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青
内江师范学院
狄金森是美国著名诗人,她的作品无论在诗歌形式还是作品风格上都可说得上是特色鲜明。其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她对破折号还有字母大写的运用,然而这些“神来之笔”并不是简单的“信手拈来”,他们的运用与作者在创作时的内心的认知活动有关,与长期生活中形成的思维方式有关,换言之,与作者的体认有关。本文将试着从传统和认知两种方式,从传统出发,结合概念隐喻的视角,对狄金森编号为249的诗歌进行分析,重新解读这首作品的形式和意义,以期更深地走进作者的内心,剖析诗歌中所蕴含的情感以及更为深刻的内涵。
近年来,随着国内学术界对认知学科理解的加深,从认知角度对文学作品和文学现象进行解释逐渐成为一种可行并且富有新意的研究趋势。无论是从传统的方式还是从认知的方式去解读,笔者认为这两种方法并不矛盾,虽然目前认知的研究方法越来越受到认同,但是传统文学理论中的精华不能也不应随意抛弃,依然可以为认知的方式提供借鉴,因此本文将在认知和传统理解的基础上,对狄金森第249号作品进行分析。
这首诗(又译作《暴风雨》)可以说是“狄金森式”风格比较鲜明的一首作品。全诗共分为3小节,12行24个字,然而在这首简洁而隽永的诗中,破折号出现了6次,19个单词使用了大写。因此,如此高频度的破折号和字母大写的使用势必成为传统的诗歌分析关注的焦点之一。由于诗人要表达的内容往往在破折号出现之后中断,而缺失的部分内容,或者说是未言明的部分又以文字首字母大写的形式在破折号后面出现,更易引起人们的联想,这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空白”(blank)。从传统的角度对“空白”这一文学现象分析得比较全面的当属以英伽登和伊塞尔为领军人物的接受理论(reception aesthetics)。
由于受到20世纪初德国现象派哲学家胡赛尔“意向论”的影响,英伽登从美学和文艺理论的角度出发,认为文学作品可以被切分为四个不同性质的层次,依次是:语音层(phonetic stratum)、意义单位层(typical word sound)、被再现的课题层(represented object)和图式化的方面层(schematized aspects)。其中,在意义单位层和语音层,语音会根据所处的语境发生变化,被再现的课题层必须依赖于读者阅读的具体化才能实现其存在,但是被再现的部分只限于一些方面,且以图式化/轮廓化的形式呈现,那些未能呈现出来的部分就构成了“未确定点”(spots of indeterminacy)。(董学文,2007:339)这些“未确定点”就是“空白”。伊瑟尔从文本分析的角度出发,认为“空白”形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是“文本自身未作说明,需要读者加以填充的‘未言部分’,所言部分只是作为未言部分的参考而有意义,通过读者的想象,未言部分可以使所言部分扩大。”(董学文,2007)也就是说,“空白”使文本具有一种张力,为读者理解文本提供自由的空间。
诗歌的第一节虽然没有具体的描写,但是破折号在首行“暴风雨夜”(“Wild Nights”)的重复中的使用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夜景将山雨欲来风满楼,摧枯拉朽的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同时诗人的情绪在两个“暴风雨夜”中也出现了转变,如果说前一个是简单的感叹,那个后一个则充满了不屑,破折号在这里既激发了诗人和读者的情绪,又促成了情感上的转折。首句末尾的辅音/ts/与第二、三句尾的元音/i:/的使用让诗歌充满了一种绵长的情意,也缓和了首句带来的紧张感和暴发感。第二节中,诗人大量的运用破折号,不仅无伤诗歌的连贯,反而加强了诗歌的节奏感,也显示了诗人此时的情感上升到一定的强度。在第二节的首句仍然延续了上一节首句的形式——字母大写+破折号+字母大写,但是诗人情绪上却出现转变。“Fu tile”意为“无用的”,诗人没有像首句那样先是感叹,而是将个人的情绪放在了句首,“风”(“Wind”)作为自然,作为暴风雨夜的主角被后置,体现了一种强大而勇敢的情感。如果说第一节的韵律不够规律,那么这一节中,韵脚似乎有章可循。韵脚在/ts/和/t/之间的转换,体现了诗人的情感上的起伏,时而轻蔑,时而亲切,时而坚定。第三节中,诗人的情绪趋于平稳,“伊甸园”(“Eden”)三字勾勒出祥和宁静的画面,预示着暴风雨即将过去,同时诗歌将从不和谐上升到圆满。诗歌末尾的韵脚长元音/i:/让诗歌的情感继续在读者的想象中延长下去,同时也保持了与前两节在韵律上的一致。
在这首诗歌的一二节中,分别出现了“暴风雨夜”(“Wild Nights”)、“风”(“Wind”)等字眼开启了读者的联想,他们同属于一个自然的世界,然而这个自然的世界在这首作品中体现的确是无秩序的、残暴的一面,因此,从一二两节中破折号使用的杂乱无章可以看出这一点。然而这个自然的世界并不是纯粹的,这个世界中也有人的存在,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如何看待自然以及如何与自然相处等问题一直是狄金森诗歌中的一个重要的探讨内容,这首诗歌也不例外。在249号这首诗歌中,“我”没有因为外界的暴风雨而感到恐惧,相反外界的一切更加激发了内心的情感,使得这种情感来得更加浓烈。第二节中“罗盘”(“Compass”)和“海图”(“Chart”)的意象在这里的运用为诗歌结尾和开头的呼应做了一个铺垫。诗歌的开头提到“我”要与“你”在一起,末句重提,这样的安排不免令人想到约翰·多恩在《别离辞·节哀》中的名句“Thy firmness makes my circle just/And makes me end where I begun”。诗歌中除了自然的世界、人的世界之外,在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自然的考验之后,内心获得了满足,人与自然上升到和谐的境界。“伊甸园”不只是人的伊甸园,也是自然的、心灵的圣地,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融合。可以说,伊甸园所代表的是自然、人、信仰的最高境界。因此,诗歌在第三节“伊甸园”的意象出现以后,渐渐在平静中结束。
客观的说,接受理论历经修正,具备较为完善的理论体系,但是对于“空白”是怎样产生的,以及是怎样将所言部分“扩大”的,仅有英伽登对“空白”产生的层面作了一定阐释,在解读本诗的意象与诗歌情感和意义的部分,解释力上稍显不足;借助概念隐喻理论就显得十分必要。
Lakoff&Johnson于1980年出版了Metaphor We Live by中系统阐述了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隐喻是建立在人类经验基础上的,其本质在于以一种事物来理解和感知另一种事物。因此,隐喻是人们认知世界的重要思维方式。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概念隐喻植根于人的大脑,由它生成各种隐喻表达式。
在隐喻的使用方面,这首诗歌也是很出色的。如前文所述,这首诗歌包含了自然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第二节中,诗人用“心”(Heart)来代指“人”,“港湾”(“port”)、“罗盘”和“海图”皆喻指心的归属,且说明心之归属是一片汪洋,至第十句“海”(Sea)的出现证实了这一点。通过自然世界与人的世界之间的相互映射,至此,一个概念隐喻浮现了出来,即Love is the Sea“情意是汪洋”。但是这里的“情意”不能够单纯地理解为是情人之间的情爱。如前文所述,如何看待自然以及如何与自然相处等问题一直是狄金森诗歌中的一个重要的探讨内容,因此,这里的情意既可以解读成是恋人之间的情意,也可以有其他的解读方式,比如信徒对信仰的情感归属,或者理解为人类回归大自然、回归本真的情怀等。但是不管哪一种解读,都应是合情合理的解读,都应符合诗歌中围绕这一概念隐喻及其可能产生的各种映射关系展开。第三节中,伊甸园的意象象征着心灵的回归,开启了精神的世界,在这里人的世界、自然的世界又分别与精神的世界互相映射,情海即伊甸园,伊甸园即情海,心之归属即伊甸园,情意即伊甸园,“你”就是“我”的伊甸园。诗歌的三个小节正是体现了诗人对于外在世界的划分,这三个世界的相互映射和概念隐喻体现了诗人的情感态度。
狄金森这首编号为249的作品是一首个人风格鲜明的作品,可以有多重解读。诗人对外在世界做了三重划分:自然世界、人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在这首诗歌中,第一节代表了自然的世界,无序而有力;诗歌的第二节则从自然的世界转至人的世界。在人的世界里,诗歌的主角“我”在自然世界的力量的激发中,“不以物悲”反而迸发出强烈的情感,自然世界与人的世界发生映射,进行整合,突出了“情意即汪洋”的意象图式,全诗的节奏在这一节逐渐变强,情感也逐渐饱满;诗歌的韵律在清辅音和爆破音的转换中变得有章可循;第三节中,诗歌的节奏逐渐放缓,体现出一种隽永的味道,体现出诗人的情绪趋于平稳、平静,在经历暴风雨夜洗礼的海的意象的带动下,全诗的氛围上升到一种和谐,象征着人与自然的世界达到统一,并且进而得以升华,进入伊甸园——一种精神的世界。至此,自然的世界、人的世界还有精神的世界相互发生映射。通过映射,隐藏在诗歌背后的意象图式显现了出来,也使得诗歌的主旨更加的清晰和丰富。
由此可见,诗歌所蕴含的情感以及诗歌的形式并不是诗人“即兴”的产物,而是基于诗人对于外在世界的认识和划分的基础上,这说明这首诗歌的创作也是基于诗人长期对外在世界的体认方式。通过隐喻的运用和隐藏于诗歌意象中的各种映射关系,诗歌的形式和意义的解读上达到了统一,符号和情感达到了统一,符号和节奏达到了统一,诗歌中看似不可思议的标点符号和文字形式的运用在认知方法的帮助下找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