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峰
南瑾跟师父学的第一门古玩就是玉器。因为南瑾从生下来就吃鸽子蛋,吃了十几年,居然就真的吃出了天然一对好眸子,不管怎么用眼,视力始终是2.0。师父收南瑾为徒的时候,正好年过半百,眼睛开始老花了,所以每次都喜欢带上南瑾去看东西,在实战中教学的同时,也为的是借助南瑾的这个优点:如果器物上有些小毛病—比如玉上有个细绺(绺:指玉上的裂纹)、小黑点什么的,南瑾都可以明察秋毫,师父就不用费劲用放大镜看了。
有一次,却是南瑾领着师父去看东西:是南瑾的一个发小,从小在胡同里长大的朋友,也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叫富国强的,有个国外的一个亲戚回国,说是有几件家传的玉器想出手,托南瑾找买主,南瑾说:这回您可找对人了!我师父就是个玉器老玩家,东西如果对路,他老人家就给你都包圆儿了。
富家的亲戚姓佟,在国外生活很多年,说话轻声细语的,待人和蔼可亲,双方打过招呼,一一落座,主人说,有几件玉器,都是祖上留下来的,论理儿呢,不该卖,但孩子们现在都成了“香蕉人”(指国外生活的中国人),对中国的古董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好卖掉。
南瑾和师父开始看东西,师父看,南瑾站在旁边。南瑾懂得师父的规矩,让他上手他才上手,师父不说话,他绝对不主动拿东西。
主人家拿出来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块龙凤纹转心珮,镂空雕一龙一凤,围绕在中间的圆环左右,龙在下,凤在上,圆环内雕有活环,可以360度自由转动,活环被雕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转心”。玉珮两面工,玉质洁白细腻。师父看完后,南瑾也仔细地看了这块转心珮,传世包浆莹润,工手上佳,连龙凤头上极细的阴刻线都一丝不乱,中间的转心,做得也相当规矩,品相完美,没有任何瑕疵。
师父看南瑾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心里也就明白了东西没有毛病。在买东西的时候,买家不能过分议论东西的好坏,否则会影响卖家的心理。于是继续看主人拿的第二件东西。
这是一件回头天鹅,青白玉质,一个圆雕的回头天鹅,十分传神,尤其是鹅的头部和颈部的曲线,拿捏得十分准确,让人看了不由得由衷佩服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但这个玉鹅的品相稍有不足,就是翘起的尾部断了一个尖儿。师父问南瑾,这个鹅你看得出来是什么时候的吗?南瑾说:明代?师父说:还要早。南瑾说:元代?师父说:够宋。只可惜的是尾巴尖断了。
最后是一件白玉卧马,马首回头,神情安静,体格健壮,骨肉停匀。这虽然是一块上好白玉,但却有部分天然灰黑点,这本来是玉中的杂质,也可以说是玉的瑕疵。但在设计雕刻的时候,这部分灰黑点被古代的玉匠安排雕在了马尾部,这不但掩饰了玉的毛病,还巧妙地形成了白马黑尾的效果。这就是在玉作中被称为“巧雕”的工艺,这样的工艺被广泛地用在稍有瑕疵的上等原料上,被匠心高超的工匠处理后,往往可以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这匹马可以说就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师父看了一会儿,又让南瑾看。南瑾看第一遍的时候没有发现有什么瑕疵,在师父和主人商量价格的时候,南瑾又在那里把玩这匹玉马,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件东西了,所以禁不住又仔细看一遍,不想这慢慢一看却有了重大发现!在玉马的尾巴上,就在几点灰黑色比较深的地方,有阴刻的“子冈”两个篆体字,字形被拉长,阴刻线很细,加之刻在灰黑相间的马尾处,如果不是特别寻找根本发现不了。南瑾悄悄告诉了师父:有朵(有字的意思),师父轻轻点了一下头,继续平静地完成了交易。
等到回到家里,师父借助放大镜,在南瑾的指指点点下,才找到了“子冈”两个字。师父反复看了几遍,大为兴奋,发出“啧啧”的赞叹,说南瑾的鸽子蛋没有白吃,并兴致勃勃地给南瑾讲起了关于陆子冈种种传说:
陆子冈是明代晚期的苏州玉作大师。明晚期是中国古代工艺的一个黄金时期,这个时期的玉作、木作、瓷器、漆器、竹木牙角都有极大的发展、极高的成就。尤其是在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其中玉作的巅峰代表就是陆子冈。特别是他设计的署名往往极为巧妙,很难找到。而且相传陆子冈的最后一件作品就是给皇帝雕的一个玉马,陆子冈花了一个月设计稿子,原料上的青花部分被设计成了马尾,洒金皮色被设计成了两只耳朵,马的通身雪白,雕刻之前皇帝就有圣旨:不准陆子冈在玉马之上落自己的名字,完工之后,皇帝非常喜欢,也没有在玉马上找到任何字迹,所以赏了陆子冈一大笔银子,但不久就有眼尖的小太监发现,在马的两个耳朵里,左耳有一个“子”字、右耳有一个“冈”字,因为刻的很像是马耳的内纹,所以不仔細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下可惹了塌天大祸,陆子冈也因“欺君之罪”而丢掉了性命。
一代玉雕大师就因为这小小的任性离开了人世,否则他一定还会给后世留下更多精彩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