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有我

2018-09-18 03:09阿荃
岁月 2018年9期
关键词:张大妈小梅毛衣

阿荃

张大爷气喘吁吁跑进小卖店的房门时,一眼就看见了张大妈,她像以往一样,正和几个老头老太太在里边打麻将呢。张大妈每天都要出去和一帮老头老太太玩扑克或是打麻将,风雨不误,早出晚归,比公务员上班都敬业。“小梅出事了,赶快跟我去医院!”张大爷冲张大妈高声喊道。见张大妈没反应,张大爷又把上述话重复了一遍。

“你来添什么乱啊?”张大妈这才注意到老伴的存在,她正寻思怎么往回捞钱,根本就没听清他说的话。张大妈今天手气不好,没和过一把,光看着别人搂宝了。都说赢钱三只眼,输钱一抹糊,张大娘是一输钱就冒火气,比《西游记》里的红孩儿的火气都盛。这不刚和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连家里的老娘都问候到了,一向沾火就着的张大妈大发雷霆之怒,就差没把麻将桌给掀翻了。

“小梅在医院呢,都快没脉了!”张大爷大吼起来。这话终于切实地传导到张大妈的耳朵里。

“啥?你说啥?小梅咋啦?”

“看你那个死样!”张大爷怒骂道,骂完就转身出去了。众人一时都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俩看。

“你他妈的敢骂我,我整死你!”张大妈抓起她放在桌上的赌资,气愤地追了出去。

张大妈走后屋里的人炸锅了,议论纷纷的。“听说那个叫小梅的姑娘长的可漂亮了,但好像挺不让她妈省心的。”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老太太说道。

“长的是漂亮,我看过她,比电视台那些个主持人都漂亮!像老张太太,老张太太年轻时一定很俊。”一个满脸雀斑的老太太说。

“你看老张太太那狂样,也该让她摊点儿横事!”刚和张大妈吵架的老王婆子说。

张大妈追出去后刚准备破口大骂,却见小梅同学燕子的爱人正在一辆小轿车里向她招手,燕子是小梅最好的朋友,她们经常聚会,所以燕子的爱人张大妈也认得。她见老伴也坐在车上,就糊里糊涂地上了车。燕子的爱人简单地向她描述了小梅的情况,原来小梅在家里割腕自杀,幸亏当医生的燕子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她现在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

小梅在割破自己的手腕时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感。她刚刚喝了许多酒,被酒精麻醉了的手臂一直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浪费了好多时间,才把手腕割破。看着鲜红的血从她的血管里汩汩流出,她的眼光有些木然,就像在欣赏一部凄美的电影里的情节。幸好她割破的是静脉,否则就是华佗转世也救不了她了。

被抢救过来的小梅一声不吭,眼球转动的次数基本可以忽略。女儿的状态令张大妈看着揪心,她真希望替儿女生病替儿女遭难!她想知道女儿为什么寻短见然后好对症下药,可是从女儿这里似乎是打不开缺口了。是燕子救了小梅,燕子一定知道小梅的一些事。她去问燕子,燕子把掌握的情况都对她说了。

小梅自杀前和燕子通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她活够了。“别,小梅别这样,你那么漂亮那么卓越,将来一定会幸福的。”燕子在电话里劝道。

“我在这个世上等来的只是伤害,哪里还有我想要的幸福啊?”在给燕子打电话前小梅喝了三听啤酒了,她在酒精的刺激下向燕子敞开了心扉。

小梅虽性格内向,不愿与人交往,却喜欢上网聊天,她的QQ网名叫梅花雪,她很早以前就加了一个网名叫折梅寄北的网友,两个人一直以来谈得很投缘。小梅就是为了他才总守候在电脑前,每当看到他上线的消息,她的心就会怦怦狂跳起来,而他不在线,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人生好像都成了空白。他说他是省城开发区一家外商独资企业的部门经理,名叫安勇,单身。刚开始两个人没有视频,凭感觉小梅觉得安勇起码要在三十五岁以上,她喜欢成熟而睿智的男人,因为从他们身上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后来两个人开始视频,他们的故事也因此落入了俗套。

在视频里看安勇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而小梅比他还大两岁。他的外形近乎完美,属于很阳刚很有棱角的类型。他从视频里看到她之后马上发来“我要娶你”的消息,他还把手机号告诉了她。她也很快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春暖花开绚烂芬芳的五月,安勇给小梅打电话说他已经来到了小梅所在的城市,正在西苑宾馆的一个房间里上网。他约小梅出来喝酒唱歌,小梅犹豫了好半天才答应去见他,之前小梅从没见过网友。

现实中的安勇比视频里还要有神采,蓝色柒牌中式服装红色的衬衫,更衬出他逼人的英气。小梅有时觉得自己虽然这么大了可依然很浅薄,还是那么在意一个男人的相貌。小梅就是喜欢长得帅气的男生,无论他是穷是富。

那天两个人先去澳洲肥牛火锅城吃火锅,吃火锅时安勇要了一瓶富裕老窖,他说吃火锅时喝白酒比较适合。富裕老窖的酒瓶很好看就像一个工艺品,那天小梅怜爱地把酒瓶装进了手包里。在他的鼓动下小梅也喝了点儿富裕老窖,富裕老窖口感不错。两个人吃完饭后又去歌厅唱歌,他唱歌很好听,她最喜欢听他唱《离歌》,他的嗓音很高亢,感觉他唱的不比阿信差。他们在歌厅里又喝了些冰镇红酒,冰镇红酒的口感更好,这样一来二去小梅就把自己喝醉了。喝醉了的小梅第一次在歌厅很放松地唱起了歌,她唱了几首刘若英的歌,她喜欢唱刘若英的歌,一股淡淡的怨艾和心碎后的澄澈在貌似平淡的歌声中萦绕。

喝醉了的小梅鬼使神差地随安勇去了宾馆,在饭店时她明明说过要回家的。进了客房安勇就去洗澡了,而小梅虽然头晕却还硬挺着正襟危坐,她对以后要发生的事心里没谱,心一跳一跳的,额头上的血管也一跳一跳的。洗了澡的安勇只披了一条浴巾就出来了,他裸露在外的胳膊腿儿是那么的强健。小梅没有想到安勇会什么都不穿就出来,一时羞得满脸通红。安勇靠近小梅坐下,亲昵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她慌乱地避到了一边。“宝贝去洗个澡吧!洗完了睡一觉,很舒服的!”

“不,我不洗。我这就回家了。”可是小梅一直说要回家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安勇温情脉脉地用嘴唇亲了亲她的脸颊,她笑着推了他一下,并没有认真拒绝。安勇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并试探着把手探进了她的衣服里。这次她有些生气了,狠命地把他推到了一边。安勇嘻嘻笑着,很霸道地把她揽在怀里。他的锲而不舍最终使小梅解除了武装,她丢掉了所有的羞涩和矜持,在他的爱抚下畅快地呻吟起來。要知道她从前在床上像小猫一样安静,没想到魔鬼和天使只是一步之遥。

在认识安勇之前小梅并不觉得怎么想男人,但是遇到他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觉醒了,她觉得好男人是可以让女人燃烧让女人甘愿做赴火的飞蛾的。她忘不了他带着汗珠的闪闪发亮的强健的胸膛,忘不了他缠绵的热吻,忘不了他身上那醉人的男性气息,忘不了他卖力酣战后甜甜睡去的模样……

两个人刚分开,小梅就盼着下一次见面,她不停地催安勇过来看她。两个人第二次见面时,看到安勇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关切地问他有什么心事。安勇犹豫好半天才说他打算买辆车,这样以后来见她就方便了。她说想买就买,这么忧心忡忡是为什么呢?安勇说他手头现在没那么多现钱。她问他差多少,他说就差两万元钱。她说她可以先替他付两万元钱,等他手头宽裕了再还给她。安勇听她这么说后登时来了精神,和她在床上时更加卖力了。她快活得欲仙欲死,那一刻她觉得已经找到了想要的幸福。

小梅很快就将两万块钱汇到了安勇的账户,没等出银行的门就掏出手机给安勇打电话,她是想通知他钱已汇出,可一连打了好几遍他都没有接。她想安勇可能正在忙,还是等等吧。半小时后她再打,有语音提示说她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此后安勇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小梅逐渐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想去找安勇问问清楚,可她醒悟到自己对他基本上就是一无所知。看来自己是被骗财骗色了,等意识到被骗后,她的精神瞬间就垮了。她心疼的不只是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两万元钱,她觉得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是——像她这么年轻有姿色的女人,骗色也就罢了,怎么会被骗财呢?这世上的女人多得是,怎么偏偏是她受骗上当了呢?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实在有些想不通。疑惑羞辱愤怒等诸多情绪一时涌上了心头,在她心里搅扰,搅成了一锅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糊糊,堵在那儿难以下咽难以清除。

小梅不停地宽慰自己,为他找出好多无法和她联系的理由,兴许他手机丢了?或者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或者他自己发生了意外?她宁可瞎了这两万块钱也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她毕竟真心喜欢过他,纵使如今是这样的结果。她带着渺茫的希望等了十几天,在这十几天里她基本上都没怎么吃饭,也没怎么睡觉,白天强撑着去单位上班。十几天下来她终于撑不下去了。可她没把安勇骗她钱的情况对燕子说,她觉得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耻辱,想想就觉得丢人,她简直就是猪脑子!其实,在第二次见面时,他就有点异样,因为期间他接过一个电话,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因诈骗罪犯事被公安局给抓了,让他帮着想想办法。她听了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细想想,一个和诈骗犯做朋友的人本质还会好吗?亏她还那么爱他信任他,把身体搭上了不说,居然还搭进去两万块钱!对于被人骗财的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只对燕子说她在网上遇到了爱情骗子,所以燕子对张大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大妈原以为小梅是为了前夫而自杀的呢!听说她前夫最近结婚了,新娶的媳妇也就二十郎当岁吧。她很为女儿感到不值,因为她从来就没看好小梅的前夫,那小子的一双眼睛贼亮贼亮,整天叽里咕噜乱转,女儿那点心眼儿可鬼不过他。还好女儿当机立断与他离了婚,要不然女儿被他卖了还会帮他数钱呢。

在他俩签字离婚前,女儿小梅像疯了一样地摔家里的东西。这三个孩子中数小梅模样最好,可也最任性想啥是啥没心没肺。“你摔吧!有能耐一把火把楼点着啊!为了那样的男人你值得吗?”她冷冷地说,看着女儿摔碎的这些东西她很心疼,她这辈子可从来没祸害过东西。

“我炸掉了你也管不着!”女儿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她喊道。

张大妈一气之下摔门走了,她去打麻将了,打麻将时她可以忘掉一切烦心事。她回来时发现女儿披头散发地坐在一堆碎片中间,正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曾经挂婚纱照的墙壁,这套婚纱照是当年花三千多块钱在省城照的呢!可是挂上不到三年就成了女儿脚旁的碎片了。她默默无语地打扫着这些碎片,等收拾完了她把女儿拽到了床上,女儿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摆布。她为女儿擦拭着脏兮兮的小脸和小手,女儿扎进她怀里大哭起来。记得女儿小时候一在外面受了委屈就会扎到她怀里哭天抹泪。她恍然回到了从前,女儿有多少年没投入她的怀抱了啊。

“他有什么好?”张大妈用粗糙的手掌慈爱地抚摩着女儿的脸。

“我不是觉得他好,我只是不甘心被打败!我去看过那个小狐狸精了,和我比差远了,就他妈的会浪!”小梅恨恨地接着说,“昨天我们单位竞聘办公室副主任,我各方面的条件都无可挑剔,可愣是被办公室那个新来的小秘书给打败了。大家都知道我们单位二把手是她姨夫,还有人看见她给一把手送去一信封的钱。我真是不甘心啊!”

原来女儿受的是双重打击啊!“她能给领导送钱你不也会送吗?”张大妈劝道。

“我是永远不会去给领导送礼的。”小梅回答很干脆。女儿在疾恶如仇和耿直这一点上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可人要是太正直了就只能比别人活得更失意更坎坷。当年要不是她太耿直,也不会得罪了学校的领导,如果没把学校的领导得罪了她也不会含恨离开她心爱的学生和课堂,不至于当一辈子老农干一辈子的农活啊。

小梅坚决和大眼珠子(她给小梅前夫起的外号,因为他的眼珠子很大)离了婚,虽然他痛哭流涕指天誓日地不愿离婚。离婚时房子判给了小梅,不过小梅要向他支付3万元现金。小梅一时拿不出那些钱,就每月从工资中扣除。小梅说她既然把爸妈从农村接出来,再难也不能让他们回去,否则乡亲会怎么笑话她啊!她说什么也要留下这房。小梅婚后一直没要孩子,幸亏没要孩子,要不然连婚都离不起。可是没有孩子的家也真是没啥大意思啊。

女儿自从离婚后就泡在网上,每天不是在什么房间里唱歌跳舞就是和网友语聊。现在有个电脑是挺好,再远的人通过那个叫什么摄像头的都能看见对方,她经常和儿子小斌还有儿媳妇、大孙子这么见面,小斌去的地方可远了,在海南岛呢!这么着一看一语聊也真就不大想念他们了。可是电脑也有坏处,听说有许多女孩冒冒失失去见网友,结果却遇到了坏人。她就担心女儿网恋啊。

女儿唱的歌实在是太悲凉了。有次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隔著门高喊道:“你就不能唱点喜兴的歌吗?不知道的以为你家死人了呢!”

张大妈是真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女儿有个很体面的工作,不用出苦大力,吃穿不愁的,可怎么就整天丧丧个脸子呢?不就是少了个男人吗?男人算他妈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她心疼孩子,不是王家的家风不允许她离婚,她早不和书山过了,这些年有他又怎样?自己不还是一样受气受累受苦吗?你说你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人,夹着尾巴做人就得了呗!可他偏偏爱惹事,能请神不能送神,惹了事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什么都要靠她摆平。而且他一点儿心不愿操,整天猫在家里,屁大点儿事都得她拿主意她去办。

小梅每天上网上到二半夜,点灯熬油的,晚上缺的觉早上补。原来没离婚那阵儿小梅会早起做饭,因为那个大眼珠子早晨也要菜是菜饭是饭的,小梅经常会在早晨煎炒烹炸,可现在她从来不早起了。不早起不早起吧,还有她这个妈呢。

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沟沟坎坎,她都没有减了过日子的心劲儿,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就没有了心劲儿,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以前小梅基本上天天都洗衣服,每回洗衣服她都会和小梅吵架。小梅经常会不征得她的同意就把她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她打完麻将回来找不到衣服就和小梅吵。“浪费洗衣粉不说,这衣服哪儿脏啊?没等穿坏先让你洗坏了!”

“妈啊!我可怎么说你呢?这衣服都嘎巴成这样还不算脏啊?你非得穿成油黑锃亮的才肯洗吗?”

“哼!你要嫌我,明天就回乡下自己找个小房蹲着去!”

“我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下次你求我我都不给你洗衣服了。”母女打架不记仇,她没有去乡下蹲着,女儿还是不由分说把她的衣服拿去洗。现在小梅虽然也爱干净但洗衣服不那么频了,不那么频更好。

女儿不喜欢应酬,离婚后也很少出去。偶尔出去吃饭,回来晚了,她就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生怕女儿遇见坏人。女儿有时回到家就直奔卫生间,在里面翻肠倒肚地吐,吐完了就哭,看着女儿蜡黄的脸她很心疼。“知道喝醉了难受就别喝,哭有什么用?你就不能少让我操点心么?黑灯瞎火的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她语气冷冷地批评女儿。

“我还真巴不得遇上坏人呢……”女儿嘟哝着睡去了。有一回女儿喝得走不了路,是单位的男同事把她架上楼的。想想就丢人,真不知道女儿什么時候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啊。

有一段时间她发现女儿的心情有所好转,脸上有了乐模样,也比以前勤快了。从那以后女儿隔个十天半个月就会夜不归宿。她百般逼问女儿,女儿说她处了个外地男朋友,再往下问女儿就不肯说了,还埋怨她瞎操心。她非常担忧,还没结婚就让人家睡了,那将来婚后还不让男人小瞧啊。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更担心女儿学坏,怕女儿跟有妇之夫有什么瓜葛,女儿要是这么做可真是丢透人了。

她这辈子可是清清白白做人,哪个男人提起她不竖大拇指啊!年轻时,有不少男人垂涎她的美色,也曾经想尽办法靠近她,但是她对男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要是有人和她开点儿过火的玩笑,她都会大发雷霆。男人们看她这样不解风情就都死心了。

前些天,小梅得了流感后有好几天没下楼,家里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当她身体略微好转之时,开始知道饿了也嘴馋了,她盼着出去打麻将的妈妈能买回点儿水果来。可是妈妈中午回来得很晚,而且竟然是空手而归。

“妈,你就不能买点水果什么的吗?我病成这样了你都不闻不问。”小梅皱着眉头说。

“你也没让我买水果啊,再说你也没给我拿钱啊!”张大妈辩解道。

“你跟我算得可真清啊!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我不说什么,谁让你们是我爸妈了呢?可是也不能太过分啊!你就掏钱买一回半回的都不行吗?有你们这么当老人的吗?那钱你能带进棺材吗?”

“我是你妈,你养我不应该吗?把你们拉扯大多不容易啊。谁说我一回东西没买了?头两天我还买回来一块豆腐呢!现在豆腐都涨到二元钱一块了。”

“我也没让你当初生我啊,你以为生养我多大功劳呢?我他妈早活够了!”小梅冲她瞪起了眼珠子。

“你还敢跟我他妈他妈的啦?我得找仨俩人说说!”张大妈声嘶力竭地吼起来。

“你愿意找谁说就找谁说,我死都不怕我怕啥!”小梅重重地关上了卧室门,然后扑到床上大哭起来。小时候妈妈就是她雨中的一把伞,是风暴袭来时安全的港湾,是硝烟战火中的保护神。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妈妈是最完美最伟大的。可现在的妈妈对她漠不关心,整天只为自己算计。她找不到一点儿温暖和安慰了。

最近单位有人事变动,小梅踌躇满志地准备大干一场,领导也找她谈话了,说她最近进步很快,大有希望,可是临到最后她还是败北了。她知道这些年自己之所以无法升迁的根源在于她总是逆潮流而动。有一次单位搞活动,全体职员都去歌厅唱歌,领导在和她一起跳慢四时竟然对她动手动脚,她愤然离去。当然之后的人事变动也就没她的戏了,朋友们都劝她改变一下自己的思路,怎么也要向领导表示表示啊。她说我就用我的工作实绩来说话。可是这几年遇到的领导似乎都不看工作实绩,她一时觉得心如死灰。

和小梅大吵了一通后张大妈气得收拾了一个包就去了大女儿家,儿子家离得太远她舍不得路费钱。她对小荷数说小梅的种种不对。“妈,小梅也不容易啊!她现在离婚了心情不好你也该让着她点儿啊。她现在的工资被执行,一个月就那点钱能不省着花吗?我们给你的钱你别总是攒着,可别亏了自己的嘴,人活着为了啥啊?”

“我不是寻思攒点儿钱省着将来生病向你们伸手你们不愿意给吗?”张大妈嘟哝道。她在小荷家住了没几天,老头就催她回来。原来她一走小梅就会给爸爸做饭,可是现在小梅连饭都懒得做了。以前她和小梅生气,发誓不再和小梅说话,可是等气消了,小梅就会向她道歉,母女俩又会有说有笑。可是这次小梅没向她道歉,也没求她回来。她是自己回来的,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啊!她刚回来没几天,小梅就出事了。

女儿出院后每天不是发呆就是掉眼泪,一句话都不肯说。女儿的身体很虚弱,为了让女儿身体早日康复,张大妈无数次上街给女儿买大补的食品,而且是花她自己的钱没有向女儿要。以前她从来不上街,这座城市虽说不太大,但对她来说还是太繁华太纷乱了,让她目不暇接,她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年轻时可不是这样的,想要去哪儿抬腿就走,连省城都去过呢。可她现在胆子变小了,可害怕过马路了,一看到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小轿车就眼晕,真是老了啊!女儿成了这个样子,她必须勇敢地扛起卸下许多年的担子,感觉自己颇有些佘太君老年出征的悲壮。

张大妈以前一天玩不上麻将就觉得无聊,觉得寂寞难耐,现在因为有女儿要照顾,她也没心思玩麻将了。她怕女儿憋闷坏了,每天挖空心思逗女儿开心。她想起了二十四孝中老莱娱亲的典故,现在这个时代儿女是祖宗啊。

她平常就爱玩扑克或打麻将,不赢钱白玩的也行,她每天都不远一华里的路程去找那些平房区的老头老太太们玩,风雨不误,比小梅上班走的都早。她和这些老人也结下了深厚的“阶级”情谊,如果她赶巧有事不能出去玩,就会有麻友不远一华里的路程寻上楼来,说惦记她是不是生病了。

这段时间,张大妈不再出去打麻将了。无论她的麻友是打电话找她还是亲自登门来找,她都以身体不好为由婉拒了。她现在很少想到自己,儿女们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是她最大的心愿。女儿已经经受这么多的打击和磨难了,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女儿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你看妈妈!妈妈的头发为了你全愁白了!你以后千万不能再糟践自己了,你这也是糟践你妈啊!”看到女儿心情有所好转后她劝道。

“妈妈的头发像雪一样白,像云一样白!”女儿用小学生朗诵课文的口气说道。她听着女儿不正常的语气感觉一阵心酸,不过女儿终归是开口说话了。

为了让女儿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有时就会扶着女儿去外边散步。这天傍晚,她们在散步时路过了一家私立幼儿园,幼儿园正在放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她看得出女儿正在认真地听着这首歌,听着听着,她散乱的目光有了点光彩,并用童声跟着唱起来,唱得很动情。女儿小时候最爱唱那首《妈妈的吻》——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啊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那时,每当听女儿唱这首歌她就会掉眼泪,她想到有一天儿女们都飞走了,这个家就成一个破旧的空巢了。

女儿出嫁后有了自己的安乐窝,还好女儿没有忘了他们把他们接来同住,可哪成想女儿的这个窝破损得如此之快。女儿的爱人没了,还有个妈呢!可是长大了的女儿好像不需要她这个妈了,她好像只醉心于男人的怀抱了。

“妈妈抱!”二十年前,女儿常常会在受委屈时哭着扑进她怀里,要她抱。女儿那时的小模样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女儿就长大了,比她都高半头了。可是在她眼中,女儿还是个小孩子,女儿每次使剪子和针时她都一遍遍告诫女儿要小心,女儿切菜时她的心始终提着,生怕女儿切伤了手。可是她所有的苦心,女儿似乎都感受不到。

“媽妈抱!”长大了的女儿向她伸出了双手,她连忙奔了过去,一如从前那样抱住了女儿。她不顾路人诧异的眼光,忘情地拥抱着女儿。她觉得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的女儿无忧无虑,笑声总像银铃那样悦耳动听。可是长大后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不快乐啊?有时她想,如果长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那还不如永远长不大呢!

“妈妈,看!梅花!”女儿指着前方,兴奋地说道。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路旁的花坛里横斜着万千怒放的艳丽梅枝。“不会吧?都说梅花是开在江浙一带的,咱们东北怎么也有梅花了呢?”

“妈妈,这是梅花灯!”女儿哈哈大笑起来。她有多久没有听见女儿这么痛快地笑了啊。女儿经过她这一段时间的调养,恢复了从前白里透红的脸色,此时女儿的小脸多像俏丽的梅花啊!这么美丽的女儿为什么会找不到真爱她的人呢?

“孩子你还记得那件红毛衣吗?”张大妈望着小梅的眼神里饱含了深意。小梅当然记得那件红毛衣,上大学时因为家里穷,她是全学校穿得最寒酸的女生。冬天快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女生们都穿上了漂亮的毛衣,而她没有能露面穿的毛衣。她多想有件漂亮的红毛衣啊,作为女孩子她也有虚荣心。她在家书里描述了那些有漂亮衣服穿的女生,和她对红毛衣的向往。她知道家里为了给她凑足学费已经借许多钱了,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她不忍心再向爸妈提无理要求了。

那年冬天第一场大雪飘落下来的时候,妈妈披着一身雪花来看她了。妈妈给她送来了一件手工编织的漂亮的红毛衣,还给她带来了一大罐头瓶子肉酱和一瓶辣椒油。因为她在信中对妈妈说自己用辣椒油拌点凉菜吃省钱。为了省钱妈妈没有去学校招待所住,而是和她挤到一张床上睡。听妈妈说,为了省钱她搭了一路的货车。要知道家离学校有二百多华里呢!因为知道这几天有雪,怕从邮局邮寄耽误时间,妈妈竟然冒着严寒来给她送毛衣。那一晚妈妈咳嗽声不断,同寝的一个女生不断地嘟囔说睡不着觉。第二天一早妈妈没吃早饭就走了,因为还要搭车回去。她出去送妈妈,穿着妈妈给她织的那件红毛衣。她站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向妈妈挥着手,穿在身上的红毛衣好暖和啊!“我女儿真像一朵雪中的红梅啊!”妈妈说完这句话后剧烈咳嗽起来,之后吐到雪地上的竟然是鲜红的血!

原来妈妈接到她的信时正患着重感冒,为了让她能及时穿上毛衣,四处借钱,在本村没有借到钱,就带病步行去十几里地以外她的大姨家借钱买毛线。这么一折腾妈妈的病情加重,开始咳嗽起来。妈妈带病一针一针织着毛衣,把对她的爱对她的牵挂对她的祝福都织进了毛衣里……

小时候,小梅觉得妈妈是她的一切,离开妈妈半步她就会哭闹。长大后她觉得爱情才能填满她心中所有空隙,妈妈似乎变得可有可无了。可是爱情是多么不可信啊!经历了这么多挫折以后她终于悟出亲情才是世间最恒久最真挚最伟大的感情。“妈妈,我让你操心让你失望了!我不配做雪中的红梅啊!”小梅伤感地抚摸着妈妈的白发说,“妈妈,你的头发还会变黑么?”

“傻孩子,头发白了哪能变黑呢?头发白不白的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儿女们是不是平安快乐。”妈妈冲着女儿笑着,但笑容有些勉强。

“妈妈我想好了——我一定要起诉那个骗子,那可是两万块钱呢!不能怕人笑话就吃这哑巴亏——等打完了官司,我就报考研究生,我要把失去的阵地重新夺回来!”女儿痴痴地望着远天,脸上的神情很庄严。

“这就对了,你只有好好活下去才是对妈最大的安慰啊!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去寻死,至少还有我呢!咱不是还有块地吗?大不了回老家去种地。”妈妈背过身去擦拭着自己那浑浊的老泪,她这才确切知道女儿寻死的原因,里面还牵扯到钱呢。这可真是有点儿乱!两万块钱可不是小数啊!得种几年地能挣出来啊!她一时觉得头有些晕。

两个人回到家后,小梅的手机有未接收信息的提示音响起。小梅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翻看手机,看了两眼之后居然惊呼了一声。原来她收到了两条信息,一条是来自于邮政储蓄银行的,说她有五千块钱汇款已到账。另一条来自于一个陌生号码,信息上写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其实我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女人,我不忍心伤害你。我以前确实欺骗过别的女人,但这次我是想向你借钱还我以前骗过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最近得了绝症,却没钱治病,看着很可怜。请原谅我对你撒了谎,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想请你放心,我会慢慢把欠你的钱都还给你,而且是用干净的钱还。请相信我……

读着读着,有眼泪从小梅的腮边流了下来。妈妈一直守在她旁边,看到她流泪,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冲妈妈挥了挥手机,说:“妈,他汇过来五千块钱!看来他还没有坏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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