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平
1972年的一天,校长通知拥有非农业户口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去领一份表格。
我拿到一看,竟是一份招工登記表。里面有三个选项:医生、教师、会计。
我不必插队落户,可以直接参加工作。当时,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阵欢呼雀跃之后,镇定下来,认真考虑自己的选择。我喜欢做什么工作呢?
医生?听诊器、方向盘,正是当下被社会尊重而羡慕的职业,正好爸爸就在卫生系统工作,可以在业务上帮助我。
我要当白衣天使。
等待批准的日子里,我开始对未来心驰神往:做一个穿着白大褂儿、救死扶伤的医生,该是多么崇高伟大啊。
拿到高中毕业证,16岁的我,如愿进入河北省大厂县医院工作。
走进医院,看到医生们行色匆匆穿行于门诊、病房,漂亮的护士姐姐,拿着输液瓶子管子,为病人打针用药,这一切都令我新奇兴奋。
光神气管什么用呢?医院是跟病人打交道的,那可是人命关天啊。院方为我们这十六名对医学一无所知的学生,进行了严格的岗前培训。
第一阶段:人体解剖。县级医院没有解剖室,没有人体标本,可供观摩学习,指导老师取来一具小小的无脑死婴,给我们上解剖课。十几岁的学生,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惊吓,退得远远的,不肯走到近前。老师急了,说:就这胆量,你们还当什么医生。一顿吓唬批评,大家战战兢兢围着手术台,仔细观察辨别各器官及骨骼血管构造。为了让我们了解心脏内部结构,老师竟然找了一只最接近人心构造的猪心来做解剖标本,由此,我们明白左右心室、二尖瓣三尖瓣、主动脉肺动脉。
第二阶段:熟悉护士业务,练习打针、输液。发给每人一只中医用的号脉小枕头,手持针管,练习下针的腕力,学生之间互相在对方的手背手臂上,练习准确穿刺静脉血管。当年练就的这份功底,令我受益终身,给家人打针是常事,两岁的儿子害怕去医院打针,宁愿妈妈亲自下手,说妈妈打针不疼,从来不哭不闹。
第三阶段:各科室巡回实地操练。轮到我去外科实习的第一天,就遇上一个被脱粒机卷入手臂,前来看急诊的农民大叔,他的右胳膊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了手,露着白骨的小臂,血淋淋的,沾满稻草,人痛得脸色青白,医生吩咐我和另一个学生,负责清理掉伤臂上的杂物,以便进行手术,我虽然又怕又紧张,依然硬着头皮进行清创,从此练成不再J怕血的女汉子。外科之后,我依次进入妇科产房手术室实习,观摩新生儿诞生、阑尾病人的阑尾切除术等等。最后转到病房见习护士工作,每天跟着医生查房配药,掌握听诊器听诊支气管炎、分辨肺炎干湿罗音。
半年左右的培训实习结束,院领导分别找我们谈话,了解各自的爱好特长,我选择了化验室。
对一切未知领域,我天性有着狂热探索的动力。显微镜下的世界,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细胞,以及奇奇怪怪的微生物,细胞核各异的白细胞,血液中最多的含有血红蛋白的血细胞,体积最小的淋巴细胞,衰亡、脱落的上皮细胞,人体寄生虫,等等。这些东西,竟然对我产生致命的吸引力。我跟领导强烈要求到化验室工作,此时,化验室缺人手,我得以如愿成为一个化验员,一切又要从头学起。
从刷洗各种试管瓶瓶罐罐开始,练习取末梢血做血常规,抽取静脉血做生化检验,取样尿便在显微镜下观看病变程度,我开始走入微观世界。
为了尽快提高业务水平,院方还派我到北京和平里医院学习进修。一年多后,经领导多方面测评,认定我具备了独立署名出具化验单的执业资格,从此,白班及门诊夜班,我都可以独当一面。
一晃四年,我对业务已经驾轻就熟,对未来的发展却有些焦灼。化验员并不能直接为病人诊病,没有处方权,自己当医生的初衷是要治病救人啊,当一名医师是需要专科学历的。
20世纪70年代中期,各行各业的青年以工农兵身份,推荐上大学成为热潮,使得“文革”期间读书甚少的青年们,有了再次读书的可能。我的内心蠢蠢欲动,我要去读书、深造,系统学习医学理论,将来做一名合格的有处方权的医生。
(摘自《我,末代工农兵学员》长江文艺出版社图/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