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沐
潮哥儿到底是杨子令调教出来的人,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孤从言公子变成言娘子时,她错愕了不过一日,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孤从言娘子变成了当今官家,她竟然只瞪大了眼睛惊呼了一句:“天哪,连官家都喜欢我们公子!”
潮哥儿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但这也是好事,在宫里,孤身边除了瞿让之外,都是一些无法信任的小黄门,她随孤进宫了也好,至少今后每月来癸水不用瞿让这个大男人来操心了。
潮哥儿一路都叽叽喳喳的,孤同杨子令和好了,心情愉快,自然对她格外宽容,只等快到宫门口时才叮嘱她道:“宫里可不比你们杨府,在宫里要守规矩。孤是官家,言娘子这等称呼,进了宫门你就得彻底忘了,明白吗?”
“潮哥儿明白!官家就放心吧!”
这小娘子果真是聪慧,孤满意地笑起来,带着她进了宫便吩咐迎上来的小黄门:“潮哥儿打今日起就是潮承御了,待她客气些。”
小黄门惊恐地看着孤,孤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去告诉他们,今后谁给潮承御不痛快,孤便让他不痛快。”
“遵……遵官家命。”小黄门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进了寝殿之后孤还在叮嘱潮哥儿:“孤的名声素来不好,如今刚大婚就带个小娘子回宫……要想让你随时随地都能跟在孤身边,承御虽听上去荒唐,却总归是个正当身份,今后在宫中行走也方便些。”
潮哥儿根本没在怕啊,笑眯眯地点头,顺便还哄了孤一句:“公子早吩咐过了,潮哥儿进宫来就是为了照顾好官家,在公子和潮哥儿的眼里、心里,只有官家才是大事,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完了,孤被她哄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夸张,这笑容根本藏不住啊!
孤一高兴就拉着她的小手一同往寝殿里走,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潮哥儿在一旁刚惊呼了一声就见一道黑影闪过去,她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孤连忙说道:“……快松开快松开,这是自己人!”
瞿让根本不理会孤,还是冷着脸捂着潮哥儿的口鼻,孤气得直接去掰他的手指:“都说了是自己人了,你这人怎么聽不懂人话呢?”
他这才顺着孤的力道松开手。孤担心潮哥儿被他吓着了,赶紧转身准备去安慰她,没想到潮哥儿的第一反应是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双生子?”
孤也惊讶道:“……是啊,瞿让你今日怎么没遮面?”
瞿让冷冰冰地看着潮哥儿:“她是何人?”
“杨子令府上的人,被贾有容盯上了,孤不放心,只能带进宫来。”孤见瞿让又是一副要拿人的架势,就赶紧补充了一句,“孤身边也该有个小娘子才好,不然今后每次来癸水了都找你也不方便……”
瞿让瞬间无话可说。
潮哥儿还在好奇,根本一点儿不怕瞿让,直接走到他跟前去戳了戳他的脸,然后回过头来一脸天真地问孤:“官家,你们真是双生子吗?可潮哥儿没听过我朝还有王爷啊?”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孤连忙打哈哈,“这位你今后叫瞿大哥就行了。他的存在是宫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知道了!”潮哥儿一点就通,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所以他是官家的替身,替官家去同皇后娘娘圆房的对不对?”
瞿让:“……”
孤都能看出他那想将潮哥儿叉出去的迫切心情!
“不要冲动,要冷静……”孤一把抓住潮哥儿,将她拖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劝着瞿让,“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能好好说的,对吧?”
瞿让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冷静下来,他不再看潮哥儿,而是看着孤问:“和好了?”
孤有些脸红,但还是厚着脸皮“嗯”了一声。潮哥儿在孤身后偷笑起来。
“赐婚已成定局,”瞿让一脸严肃,“届时你打算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孤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于是大大咧咧地走到龙椅边,一屁股坐下去,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只能委屈新嫁娘独守空房到天明了。”
潮哥儿又在偷笑。
瞿让却皱起了眉:“不妥。”
“孤做过的不妥的事多着呢,不差这一桩。”孤抓起一颗黑子,在手里把玩着,“你放心,那贾有容是个明白人,她想做什么,孤暂时还不知道,但她那颗心绝不在杨子令身上,总要走一步看一步,才能弄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潮哥儿撇了撇嘴:“那贾娘子好生厉害,公子都被她好一番抢白。依潮哥儿看,她根本不是安于嫁给公子之人,指不定还要闹出多大动静来呢。”
这番话说得真是深得孤心,孤不停点头,瞿让白了我们俩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了了,一翻身上了房梁,潮哥儿看不懂,孤却一下子着急了:“哎,你怎么又上去了,皇后还在华阳宫等着呢!”
瞿让不理孤,居然还是潮哥儿过来劝孤:“官家莫急,瞿大哥眼下不过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过一会儿自然就会去见娘娘了。”
也对啊……瞿让在房梁上翻了翻身,用背对着孤。孤在潮哥儿的启发之下甚至都想象出了瞿让内心的独白:我不要面子的啊!
好吧,是得给他面子啊!于是孤带着潮哥儿在寝殿内外溜了一圈,给她介绍了一下平日里孤上朝的路,潮哥儿问道:“平日里官家上朝,我是不能去的吧?”
“那自然是不行的,”孤拉着她的小手慢慢往寝殿走,“但是你可以在这条路上等着孤回来啊!”
潮哥儿的声音真是好听,笑起来像黄鹂的声音似的,清脆又悦耳。孤拉着她的小手进了寝殿,瞿让已经从另一扇窗子翻出去了,孤感慨了一声:“竟还是你更了解他。”
“官家这是关心则乱。”潮哥儿又“咯咯”地笑起来,“说起来,我们公子大婚,官家难道不准备干点什么吗?”
孤朝她眨眨眼:“谁教你这么问的?你家公子?”
潮哥儿赶紧摇头:“公子哪有心思教我这些呀,自打官家赐了婚,他每日都在府里喝酒,都被贾大人撞见好几回了。”
她这么一说,孤就奇异地默默在心中爽了一下,原来不止孤一个人暗自神伤啊!
“官家可千万莫要冤枉了我们公子,”潮哥儿多通透的人啊,知道孤喜欢这个话题,就赶紧展开道,“公子原本就是为了替官家办事才接近那贾大人,贾大人想招我们公子为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公子一直都是拒绝的,可谁承想……”
谁承想官家下旨赐婚了呢?
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孤的错,这丫头知道要给孤留颜面,不将话说全,可毕竟道理是这样的,杨子令在孤朝他发那通邪火之前,心里怕也是怪罪孤的吧。
孤叹了口气,潮哥儿就出门从小黄门手中将水盆和帕子接过来,接着便十分自然地吩咐他们:“你们都下去吧,官家这儿有我呢。”
小黄门竟然也就这样听话地将门合上,然后走了。
孤不得不夸赞:“你们公子不说别的,单说这调教人的本事,可比孤强多了。”
潮哥儿还是笑嘻嘻的,说起话来比笑声更动听:“官家这话说的,我们公子不就是官家调教出来的吗?”
“哈哈哈哈哈!”孤一个没忍住,大笑出声来,“你这张嘴啊!不将孤哄得团团转,你是不会罢休了。”
“這才哪儿到哪儿啊!”潮哥儿蹲下去替孤将裤腿儿挽上来,先用自己的手试了水温,再慢慢将孤的双脚放进去,“公子一早就吩咐我,说娘子来癸水,每每腹痛难耐,都是体寒的缘故,得多泡泡脚,驱驱寒气。”
水温刚刚好,孤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将双脚泡在水中。潮哥儿站在一旁替孤捏胳膊,孤感慨道:“到底这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小娘子伺候着,以往孤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潮哥儿好奇道:“官家为何不用宫女?”
“宫女心细,跟小黄门比更容易发现孤的身份。”既然是杨子令送来的人,孤说起话来也放松一些,“而且他们送小黄门到孤身边盯着就够让孤受不了了,若开了这先例,他们往孤的龙床上送女人可怎么好?”
“难怪天下盛传官家好龙阳。”潮哥儿一边给孤按摩一边点头,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可官家也不曾宠幸什么公子啊?”
孤忍不住笑起来:“江湖传言岂可尽信?”
“也不能不信。”潮哥儿朝孤眨眼睛,“若是不好龙阳,公子大婚日,官家要用何理由将他招进宫?”
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娘子,可孤叹了口气:“这次是孤亲自下旨赐的婚,他老丈人还是贾叙之,那可不是个能随意动的主。”
孤现在用皇后之位稳住了林丞,再略施小恩拉拢了贾叙之,合他二人之力才能勉强和国舅打个平手,这样的四角平衡可不是能轻易破坏的。只不过这些孤同潮哥儿说了,她也不会懂。
潮哥儿真是个妙人,她听完孤的话明显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她不懂也不会深问,点点头便又开始给孤捏胳膊了。知进退,守礼数,怪不得杨子令放心将她送进宫。
孤满意地抬起双脚来:“擦擦吧,水凉了。”
孤从贾叙之未来女婿府上顺回来个小娘子,还非常迅速地封了承御这事儿又快又准地传到了国舅耳朵里,上朝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当着众臣之面质问孤,贾叙之和林丞都有些尴尬。
你看看,国舅这人就是喜欢这样,林丞的宝贝孙女才刚被封后,贾叙之家的娘子也还没出嫁,两个人都欠着孤这么大的人情,可以说是守望相助了。当着他二人的面揭孤的短,这不是让大家都尴尬吗?
但孤从不是怕尴尬的人,当即表示:“皇后体弱,久承皇恩,又有后宫琐事要操劳,孤想着这时候也该有个人来替她分担分担,可若是此时就封妃岂不伤了皇后的心?”
林丞脸色瞬间好了一些。
孤就继续朝贾叙之笑道:“既然是贾卿贤婿府里的娘子,想来也是信得过的,孤这才带进宫来。”
国舅不就是想挑拨孤和林丞之间的关系吗?且不说林丞没那么容易上他的当,现在孤还将贾叙之拖入战局,胜负就没那么容易明朗了。
林丞毕竟曾是国舅的恩师,国舅心里那点小九九,他可太清楚了,不可能会往坑里跳,还很友好地出来替孤解围:“官家如此年纪,后宫充盈也是好事。”
“林大人此言差矣。”国舅一脸严肃地反对,“官家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切不可耽于女色。”
耽于女色也说得太夸张了……不过是封了个承御而已。但国舅这时候的形象太严肃,同他正面起冲突明显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孤就说起了旁的:“今日怎的不见杨卿?”
贾叙之笑眯眯地回话:“禀告官家,依规矩还不到子令入朝的日子,待到大婚过后,就差不多正式入职了。”
如此甚好。
但他竟然又顺着方才国舅的话道:“依老臣之见,国舅所言极是,官家如此年纪,正是博学以为将来所用的时候,不如……”
孤的心一沉,脑子也“嗡”的一声炸了,没时间让它炸太久,赶紧接过话头道:“不如就让子令多来宫中走动,也好时常与孤切磋切磋。”
没想到贾叙之竟然也没意见,反倒是一旁的林丞跟着来了句:“贾大人之子——有才贤侄也尚未有功名在身,不如进宫给官家当伴读。一来年龄相仿,也算是有个伴儿;二来若贤侄能跟在官家身边学点儿真本事,将来也好为我大晋效力啊!”
“那真是犬子的福气了。”贾叙之笑得更是灿烂了。
竟然连国舅都来称赞道:“如此甚好。”
孤:“……”
你们都是一伙的!国舅你醒醒啊,他们是想在孤身边安插眼线啊!这都能同意?没睡醒吧这是?
但事情好像也不容孤反对的样子,于是孤在回寝殿的路上默默地同情着贾叙之府里那个什么都有就是没才的有才兄台,等他爹回府去传达他即将来当孤的伴读一事,他怕是会比孤还生无可恋吧。
孤一踏进寝殿门,潮哥儿就迎上来:“听说官家不日就要请太傅了?”
她消息倒是灵通,孤将帽子摘下来扔给她,随口道:“到时候你家公子也得来,哦,对了,还有他的大舅子,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潮哥儿掩嘴一笑:“怪不得官家都没有不高兴呢,原来是公子也来啊!”
孤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好吧,只要有杨子令在,事情总不至于太糟糕。
夜里瞿让又翻窗进来,孤正在泡脚,潮哥儿在铺床。孤对瞿让突然翻进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潮哥儿居然也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可以说是很不错了。
瞿让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今日起不去华阳宫了。”
孤今日在朝堂上刚放出话要好好体恤皇后,让她好好歇着,又大张旗鼓地将潮哥儿封为承御,瞿让自然是可以歇一阵了。
但孤看瞿让的神情不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便调笑道:“怎么,同孤的皇后培养出感情了,不舍得了?”
瞿让的脸色很是难看:“她是无辜的。”
潮哥儿这时候铺好了床,朝他走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回了句:“我也是无辜的。”
孤有样学样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孤觉得孤也是无辜的。”
瞿让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孤看得哈哈大笑起来,潮哥儿赶紧过来小声提醒道:“官家可不能这么笑啊……”
“为何?你担心门外的小黄门?”孤朝她挤眉弄眼,“放心吧,他们都走了,孤歇息时他们都不敢待在门外的。”
潮哥儿继续小声道:“我不是担心这些啦,这不是怕瞿大哥难为情吗……”
孤一个没忍住又大声笑了起来。瞿让原本脸色很难看,被我们这样笑着笑着也就缓和下来了,最后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她很难过。”
“这是必然的。”孤也收起了笑,“娶她就是一步棋,将来孤免不了还会因为各种原因充盈后宫,她已经是后宫之主,地位无人撼动,这是孤能给她的唯一。比起所谓圣宠,至高无上的地位才更靠得住。”
瞿让一时无话可说。潮哥儿就来替孤把脚上的水擦干,扶着孤到床上躺着。孤靠在床头警告瞿让:“这几日你最好少惹孤,虽然孤不能亲自打你,但潮哥儿可不输给孤,她奉旨对你动手也不会客气的。”
其实以潮哥儿那点本事,瞿让收拾她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不至于同一个小娘子动手,而且他的重点也有点跑偏:“身子不适?”
孤没当回事儿,挥挥手道:“不妨事,这几日来癸水,你忘了?”
“……那你歇着吧。”
“别走啊!”孤叫住他,“总归孤今夜也是睡不着的,明日杨子令同贾有容就要成亲了,孤就是想看看贾有容究竟想做什么。”
瞿讓冷哼了一声:“为何不是看看杨子令究竟想做什么?”
孤抬起头看着他,他也正看着孤:“你就没想过,若是明夜你不找借口将他叫进宫,他是否真的会同贾有容圆房?”
怎么可能没想过?从孤发现自己赐婚的对象是杨子令之后,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这个,根本无法忍受他同旁的小娘子卿卿我我。可难道要因此去试探吗?试探他是否真会和贾有容圆房?若是像这次赐婚一般,他不愿意,却不得不去做呢?
既输不起,又何必赌?
孤笑起来:“明明可以阻止的事,为何非要去试探?孤身在皇位,原本能见到的真心就少之又少,杨子令这样的出身……本就敏感,赐婚已经是极限,就不要做无谓的事了。”
瞿让像是没想到孤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愣怔了半天。
这时节,夜里已经有些凉了,潮哥儿去弄了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给孤捂着肚子,孤被她逗乐了:“这也太夸张了,孤只是来癸水,不是打摆子啊!”
潮哥儿坚持给塞进来:“捂着总归没坏处,从前在府里,公子就常念叨,官家就是吃了打小没娘的亏,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
孤听完一时也有些愣神,娘……真是好遥远的一个称呼了。
潮哥儿又亲手做了当归红糖桂圆汤盛出来,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吹凉了喂到孤嘴边来:“总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官家你这身子骨得多补一补才行。”
瞿让终于找着机会了,极为不屑地“呵”了一声:“你要是能有本事让她多吃点儿,也就没杨子令的事儿了。”
潮哥儿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用眼神示意孤“不行哦,要都喝完”,一边笑道:“我可没那本事,了不得在官家不肯吃东西的时候将公子抬出来镇镇场子罢了。”
孤却还在想明日要用什么理由才能将杨子令叫进宫来,潮哥儿看出来孤的心思,就主动去问瞿让:“瞿大哥,依你之见什么借口才能让公子在大婚日进宫呢?”
“官家召见就必须进宫,不需要理由。”
潮哥儿像是犯了难:“可官家在臣子大婚日召见,还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吧?”
孤被她这么一激,瞬间想到个馊主意:“他们不都说孤好龙阳吗?你们公子如此美貌,孤看上他了召他进宫行不行?”
瞿让道:“可你之前不还说这样做会得罪贾叙之吗?现在就不怕了?”
潮哥儿比瞿让淡定多了,她像根本没听到孤的话似的,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瞧着公子一直在让着那贾娘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因由……”
瞿让这时候话多了:“还能有什么因由,许是被拿住了什么短处。”
“杨子令有什么短处能让贾有容拿住的?”孤想了想,“这样,潮哥儿你去让小黄门去一趟贾府。”
潮哥儿眼珠子一转就高兴地答应了:“好嘞,我这就让他们带点儿好东西去赏给贾娘子。”
“果真是聪慧。”孤赞了一声,“不过那串红玛瑙链子和玉如意可不能赏了,孤好不容易才从国舅那儿讨来的。”
“哎,潮哥儿知道了!”她福了福身就放下碗,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瞿让抄着手故作老成:“这小娘子还是不够稳重,宫里的规矩也没学全。”
“你不觉得她这样才是这个年龄的小娘子该有的模样吗?”孤笑了笑,“都跟孤似的像什么样子?而且她这身份,平日里出去同那些小黄门打交道,根本不需要拘礼,需要她拘礼的也就孤和皇后了,孤就喜欢她这活泼的样子,皇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有限,随她去吧。”
人就是这样的,总会羡慕那些能做到自己无法做到的事的人。杨子令顶着细作的身份,最向往的便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正当地谋个差事;瞿让身份见不得光,就连杨子令能用自己的身份自由活动都羡慕;孤也是一样,先前羡慕林清琼可以在正当龄的时候穿上嫁衣,如今也羡慕潮哥儿可以活成一个真正活泼可爱的小娘子。
瞿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孤笑起来:“你也不必觉得可惜,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要走的路,大家都一样,你们不曾抱怨,孤更没有资格抱怨。”
“那明日,当真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宣他进宫?”
“且等等,”孤眯起眼睛来,“先看看今夜贾有容什么态度。”
瞿让往外看了看:“潮哥儿还没回来。”
孤学着潮哥儿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她那样机灵,难道不明白孤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几个小黄门怎么可能是贾有容的对手?”
“她是?”
“她连你都不怕,难道会怕贾有容?”孤的手指在被面上轻轻敲着,“何况她现在的身份不再是杨府里伺候人的小娘子,而是孤的承御,她身后的人是孤,代表的也是孤,贾有容不敢造次。”
于是瞿让就这样沉默着陪着孤在寝殿里等着潮哥儿来回话,但直到过了子时,潮哥儿都没回来。孤等得有些犯困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瞿让习惯了坐在房梁上,听到声音便俯瞰了孤一眼:“睡吧。”
孤打起精神来:“不了,还得等潮哥儿回来。”
“明日再问也不迟。”
孤解释道:“不是,孤得等她回来替孤换草木灰的布袋。”
瞿让闭了闭眼,然后突然翻身下来:“回来了。”
话音刚落,孤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声响,接着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潮哥儿闪身进来,一脸得意。见她如此神情,孤便知道,至少贾有容是没讨着便宜了。
潮哥儿奉官家口谕,从库房里提了好些宝贝前往贾府,出宫门的时候她还特意高调地亮出了孤给她的腰牌,这阵仗自然是要让贾府提前准备好接驾了,偏生在路上又好一番磨蹭,等到贾府的时候,早已过了贾叙之平日歇息的时辰,不过既然宫里来人,就算是躺床上去了,也得爬起来啊!
可那贾有容是何等角色,让她就这样干等着宫里的一个承御,于她而言显然有失身份,但又必须等着,那就等人到了再开始斗。
潮哥儿是杨子令带出来的人,战斗力自然不可能弱,上门就高呼:“奉官家口谕——”
贾有容再不情愿,前头还有她父亲跪着呢,还是得规规矩矩地下跪磕头。官家的口谕无非就是送点宝贝给你们,好生收著,明日大婚一切顺利云云。
潮哥儿摆了这么大的谱,贾有容对她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因为潮哥儿是承御的身份,贾叙之也不好一直在跟前,便让贾有容、贾有貌姐妹俩将她引到了内堂,让她们小娘子说点体己话。
贾有容再怎么不客气,也还要顾及颜面,可贾有貌就不是这性格了,上来就斥责潮哥儿道:“你不就是我姐夫府里那个伺候的小丫头吗?竟敢在我二姐面前如此放肆!”
“三娘子有礼了,”潮哥儿还朝她福了一福,“承蒙公子引荐、官家器重,如今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了,要论起放肆,听闻三娘子在官家面前尚且天真烂漫……”
话到嘴边留三分,该怼的人怼到了就行。
可贾有貌又不是贾有容,她听不懂啊,听完还挺得意,昂首挺胸道:“那可不,小时候我还揍过官家呢!”
“有貌!”贾有容出声呵斥她,“你什么身份,竟也敢如此放肆!”
贾有貌估计是好一阵没被敲打了,竟然还敢跟她二姐顶嘴:“我再怎么也没给官家当承御,你骂我干什么!”
“教潮娘子见笑了。”贾有容克制而警告地看了她三妹一眼,转而来同潮哥儿说话,“官家近来身子可好?这天转眼便凉了,常听子令念叨,官家身子骨弱,变天时最易染上风寒,还望娘子多费心。”
这话就颇有深意了,一来想宣告她同杨子令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讨论如此私密之事,二来还拍了一把官家的马屁,三来现如今宫里宫外都在疯传官家突然迷上了一个小小承御,约莫是想证实一下。
可潮哥儿根本没放在眼里,直接笑着道:“没想到杨公子同贾娘子平日里都如此记挂官家,只不过圣躬安,身子骨弱一说,潮哥儿倒是头一次听。娘子也是官宦之后,切莫听信那不实传言才是。”
贾有容得体又不失庄重地朝她笑,笑得贾有貌看了直打寒战,找了个借口就溜了。这时潮哥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贾有容一见着就变了脸色。
“娘子如此聪敏,怎会不知官家这时命我前来不是送礼这么简单。”潮哥儿笑得意味深长,“想来娘子早已猜到官家同公子实为旧识,先前娘子托三娘子送进宫的这个荷包,官家看着喜欢,便找人照着花色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作为寿礼送给了公子。”
贾有容越听脸色越难看。
潮哥儿装作不曾注意到,继续道:“想来这缘分当真也是冥冥中注定的,谁想到最后娘子的心意还是被杨公子收下了。官家担心娘子见着杨公子身上佩戴的香囊会多想,巴巴儿地让我来解释。”
贾有容再笑不出来,扯了扯嘴角道:“官家多心了,辛苦承御娘子特意跑这一趟。”
“杨公子同娘子郎才女貌,官家亲自赐婚,还时常念叨,得亏是杨公子这般人才,否则如何配得上娘子?”潮哥儿亲切又友好地告诉她,“明日官家必当亲自来为二位主持婚宴。”
于是贾有容只得再次起身叩谢圣恩:“多谢官家。”
潮哥儿说起来眉飞色舞的,孤听得也高兴,连连夸赞她:“说得好!”
瞿让却听出门道:“明日醉酒?”
孤愣了愣,潮哥儿凑到孤身边来搂着孤的胳膊撒娇道:“潮哥儿擅自做主说了这话,官家会生潮哥儿的气吗?”
瞿让点头道:“也好。”
潮哥儿同贾有容说的话句句有深意,猜透了孤的心思,要在他们大婚前,将荷包一事遮掩过去。贾有容如此聪明,自然早就猜到孤与杨子令关系非同一般,与其让她百般猜测,再去试探,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以潮哥儿的手艺,做一个同贾有容那个荷包一模一样的出来简直易如反掌,即便她再怎么怀疑也只能相信。
这不禁让孤再次感慨一句,到底是杨子令调教出来的人啊,当真是有七窍玲珑心。
瞿让看着孤:“此举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潮哥儿也眼巴巴地看着孤。
他们二人的意思,孤不是不明白,就是想让孤明日亲自去参加婚宴,借着高兴多喝几杯,再趁着酒兴起了,非拉着杨子令同孤一起回宫。既是醉酒之行,连言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得就是劝谏孤下回少喝点酒罢了。
孤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去摸了摸潮哥儿的脑袋:“又是你们公子教的吧?”
潮哥兒将脸埋进孤的袖子里:“哎呀,就知道官家最聪明了……”
瞿让哼了一声,再次翻上了房梁。
他大概终于放下心来,知道此次大婚截和,不是孤剃头挑子——一头热,杨子令也在积极地想法子将这桩事圆过去。
潮哥儿同孤撒娇:“这虽然不是一个好法子,可至少不会让官家因为此事给外人留下话柄啊!”
看来杨子令除了在想办法将洞房一事搪塞过去,还在考虑如何不让孤的名声再次变臭。
孤有些累了,再次拍了拍潮哥儿的小脑袋:“累了一晚上了,早些歇息吧,孤想静静。”
“那潮哥儿伺候官家换布袋……”
“不用了,”孤转过身子对着床里头,“你去吧。”
模模糊糊听到潮哥儿窸窸窣窣收拾的声音,孤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闪现出的一下子是母妃夹起那块有毒的糕点,一下子是父皇临终时死死抓住孤的手的画面,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外头一片打杀声响起,孤猛地惊醒,大叫了一声:“母妃别吃!”
“噩梦而已,别怕。”孤迟钝地偏头看了一眼,瞿让正紧紧抓住孤的手,孤茫然地看着他。
“噩梦而已,不要怕。”瞿让再次说了一遍,这次直接将孤搂紧在怀里,“不要怕,你已经是官家,我在,没有人能害你。”
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许久不曾做这样的噩梦了——不,准确地说,孤已经很久不曾梦到父皇和母妃了。”
瞿让搂着孤,语气轻缓而柔和:“先帝和贵妃如今总算能在地下团聚了,你是他们二人唯一的牵挂,许是快到中秋了,想着一家团聚的缘故才会梦到。可你如今不是一个人,有我,有潮哥儿,还有……杨子令。”
孤伸手去搂住他的脖子:“瞿让,不管你信不信,你在孤的心中比杨子令更重要。”
他低头在孤头顶轻轻啄了一口,再开口时声音里都带了些笑意:“长兄如父,即便僭越了,我也要说一句,先帝不在了,我便是你的依靠,将来他若是敢欺辱你……”说着又摇了摇头,“你如今已是官家,他如何敢欺辱你,但你要知道,我总归是在你身后的。”
孤在他脖子处蹭了蹭:“怎么说得跟明日大婚的是孤一样……”
瞿让轻笑了一声:“明日我也不去华阳宫,有事……你知道去哪里找我的。”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孤将杨子令带回来,他不便再留在孤的寝殿里,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尴尬了。
顿了顿,他又道:“潮哥儿也不必担心,有我在。”
孤这才忍不住笑了一声:“孤放心,有你这贴心小棉袄,孤还担心什么?不过瞿让,你是不是忘了……孤还来着癸水?”
这下瞿让也尴尬了,搂着孤的手也慢慢松了。
孤从他怀里坐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孤没事了。”
潮哥儿这时候才轻声在门外问:“官家?”
“孤没事,做了个梦而已。”孤起身抓了件外衣套着,“进来吧。”
她这才敢推门进来,瞿让懒得上房了,直接在孤床上躺下来。孤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起来了:“看来是在皇后的床上躺惯了,嫌梁上太硬了吧?”
瞿让才懒得理孤,还手一扬把被子盖好了。潮哥儿小声嘟囔:“这多不合适啊……”
孤打了个哈欠:“由他吧。今日不用上朝,换完了布袋,孤再躺躺,你记得看着时辰来叫孤,说好要去主婚,就不能去太晚。”
潮哥儿机灵,听孤这样说了,等换好了布袋就没再跟着孤回寝殿。孤回来后正准备往瞿让屁股上拍一巴掌,但他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往里一挪,躲过了孤的巴掌。
“你没睡着啊?”孤脱了鞋往床上躺着,“皇后这两日估计也是孤枕难眠,到时候你去看她,帮孤多哄哄。”
瞿让哼了一声聊作回答。
他素来是这样的,孤也见怪不怪了,一直没睡好,等到婚宴上又够折腾,孤困意袭来,就准备好好歇息保存体力了。
刚闭上眼,身后一直背对着孤躺着的瞿让就睁开了眼,盯着一个虚空的点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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