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四月花
星期六,我像往常一样给父母打电话。我妈告诉我,我爸病了,从星期四开始就躺在床上不能动,连坐起来吃饭都困难,需要人喂。我的心提了起来。
我爸8年前偶然发现有颈椎寰枢关节半脱位,当时除了手脚发麻,没有其他症状。考虑到这个半脱位说不定已经存在很多年,他年岁已大,手术的风险又高,我决定不做手术。医生说这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全脱位造成截瘫。8年过去了,他什么事也没有,现在突然不能动了,不会是全脱位吧?
我问我妈:“哥知道这事吗?”我离家这么远,父母都靠我哥照顾,我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你哥去广州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
“那就打120叫救护车送医院吧。”
“救护车也不能把他从5楼抬下去呀。”我们家住5楼,老式的房子,没有电梯。
“他们当然有办法把人抬下去,实在不行你可以打电话叫我爸的学生来帮忙,要不然敲隔壁家的门叫他们帮忙也行啊。”
我爸是大学教授,我们家就住在校园里,虽然他已退休很多年,有那么几个学生经常来看他的。
我妈做了一辈子医生,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毫无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挂了后我赶紧打我哥的手机,让他想办法。
我哥电话联系了他的几个同事,又叫了我爸的学生,开了辆车,四五个壮劳力把我爸从5楼扛下来,送去了我们那儿最好的医学院附属医院。
他们搬人的那会儿,我妈就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干什么。直到有人提醒她:“娱驰,爹爹这是要去住院啊,你收拾一下他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吧。”她才“啊”一声,跑去收拾。
我很心酸,轉眼我们就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过去我一直依赖的父母,还有无论我走得有多么远,在我心里永远是避风港湾的那个家,已经不同了。父母老了、病了,到了需要依赖我们的时候。
我哥第二天匆忙从广州赶回了家。听他说,我爸四肢一点儿也不能动,他们把他扛下楼的时候,他就像铁块一样僵硬。他见到我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我这恐怕就是瘫了。”就不再说话,也不愿吃饭,意志消沉。
我无法预测他的病情到底有多重。如果真是颈椎关节全脱位,除了四肢截瘫,还有可能会呼吸肌无力,发展到那一步就有生命危险。我决定回去看看。
周一一上班,我就去跟主任和总值班说了,他们都很理解。我把班换了,又多请了两个星期假。我不知道我需要在国内待多久。
我紧赶慢赶地回了国。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好。检查显示我爸的颈椎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全脱位。拿给神经外科的教授看,他们当然是建议手术。我又把片子传给我在协和的同学,他们说年纪大,骨质疏松,术后钉子松脱造成截瘫的风险更大,又有糖尿病,术后感染的风险也高,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我的心放松一些,至少不用再纠结要不要做这个九死一生的手术。
不是颈椎的问题,那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动了呢?他其实发病时有发烧,血象也高,腰穿结果不是很明确,但有少许白细胞,于是神经内科按急性脊髓炎治疗,上了抗生素。
而且我发现,他的症状有很大一部分是精神因素导致。我这么远回去看他,他很高兴,当天精神就好很多。我又用我医生的身份给他解释,他没有截瘫,只是急性感染,会慢慢好起来,并鼓励他躺在床上多活动手指脚趾,上下左右转转,各二十次,我给他数数,盯着他做。陪着他的时候,我就一边和他聊天一边给他按摩。
他的手果真慢慢能动了,两天后可以坐起来吃饭,脚也能稍微抬起来一些,虽然还承不了任何力。我尽量不给他喂饭,而是给他系好围兜,在床上架好小饭桌,鼓励他自己吃,筷子不行就用勺,面点直接用手抓。我说:“你必须锻炼,以后要想好好生活,必须要做到吃喝拉撒能基本自理。”
这是我大学毕业十几年来和父母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不像以往的休假,总是行色匆匆。而且,这次没有孩子的拖累,我也不打算走亲访友,就全心全意地和他们在一起,尽可能多地尽我做女儿的孝心。
有空的时候,我就做一些好吃的给他送过去。从小到大,一直是父母在照顾我,即使后来我长大成家,每次回国休假也都像客人一样,我爸我妈几乎从来没尝过我的手艺。这次,我终于有机会一展我的厨艺,让他们刮目相看。
有时候,我早上八点赶到医院听医生查房,然后各处去跑,拿着片子去找熟人,联系康复科、针灸科来给他治疗。中午陪他吃完饭,趁他午睡的时候,我就回到我哥家里休息一会儿,然后做好全家人的饭菜,分出一部分拿保温饭盒盛好,再给我爸送过去。每天跑来跑去,我觉得过得特别充实。
我哥开始做长远打算。根据我爸的恢复情况,也许出院以后还需要去住一段时间的康复医院或者疗养院,他开始去打听、走访,看哪家好。
我爸我妈以前那没有电梯的房子看样子是不能住了,老爷子以后出行恐怕都得靠轮椅。而且那里离我哥家也远,隔着一条江,打车都得半个多小时,没法随时照应。他准备先在他家附近小区给我爸我妈租一套房过渡,然后装修他另一套在市里离医院很近的房子,让我爸我妈搬到那儿去住。
我爸爸慢慢好起来,上肢基本恢复正常,两腿还是疲软无力,但也已经可以扶着下地,依靠助步器颤颤巍巍地走两步。我们每天都让他下来锻炼两次,下午天气好的时候就用轮椅推着他在院子里散步,看刚下课的学生们打篮球。也许下周他就可以出院了。
(摘自《炼狱三年:女医生美国行医记事》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图/蔡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