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军
在故乡平泉的土地上,包括会州城(辽代称泽州)在内,出土了绿釉莲花鸡腿瓶等许多式样不一、多姿多彩的鸡腿瓶。现珍藏在平泉市就日馆内。
安静站立在展架上的鸡腿瓶模样特别,身形夸张,古朴厚重而又憨态可掬:个子高,肚子大,嘴巴小,头上不戴帽子,是从来就没有,还是在岁月中散佚掉了?它们穿的衣衫有绿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等。
古老契丹民族的这些瓷瓶子怎么与鸡腿连在一起了呢?是契丹民族的图腾所致,还是古老的鸡文化开启了契丹人在烧造瓷器时候的艺术想象力呢?
阅读一些资料,或许答案就在里面。南朝风俗集子《荆楚岁时记》说:“正月一日……贴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鸡俨然可以辟邪镇妖了。更早的汉代书籍《韩诗外传》云:“君独不见夫鸡乎?首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鸡有此五德,君犹日瀹而食之者,何也!”鸡被古人赋予了文、武、勇、仁、信五种美好的品德,鸡俨如君子形象熠熠生辉。此外,还有一种说法:鸡鸣之后,太阳初升,鸡犹如太阳神光照四方,给人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这些内涵丰富的鸡文化,在岁月的涟漪中慢慢从中原传至草原,一向仰慕中原文化的契丹民族,在烧造瓷器上,以“鸡”名称来命名就顺理成章了,如鸡冠壶、鸡腿瓶等。人们需要精美的瓷器提高生活品质,更需要一种文化的气息浸润民族的灵魂与精神。鸡腿瓶盛的不仅仅是牛奶、酒浆,还蕴含着契丹民族对于美好生活的祈愿。
除了这名号外,注目那件绿釉莲花鸡腿瓶,还会发现其中的纹饰,显露着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和谐交融的特色:鸡腿瓶上雕饰着许多自然朴质的大瓣莲花,一瓣瓣莲花组成了缠枝莲花纹,环绕瓶身,动静相偕,绵延生长,寄予了吉祥美好、生命持久之意。还有的鸡腿瓶纹饰,是草原上不知名的野草,圆润弯曲,好像曼妙女子手中的绿飘带,细腻流畅的纹饰,彰显着一个民族对于自然的热爱。
包括鸡腿瓶在内的辽瓷,追根溯源,深受历史悠久、制作技艺精湛的河北定窑、磁州窑等窑口的影响。
契丹自耶律阿保机统一北方草原后,镔铁马刀刀锋不时指向丰饶富庶的燕赵之地,攻城掠地之外,抢夺契丹需要的各种工匠与儒士成为壮大契丹民族力量的一条捷径。公元923年,契丹铁骑攻占了定州磁窑,初,骁勇的士兵并不懂得爱惜这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兵戈撞击,烈焰燃烧,瓷器碎片横飞,瓷窑坍塌沉落。野蛮与破坏如影相随。不过,在呼吸平静了,硝烟散尽之后,契丹人凝视那一件件精美细腻的碗、盘、碟、瓶等时,多姿多彩的草木纹饰打动了他们。很快,保存完好的瓷器与不少的瓷器匠人以及大批民众,随契丹人北迁至幽州之地的广袤平原与山地河谷,瓷器的种子不经意间落在塞北的云天之下。有着深厚的泥土滋养,奇异别致的瓷器之花在契丹之地慢慢绽放。
翻阅《辽史》,契丹人不止一次兵掠中原。公元945年正月,契丹飞骑突袭“邢、洺、磁三州,杀掠殆尽”(《辽史·太宗本纪》)。唐时邢窑天下闻名,至五代时仍在烧造,唐《国史补》赞誉道:“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技艺精湛的瓷器工匠随契丹人北来,在草原深处呼吸清新的空气,凝视辽阔的塞外风光,艺术细胞经历着一次次的撞击、裂变和交融。既汲取中原瓷器之营养,又鲜活再现契丹人审美意识的鸡腿瓶等瓷器应运而生。
从辽太宗开始,冀北的制瓷业已成燎原之势。草原深处的乌台图河谷(位于今内蒙古赤峰)矗立着一座辽代最大的官窑——缸瓦窑。炉火一直燃烧了很久。1005年,辽与宋兄弟相称,兵戈争鋒、鼙鼓惊天的紧张节奏舒缓平和了。千里驿路畅通无阻,榷场之门在繁花嫩柳的季节互相敞开了,宋朝的瓷器等物品走向草原深处,充实着契丹人的生活,杯碗碟罐等瓷器的密码被契丹瓷器工匠一一解读。一个个契丹人,奚人,汉人在作坊内忙忙碌碌,鸡腿瓶的姿态好像安闲自若的儒士,享受嬗变之后的平静。
鸡腿瓶——只属于契丹人的一种瓷器,它生成在北方草原,是中国古老的瓷器文化百花园中一朵风姿绰约的奇葩。
泽州城何来这些鸡腿瓶呢?剖开历史迷雾,轮廓渐渐清晰:1007年春天,土河(辽代称呼,今老哈河)之滨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它就是中京。它的出现,与契丹人意欲与中原王朝友好往来,或与进一步控制富庶的农耕之地有关系。
而泽州城于公元1012年开始自陷河之滨(陷河为辽时称呼,今平泉瀑河)肇建,成为拱卫中京之南的重要屏障,商贸往来,烟火绵延,一批批的瓷器从缸瓦窑来到泽州。一幕幕的生活图景,因为增添了各式各样的瓷器而丰富动人。无论契丹人还是奚族人的毡帐内,狩猎归来的勇士疲倦之余捧起鸡腿瓶,倾倒清香四溢的美酒、奶茶,和平安宁的气氛让他们沉醉。
之后,战乱毁了泽州城,鸡腿瓶等瓷器沉入厚厚的泥土,直到近九百年后,它们重新步入人们的视野。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