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购物清单里的爱

王小毛

夫妻之间，总要流逝一些激情，平平淡淡是常态。却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家庭的付出，是一番怎样的奉献。

一

周末晚饭后，像往常一样，儿子在看动画片，我窝在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打游戏，佳慧忙着收拾桌子刷碗筷。忽然间，厨房传来一阵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我正打到关键时刻，便用脚捅了捅儿子：“儿子，去厨房看看，什么东西摔碎了？”

儿子没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敷衍我道：“老爸你可真够懒的，柯南正在分析案情呢，这时候我可不能走开，你去看看吧。”

就这样，我俩谁也没起身。几分钟后，佳慧从厨房里出来，站在客厅里定定地看着我们，忽然大声咆哮：“你们就那么不关心我的死活吗？我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啊？”

我抬眼看佳慧，顿时吓了一跳，她的左手正在汩汩冒血。这才感觉到事态严重，我赶紧跳起来，去卧室找医药箱。儿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便吓呆了，经我一再提醒，才想起上前帮佳慧摁住伤口。

医药箱根本不在卧室，经佳慧提醒，我才在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翻到。我用纱布简单处理了下，但伤口实在太大，无法止血，必须去医院处理。

在医院，医生给佳慧缝针的时候，让我帮忙扶住佳慧的手。望着那双手，我不禁怔住，这是佳慧的手吗？佳慧的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想当年，我们恋爱的时候，她的手是那么白皙细腻，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暗黄粗糙了？

医生给佳慧的手缝了四针，在回家的时候，佳慧的情绪很低落，一直看向车窗外。儿子在一边不停地问：“妈妈，妈妈，你疼吗？”佳慧听得不耐烦，转过头狠狠说了句：“赶紧闭嘴！割伤那么深，你说疼不疼？”

这几日，佳慧的手不能沾水，我对厨房里的事又是一窍不通，一家三口全靠外卖度日。

一周后，我带着佳慧去拆线，那道伤口在她手上留了疤，也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安慰她：“没事，老婆，你的手还是天底下最美的手。”

她冷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是吗？劳动人民的手永远都是最美的。”

我见她情绪不对，赶紧关心她：“伤口还疼吗？”

她的声音里拖着哭腔：“疼！我的心更疼！我那天摔碎了碗，你们竟然没一个人过来看看我，幸亏我只是割伤了手掌，要是割伤了手腕，就等着直接死掉吧！”

我赶紧劝慰她：“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但这事都过去了就别提了，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

佳慧的声音却越来越激烈：“这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真的太累了。”

听她这样说，我有点生气，反驳道：“谁不累呢？你知道我每天的压力有多大？我跟谁说呢？还不都是为了你和兒子，为了这个家！你在家也就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也不用看人脸色，能有多累？”

佳慧没再说话，哭得却更伤心了。

第二天早上，佳慧早早地起了床。为我们做好早饭，她一个人在卧室里收拾行李，我惊讶地问她要去哪，她回答说：“我准备回父母家待一段时间，休息休息。”

我顿时慌了，问：“那家里怎么办？”

她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不就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吗？能有多累？能有多难？”

二

佳慧走了后，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干家务，也终于体会到，在家做全职主妇，真的不只是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那么简单，仅仅是做好其中一样，就已经快把我累倒了。家里一片狼藉，吃不惯我做的饭的儿子整日叫嚣要绝食，我只好打电话求佳慧早点回来，佳慧却淡淡地说了句：“等着吧，看心情。”

因此，我得想办法让佳慧高兴。

佳慧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爱逛淘宝。前段时间她跟我说，已经把要买的东西都放进购物车里了，就等着年末大促销呢。我觉得要是把佳慧放在购物车里的东西都买下来，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天晚上，我用佳慧的账号登录淘宝，点进她的购物车，数了数，整整有十几件宝贝等着付款，虽然总价格不菲，但我还是狠狠心点击了支付。付款完毕后，闲着无事，我想看看佳慧都买了些什么。第一件，是儿子一直想要的一套象棋；第二件，是我想要的一款三头剃须刀；第三件，是我上次在商场看好的真皮皮带；第四件，是送给双方老人的保暖内衣……一直翻到购物车最后一页，也没看见一件东西是属于佳慧的。

顿时，我的喉头哽住一股酸涩。我想到佳慧变得粗糙的手，便挑选了一款护手霜。这个牌子的护手霜曾是佳慧的最爱，佳慧的手长得很美，她在那双手上费的心思，甚至比脸还多。谈恋爱的时候，我送给佳慧最多的礼物就是护手霜。但此时此刻，我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有给佳慧买过护手霜了。

思绪翻滚间，我跑进卫生间，在洗漱台上找到了一管护手霜，可拧开盖子，发现里面早已空了。

平淡的生活让我忽略了佳慧，而她也在平淡的生活里忽略了自己。我把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和儿子上面，而她把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我、儿子和家人那里。我吃着可口的三餐，享受着家庭的整洁与温馨，不但没觉得这其中饱含了佳慧的心血，甚至还觉得这本是一桩简单的事，她不用上班，已经是个很有福气的女人。

三

佳慧的网上购物清单，像一道闪电一下击醒了我。

多年前，与佳慧恋爱时，她是个时尚的白领丽人。那时候，她一有时间就出去旅行，买过睡袋、帐篷、防风服、登山棍；生活里的她有点小资，买过咖啡豆、咖啡机、油彩、画纸；闲时的她爱做手工，买过缝纫机、碎花布、各种扣子；日常里的她爱保养，买过各种面膜、养生茶，还有按摩机。

后来，佳慧与我结婚，她的购物清单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我爱写毛笔字，佳慧买过不同型号的毛笔，各种材质的砚台，不计其数的字帖；我爱穿衬衫，佳慧买过各种颜色的衬衫，其中不乏昂贵的大品牌；我爱喝龙井茶，佳慧买过很多盒茶叶。而她送给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没了咖啡豆，也没了进口护肤品，她曾买过的画纸一再打折，但她再也没有买过……

清单里记载着她对我的关心与在乎，记载着她经营双方家庭关系所耗费的心力。我母亲爱吃的稻香村糕点，我父亲爱收集的小瓷器，还有亲戚喜欢的各种小物件，都一一在清单上。她偶尔给自己买一两件东西，价格低廉，一件衣服甚至抵不过我的一个皮带扣。

儿子出生后，佳慧的网购消费集中在婴幼儿物品上，几乎再也看不见她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但只要是我需要的，她似乎从来没有算计过。

我翻遍了佳慧的购物记录清单，终于知道，时光是怎样雕刻了她的手。这么多年，我漠视着她的改变，习惯了她的付出，偶尔觉得她不如过去可爱，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是日子细水长流，夫妻之间，总要流逝一些激情，平平淡淡是常态。却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家庭的付出，是一番怎样的奉献。她手上的粗糙、眼角的纹路，并不尽是年龄带给她的，作为她最在乎的家人，我们都忘了滋润她。

我把儿子叫到电脑前，说：“你看看，妈妈这么多年一直在给你买东西给我买东西，但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东西。”

儿子说：“那你给妈妈买呀，等我以后赚钱了再给妈妈买。”

我说：“除了买东西之外，我们还得多关心妈妈。妈妈在家操持家务，是最辛苦的人，以后妈妈做家务的时候，咱们再也不能玩游戏、看电视了，咱们应该和妈妈一起干活。”

儿子点点头，说：“好。”

几天后，我带儿子去接佳慧。佳慧早消气了，她捏着儿子的脸说：“哎呀，我不在家这些天，儿子都瘦了。”

我嘿嘿一顿傻笑，说：“是啊，老婆大人快回家吧，家里没了你，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佳慧回到家后，一刻没有歇息，忙着打扫卫生、做饭，我和儿子再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歪在沙发里看电视、打游戏，而是围在佳慧身边打下手。这一次，儿子目睹了佳慧做红烧鸡翅的整个过程，感慨地说：“原来做菜这么麻烦，以后我再也不浪费了。”

第二天，我给佳慧买的护手霜寄到了。佳慧拆开包装后，笑得特别开心。她还不知道的是，随后将有一大波礼物袭来：有我和儿子一起为她挑选的红裙子，温暖的羊絨围巾，还有油彩和画纸。佳慧少女时的梦想是做个油画家，但这些年，她的手一直泡在柴米油盐里，许久不拿画笔，也许她很难再去实现这个梦想，但是，梦想之所以能称为梦想，就是因为当它不能实现时，还可以成为琐碎生活里的一道光，佳慧应该给自己留出时间，去做喜欢的事。

我很庆幸自己及时懂得：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在家里默默付出，那是我的福气，别疏忽，更别辜负。

邱固然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