖完了,就是压根没有这种馅儿的,只好买了别的馅儿的包子,小心翼翼地递给父亲。父亲居然小孩似的瞬时变脸,咋劝也不肯吃。无奈之下,我只好返回去央求一家常去的包子铺老板,能不能每天都给我专门包点,并承诺多付钱给他。起初老板有些怪异地看着我,当了解真相后,他立刻庄重地对我说:“老弟呀,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以后每天中午我都给你专门包几个留着。”于是,此后这家包子铺就成了父亲的“御用”包子铺,每天三个,雷打不动。一来二去,我和老板成了很好的哥们儿。
两个月后,父亲含笑而去。
现在,父母都已离开我10多年了。每当忆起这些往事,心里都酸酸的,同时又略感欣慰,并暗暗庆幸自己当初做了这些事,心血来潮也好,委曲求全也罢,总之我及时做了,否则,将成为我今生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