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当“技术流”遇上汉武帝

闫红

《延禧攻略》《如懿传》的热播，让宫斗剧再次成为大热话题。这两部剧虽然风格大相径庭，却都在反复描述一个真理：在宫廷里，相信爱情的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延禧攻略》里，魏璎珞教育继后：您对皇上一往情深，可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先说出口的那个人就已经输了。《如懿传》里，侧福晋如懿也是继后，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乾隆长长久久，结果呢？电视剧还没演到那一步，但我们已经预知了她的结局不会好。

甚至再往前追溯，上届宫斗冠军甄嬛，从被动到主动，不过就是一个爱与不爱的转变。当她剔净爱意，化身为纯粹的技术流，立马从弱女子变身为金刚女战士，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她们的经验，都是在血泪中得来的，是幻灭之后的小光明。而史上却有一个女子，她无师自通地洞察并且利用了这一真理，将其贯彻到自己的行为里，并取得了胜利，这个人就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

都知道汉武帝这人荷尔蒙爆棚，生平最爱两样东西：江山与美人。他一生穷兵赎武，对于土地的渴望从不餍足。他的后宫里自然也是美人如云，却还不能令他满意。有一日，乐师李延年在汉武帝面前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汉武帝不由感叹，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他的姐姐平阳公主告诉他，李延年的妹妹就是這样的绝代佳人。汉武帝大为好奇，把李家妹妹召进宫来一看，果然是妙丽善舞、国色天香，于是大为宠爱。

这个前奏，看似由一连串偶然构成。但是，从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也是平阳公主推荐来看，这位平阳公主，似乎已经将给皇帝献美人做成了一项产业。后来的阳阿公主，给汉成帝推荐了赵飞燕姐妹。可见，为皇帝的宫掖准备新生力量，是汉代公主巩固权力的一种方式。

但是，别人有意，也得汉武帝接招才行。而且，倾国倾城并不是什么好词，透着某种危险气息，换个气场弱一点的皇帝，还真接不住。只能说，李延年和平阳公主都太了解汉武帝的个性了。所以，李夫人的进宫，极有可能是多人策划的结果。李夫人不像普通女子那样，对于爱情有太多幻想，她更像一个标准的技术派，懂得如何为自己、为家人争取更多的利益。果然，李夫人的娘家因此鸡犬升天，她的儿子刘髆更是一出生就极受疼爱，汉武帝特地命汉朝鸿儒、经学家夏侯始昌做他的老师，看上去前途一片大好。

然而，世间事总是彩云易散，盛极必衰，李夫人经营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经营好自己的身体，她年纪轻轻就身染重病。换成普通女人，不过是感叹自己红颜薄命，可李夫人却机警地认识到，疾病正在让她失去核心竞争力，她要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就有了那样一场令人不寒而栗的诀别。汉武帝来到李夫人的病榻前，李夫人用被子蒙住头，说：“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愿以王及兄弟为托。”汉武帝说：“你露出脸来，当面托付儿子和兄弟，岂不快哉？我一定会给你的家族厚赏，将你的兄弟加官晋爵。”李夫人冷静地回答：“封不封赏，在于皇上的心，不在于见不见这一面。”尽管汉武帝再三请求，李夫人只是将脸转向一侧抽噎不已，这让汉武帝很失望也很不愉快。待他离开，李夫人的姐姐表示不解，问为什么要惹皇上不高兴呢？李夫人的回答，比那些女德女则什么的，更适合做后宫的教科书：“我因为容貌而被皇上宠爱，一旦美貌不再，也就失宠了。皇上现在对我念念不忘，是因为我昔日的容貌，如果看到我现在丑陋的样子，必定会厌恶我，怎么还可能照顾我的家人呢！”

《简爱》里，罗切斯特说他会永远爱简爱：“你身上每一丁点皮肉如同我自己身上的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宝贵，病痛之时也一样如此。即使在动怒的时候你乱抓乱拉，对我说来也是迷人的。”有多少男人说过这样的话，有多少女人相信这样的话。她们相信男人即使最初爱上的是自己的皮相，也能在岁月中渐渐产生情意，不管是衰老还是疾病，都能够不离不弃。唯有这个李夫人，她即使在生命的尾声，也保持足够的清醒，知道她和汉武帝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也知道不让他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脸，固然会令他一时不快，却会意犹未尽地长久缅怀。与招来他的嫌恶相比，李夫人认为还是选前者比较好。

写到这里，不由对李夫人的病因生出些臆测。健康这件事，有着太多不确定因素，但是，李夫人心思如此细密，也让我想起一个人——《红楼梦》里的秦可卿。太医说她：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最后忧虑伤脾，救得了病也救不了命。这段话，是否也说中了李夫人呢？

在李夫人去世之后，汉武帝的确没有忘记她，她的兄弟都得以加官晋爵。听说方士齐少翁能招魂，于是在夜里点亮灯烛，设了帷帐让他作法。汉武帝隔着帐子，看到有美人像李夫人的模样，却不能近前端详。汉武帝半信半疑，又悲戚异常，于是写下这样的句子：“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翩何姗姗其来迟。”

从阶段性的结果来看，李夫人是赌对了，情痴派到底搞不过技术流。然而，汉武帝对她的感情终究不能支撑太久，也不能让她在去世后依然罩着她的家人。先是李延年受其弟李季奸乱后宫的连累被灭族，然后李广利出征在外，闻听自己谋立外甥昌邑王刘髆为帝事发，不得不投降匈奴，李氏再度被灭族。两年后，昌邑王去世，李夫人最为记挂的兄弟和儿子，就这样惨淡谢幕了。

历史一再证明，宫廷里的女人，不管选择怎样的路数，都没有太多腾挪闪躲的余地。想在宫中找爱情固然会死得很难看，完全动用理性，最后同样是两手空空。即便极尽恩宠，也未必是好事。李夫人之后又有钩弋夫人，被汉武帝捧在掌心上。汉武帝想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又担心孩子太小女主乱政，于是随便找个理由将她处置了。在女性过于被动，必须仰人鼻息的处境下，怎么可能有所谓的赢家？电视剧的意淫，不过是随便让你爽一下而已，看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