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查尔斯·威廉·埃利奥特(Charles William Eliot)(后文称埃利奥特校长①)是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初期美国著名的教育思想家、改革家和社会活动家。埃利奥特以其对哈佛大学的卓越贡献而闻名,被誉为哈佛大学历史上最伟大的校长。在其长达40年(1869—1909)的校长任期内,他不仅对哈佛大学进行了成功的改造,将哈佛从一所地区性的小学院变成现代化的大学,且由于其卓有成效的工作和独特的个人魅力,对美国社会几乎所有重大问题都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因此,这位伟大的校长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公民”[1]77。学界关于埃利奥特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以及他推进哈佛改革的个人才能和智慧都有大量的研究,而关于哈佛发展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道路更是令世人津津乐道。
哈佛大学是个古老的存在,到埃利奥特当校长的时候,哈佛已经历经233年的风雨,而此时的埃利奥特才35岁,无论以过去还是现在的眼光来看,他都是一位非常年轻的校长。众所周知,哈佛历来对于校长的遴选异常谨慎和严苛,在他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之时,为什么哈佛选择了埃利奥特当校长?换句话说,如此年轻的埃利奥特何以执掌哈佛?同时,此时的哈佛是个有着精英传统且日益复杂的机构,早已形成既有的价值使命和运转模式。作为所有社会机构中最古老也最保守的机构之一[2]3,任何改革都将面临强大的阻力。年轻的埃利奥特校长,除了他个人超凡的勇气、智慧和能力外,是否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资源和能量,得以撬动古老哈佛的发展和改革之路?被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哈佛法学院教授奥利弗·霍姆斯(Oliver W. Holmes)喻为“波士顿种姓的婆罗门”[3]3的埃利奥特家族,正是这背后的巨大资源和能量。
本文拟采用以个体为中心的历史社会网络分析法(Historical Social Network Analysis)[4]125-144,通过考察以埃利奥特校长为中心的埃利奥特家族谱系及其社会关系网络,用丰富的历史细节和新鲜的思路来理解前述的疑问,并试图揭示出植根于北美殖民地宗教和文化土壤上的哈佛学院走向世界一流大学的独特开场。
美国的埃利奥特家族起源于英国的东库克郡,是最早到达北美定居的古老家族之一。经过几代的努力,埃利奥特家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成为波士顿最有影响力的上层家族。这个古老而富有的清教徒家族恪守传统而又不断创新,对马萨诸塞州乃至整个新英格兰地区的政治、经济,尤其是美国的院校和文化影响巨大。跟其他波士顿上层家族一样,这个大家族有着与众不同的波士顿口音,谨慎低调的生活方式,与殖民地时期建立的哈佛大学保持着密切的联系[5]217。家族的宗教信仰、财富和地位驱使每一位家族成员都极力争取个人成就和社会价值,他们与哈佛乃至波士顿文化圈休戚相关,堪称波士顿的知识界豪门。
几乎所有的埃利奥特人都是哈佛的校友,他们不是哈佛的法人团成员,就是哈佛的大学教授。除了大名鼎鼎的埃利奥特校长外,这个家族中出了好多的大学校长、诺贝尔奖得主、美国各专业协会会长。即使毕业后选择了跟哈佛无关的职业,比如商人、国会和州的议员或各级政府官员,但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关注哈佛。他们将信仰、教育和文化的发展视为己任,家族成员多延续家族传统,成为牧师,不从事牧师职业的,也热衷于文化事业和公益事业,波士顿的公园和图书馆发展中处处可见埃利奥特人的身影。
美国的埃利奥特家族最早可追溯到安德鲁·埃利奥特(Andrew Eliot)。他1627年生于英国的东库克郡,1669年带着17岁的独子小安德鲁·埃利奥特(Andrew Eliot Jr.)移民到马萨诸塞州的贝弗利[6]3。他在遗嘱中自称是鞋匠,却因曾是萨拉姆女巫案(Salem Witch Trials)的陪审团成员而被人记住。小安德鲁在新大陆结婚生子,后在一次海难中丧生,他仅剩的儿子安德鲁·埃利奥特第三(Andrew Eliot 3d.)就是埃利奥特的高祖父。此后的埃利奥特家族可以找到较为详细的记载,但其中矛盾错漏很多,且散见在不同的资料中。安德鲁·埃利奥特第三的两个儿子塞缪尔·埃利奥特(Samuel Eliot)和安德鲁·埃利奥特牧师(Rev. Andrew Eliot),分别在马萨诸塞的波士顿和密苏里的圣路易斯形成了两大分支。
表1.埃利奥特家族谱系②
T. S. Eliot这里便是T. S. 艾略特(1888-1965)Samuel Eliot Mor-rison (1887-1976)Samuel Atkins Eliot Jr. (1893-1984)Theo-dore Lyman Eliot I(1903-1996) Thomas Hopkinson Eliot (1907-1991)Arthur Foote II
数据来源:wiki; geni; ELIOT W G,ASketchoftheEliotFamily, New York: Press of Livingston Middleditch, 1887.
波士顿的埃利奥特家族就是埃利奥特校长所在的一支,塞缪尔·埃利奥特是埃利奥特校长的曾祖父,他是波士顿的一名书商。真正奠定家族财富和社会地位基础的则是埃利奥特系校长的祖父小塞缪尔·埃利奥特(Samuel Eliot Jr.),他凭借自身的聪慧和勤奋,从做学徒开始,成功经营进出口贸易,成为当时最富有的波士顿人。此后担任过马萨诸塞州银行③行长,还曾任波士顿市长。小塞缪尔毕业于哈佛神学院,虽未当牧师,但乐善好施,尤其喜欢捐助教育和母校哈佛。
1814年,他捐资2万美元设立了埃利奥特希腊语讲座教授席位(Eliot professor of Greek literature),还资助爱德华·埃弗里特(Edward Everett)到德国哥廷根大学留学。除埃弗里特之外,再加上乔治·提克诺(George Ticknor)、乔治·班克罗夫特(George Bancroft)和约瑟夫·科格斯韦尔(Joseoph G. Cogswell),这便是由哈佛派出的首批留德成员,由此拉开了19世纪美国人留德潮的序幕。埃弗里特不仅是埃利奥特家的亲密朋友,也是后来的哈佛第16任校长。小塞缪尔还非常关注波士顿公共教育的发展,他是城市学校委员会的成员,极力将音乐教育引入公共学校[7]73-74。
埃利奥特校长的父亲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Samuel Atkins Eliot)于哈佛神学院毕业后,赴欧洲游学两年,是哈佛大学法人团成员之一的财务主管,他将为哈佛筹措资金视作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促成了劳伦斯科学学院的建立,并积极招募工程教授,因为他坚信哈佛可以跟欧洲的大学一样好。怀着对哈佛的深厚感情,1848年他出版了一本哈佛校史《哈佛学院的历史概略及其现状》(SketchoftheHistoryofHarvardCollegeandofitsPresentState),还编辑出版了一位论派的布道集,还热衷于教堂的唱诗班。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在马萨诸塞州的政治舞台上也同样举足轻重,他曾是马萨诸塞州的议员,担任过波士顿市长,还曾作为辉格党党员成为国会代表。他通过各种慈善事业和建立各种带有民众福利性质的慈善机构,释放对于公益事业的热情,其涉及的领域实难胜数。
埃利奥特校长成年的孩子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在哈佛读书,大儿子查尔斯·埃利奥特(Charles Eliot)是著名的景观设计师,都会公园系统的设计者,被誉为“波士顿开放空间系统之父”。他对波士顿的城市规划,不仅创造了今天的波士顿,而且影响了所有大都会的城市规划。他的城市规划结合了公众精神与美学目的,有学者评论说,尽管具有婆罗门式的傲气,却致力于实现一种超越了他们优越出身的愿景[8]72。很可惜的是,他正值盛年的时候去世。小儿子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第二(Samuel Atkins Eliot II)毕业于哈佛神学院,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和纽约布鲁克林担任牧师,是美国一位论派协会(American Unitarian Association)④的首任会长,也是任期最长的会长(1900—1927)。(圣路易斯的埃利奥特家族中也有人担任过会长。)他写了一本历史书《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历史:1630-1913》(AHistoryofCambridge,Massachusetts, 1630-1913),将一位论塑造为独立后的美国传统。
埃利奥特校长的孙辈中,比较出名的有小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Samuel Atkins Eliot Jr.),他子承父业,是一名一位论派牧师,同时也是戏剧作家和德国戏剧翻译家。孙子托马斯·霍普金森·埃利奥特(Thomas Hopkinson Eliot)也毕业于哈佛法学院,当过律师,也曾供职于美国政府各部门。后历任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政治学教授、文学院院长以及大学校长(1962—1971)。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孙辈是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Samuel Eliot Morrison),他因为一部哈佛大学发展史《哈佛三世纪:1636—1936》(ThreeCenturiesofHarvard:1636-1936)而为教育史学者所熟知。现在看来,他是在书写自己家族和哈佛的历史。他在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在哈佛从教40年,因航海历史的作品而著称于世,还是海军少将。在他杰出的职业生涯中,莫里森收到了十个荣誉博士学位,并获奖无数。
移居到圣路易斯的埃利奥特家族,对当地宗教和文教的影响同样不可小觑,而且依然跟哈佛联系紧密。这个家族日后出了一个名满天下的20世纪现代派诗歌领袖、文学批评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⑤,从辈份上算是埃利奥特校长的孙辈。他的祖辈安德鲁·埃利奥特牧师是埃利奥特校长曾祖父的弟弟,从哈佛毕业后担任波士顿公理会新北教堂(New North Church)⑥的主任牧师。1765至1778年是哈佛法人团成员,1774年还当选为哈佛校长,但是他拒绝离开本教区的教堂和会众前往坎布里奇任职。
T. S. 艾略特的祖父小威廉·格林利夫·埃利奥特牧师(Rev. William Greenleaf Eliot, Jr.),是埃利奥特校长的同辈堂兄,也是一位论派牧师。他的名字与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 Louis)联系在一起,他是华盛顿大学的创建者及校长(1870-1887)。因此,华盛顿大学1853年刚建立的时候,它的名字是埃利奥特学校(Eliot Seminary)[9]。他还积极建立了许多市政机构,如圣路易斯市美术馆,公立学校体系、慈善机构等,当然还筹建了圣路易斯市第一座一位论派的教堂。
T.S.艾略特的父亲亨利·韦尔·埃利奥特(Henry Ware Eliot)则是圣路易斯颇有名望的工业家。他在去哈佛读书之前都在西部城市圣路易斯,在埃利奥特任哈佛校长的最后几年进入哈佛大学学习。有学者认为,这“实际上是在完成一个美国边疆经验的循环过程,以西部拓荒者之家新一代的身份返回东部”[10]231。一战之后,T.S.艾略特定居伦敦,后受洗成为英国天主教徒并加入英国籍,也可以说是完成了一个17世纪清教徒开拓美国的循环过程。
由表1中可知,埃利奥特家族与许多家族联姻,这些姻亲家族也成了埃利奥特庞大家族网络的一部分,如达德利、布拉德福德、斯特恩斯、莱曼、提克诺、诺顿、皮博迪等无法尽数。这些家族中很多是最早来美洲拓殖的家族,如埃利奥特校长的祖母凯瑟琳⑦(Catherine Atkins Dudley)来自于达德利家族,她是海湾殖民地长官约瑟夫·达德利(Joseph Dudley)的曾孙女,约瑟夫的父亲则是1650年签署哈佛特许状的海湾殖民地长官托马斯·达德利(Thomas Dudley)[11]。如此看来,埃利奥特家族与哈佛的不解之缘可以追溯至哈佛的建立。T. S. 艾略特的母亲夏洛特(Charlotte Champe Stearns)则来自古老而有权威的斯特恩斯家族。
与莱曼家族的联姻源于埃利奥特校长的母亲玛丽(Mary Lyman)。玛丽的父亲,也就是埃利奥特的外祖父西奥多·莱曼(Theodore Lyman)是贸易商人和纺织厂主,他的财富与埃利奥特祖父的财富可以说是不分伯仲。西奥多外公建造的乡间别墅,现在是著名的公园和房屋博物馆莱曼庄园(Lyman Estate)。埃利奥特的外祖母则来自于塞勒姆的威廉斯家族(Williams of Salem)⑧,他们同样慷慨豪爽,经常在庄园邀请名人聚会,过着富有绅士的生活。埃利奥特的很多青少年时光也是在这里和莱曼家的兄弟姐妹们度过的。外祖父非常疼爱这个外孙,留给他一大笔遗产。
埃利奥特的父母跟他的舅舅们保持着亲密的联系和来往,西奥多·莱曼第二舅舅(Theodore Lyman II)和查尔斯·莱曼舅舅(Charles Lyman)是家中出入最频繁的客人。西奥多舅舅是慈善家,曾任波士顿市长,1810年哈佛毕业后,曾跟爱德华·埃弗里特一起游历欧洲。埃利奥特跟莱曼家的表兄妹们更是亲密无间,小时候他跟亚瑟·莱曼(Arthur Theodore Lyman)和莎拉(Sarah Lyman)一起在家中上课。长大后,表兄亚瑟和西奥多·莱曼第三(Theodore Lyman III)都是他在哈佛的同届同学,甚至连科拉表妹(Cora Lyman)的丈夫加德纳·肖(Gardiner Howland Shaw)也同在哈佛校园里。西奥多第三日后成为哈佛监事会成员,他了解埃利奥特的才能和志向,积极支持埃利奥特当哈佛校长。他在哈佛的劳伦斯科学学院学习,热衷和支持在哈佛中引入自然科学研究,是哈佛比较解剖学博物馆的创始人和赞助人。他在知识和教育界声望卓著,对于马萨诸塞州的历史、科学、教育多有卓越贡献。
西奥多第三的儿子是莱曼家族中第四个叫西奥多·莱曼(Theodore Lyman IV)的成员,1897年哈佛毕业后一直在哈佛任教,担任过杰斐逊物理实验室(Jefferson Physical Laboratory)主任,并于1921年成为霍利斯数学和自然哲学讲座教授(Hollis Professor)⑨。他是紫外光谱学的研究先驱,在氢光谱的紫外区发现了一个线系,被称为莱曼线系[12]417。科学界从此记住了莱曼姓氏。
表2.莱曼家族谱系
数据来源:wiki; geni。
埃利奥特校长的安娜姑姑(Anna Eliot)嫁给了乔治·提克诺,他是哈佛文学教授,波士顿剑桥城文人圈子的领袖。19世纪20年代的哈佛大学选修制改革的先行者。他撰写的《西班牙文学史》是第一部研究西班牙文学的专著。他创立了波士顿公共图书馆,临终前将所藏大量有价值的关于西班牙文学的书籍赠给图书馆。
乔治·提克诺由父亲伊莱沙·提克诺(Elisha Ticknor)亲自教授学习,1805年直接进入达特茅斯学院的三年级,1807年毕业,可以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是前文所述的首批留德成员中的一员,他们回国后对哈佛产生了非常积极的影响,都成了哈佛发展史和美国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爱默生曾称爱德华·埃弗里特之影响对哈佛来说像是“伯里克利之对雅典”。班克罗夫特成了书写美国自己历史的历史学家。科格斯韦尔归国时带回了大批珍贵图书,包括大诗人歌德赠送的图书,将哈佛的图书馆完全按照哥廷根大学的样子安排,重塑了哈佛的图书馆体系。
乔治·提克诺1816年还在德国期间就被聘为哈佛的史密斯法语、西班牙语和文学教授(Smith professor),回国任教期间,他在哈佛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包括将学院内相关的科目组建成系,严格考试制度,采用德国课堂授课制度,修改学校规章,改革课程,取消传统的横向学年班级而改成纵向的按系来编班等。尽管改革主张多数没能在全校实现,但他在现代文学领域建立了系及选修制,为日后埃利奥特校长的改革奠定了基础。
从伊莱沙开始,提克诺家的人都致力于教育事业和公益事业。伊莱沙是波士顿一所文法学校校长,他关注贫困和文盲问题,推动建立波士顿免费公立小学系统,同时还创建了波士顿的第一家保险公司和储蓄银行。埃利奥特的表姐安娜·提克诺(Anna Eliot Ticknor)于1873年创建了美国第一所函授学校——“鼓励在家学习协会”(Society to Encourage Studies at Home),被誉为“美国函授学校之母”。她也热心于公共图书馆事业,曾担任马萨诸塞州的免费公共图书馆委员会的首任委员。
还有一位提克诺家族的成员不得不提,他就是威廉·提克诺(William Davis Ticknor),他创办了提克诺和菲尔茨出版公司(Ticknor and Fields),这个出版公司旗下有两本大名鼎鼎的刊物——《北美评论》和《大西洋月刊》,这是19世纪上半叶波士顿文化圈的旗帜。还记得埃利奥特是怎么被哈佛法人团注意到的吗?是因为他发表在《北美评论》上名为《新教育》(The New Education : its Organization)的文章,阐述了他对大学改革的新看法。
表3.提克诺家族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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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奥特校长的凯瑟琳姑姑(Catherine Eliot)嫁给了安德鲁斯·诺顿(Andrews Norton),他是哈佛德克斯特神圣文学讲座教授(Dexter professor),是一位论派发展史上的领袖人物[13]743。诺顿认为福音文本有可能因传抄不慎而存在若干讹误,但他依然要证明,它们出自于使徒之手,现今流传下来的文本保存了关键内容。连英国博物学家和地质学家,进化论的创始人查尔斯·达尔文都受到诺顿见解的启发[14]133。不仅思想要联系在一起,血缘也一定要联系在一起,此后,塞奇威克家(Sedgwick)的一对姐妹分别嫁入了诺顿家和达尔文家(见表4)。
埃利奥特的表兄查尔斯·诺顿(Charles Eliot Norton),1846年哈佛毕业后,去欧洲游历学习了近20年,与欧洲文化界的名人建立了亲密友谊。在此期间,他还是《北美评论》的编辑。1874年开始在哈佛任教,次年成为哈佛的艺术史教授,直到1898年退休。这是哈佛专门为他设立的教授席位,由他开启了哈佛的艺术史教育[15]80。哈佛1936年建立的设计学院(Graduate School of Design)都可追溯到他在艺术系教授建筑史开始。他是美国考古学会(The Archaeological Institute of America)的首任会长(1879—1890)。
表4.诺顿家族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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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利奥特的第一任妻子埃伦·皮博迪(Ellen Derby Peabody)是埃利奥特姐妹的朋友,埃利奥特与小舅子弗朗西斯·皮博迪(Francis G. Peabody)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埃伦的父亲依弗雷姆·皮博迪(Ephraim Peabody)是国王教堂的一位论派牧师,一生积极倡导“波士顿节俭生活”活动,积极布道演讲。当埃伦因病去世后,埃利奥特校长迎娶第二任妻子格雷斯(Grace Mellen Hopkinson)时,主婚人便是这位当牧师的小舅子[16]342。格雷斯与埃利奥特的儿媳弗朗西斯(Frances Stone Hopkinson)都是来自霍普金森家族的亲戚(见表1)。她的父亲托马斯·霍普金森(Thomas Hopkinson)曾当过律师、法官,是波士顿和伍斯特铁路公司的主席[16]334。
表5.皮博迪家族
数据来源:wiki; geni。
埃利奥特家族信奉一位论,波士顿乃至新英格兰地区的一位论派领袖和牧师大多来自埃利奥特家族及其姻亲家族。家族中人基本上都在哈佛接受教育,毕业后即使不当牧师,也都是虔诚的一位论信奉者和践行者(如前文所述)。埃利奥特家族从埃利奥特校长的祖父这辈开始真正崛起,伴随着新英格兰的经济和产业发展而致富,丰裕的财富为家族日后的成就和显赫提供了强大的支撑。到埃利奥特于1869年执掌哈佛之时,家族血缘及其姻亲关系,加上家族的有效社交,围绕着哈佛大学织就了一个庞大而高端的社会人脉网络。网罗其中的都是信仰一位论,受过良好教育,追求个人成就,力求改变社会的富裕的波士顿知识阶层。这其中的重要成员包括哈佛校长、哈佛教授,以及波士顿文化圈的编辑和文人。
被称为“荒野里的第一种果实”的哈佛,一直都是从英国移民而来的清教徒的精神家园。正如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所说:“我一到美国,首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宗教在这个国家发生的作用。我在国家逗留的时间越长,越感到这个使我感到新鲜的现象的影响强大。”[17]342
这样一个有着宗教灵魂的国家,在20世纪之前,宗教也是学院的灵魂[18]248-249。美国独立革命后不久,哈佛学院所在的马萨诸塞州公理会发生了分裂,一方是正统的加尔文教派,另一方是一位论派。1701年,耶鲁学院的建立便是这一分裂的端倪,正统加尔文派在哈佛的影响已经开始下降。19世纪初,正统派和一位论派爆发了更大的冲突[19]12。在极为激烈的争论中,亨利·韦尔(Henry Ware)于1805年成为哈佛学院霍利斯神学讲座教授,哈佛神学院开始传授一位论派的神学。紧接着第二年,信奉一位论的塞缪尔·韦伯当选为哈佛校长。不仅如此,哈佛很多高级教授的职务都是由一位论派的信徒担任。正统加尔文派无法忍受一位论派在哈佛的胜利,离开哈佛,于1808年在安多弗建立了属于正统加尔文教派的安多弗神学院[20]19。从此,哈佛和波士顿上层已经是一位论派的天下。
表6.哈佛校长与一位论派
资料来源:wiki; http://www.harvard.edu/about-harvard/harvard-glance/history-presidency。
从韦伯校长直到埃利奥特校长,哈佛的校长都是一位论派的信徒,有些本身就是一位论派的牧师。哈佛成了一位神论派的指挥中心。该教派特有的教义也是在哈佛大学酝酿发展的,哈佛也由此产生了一批著名的哲学、伦理学和神学教授。除了一位论的领袖人物,埃利奥特校长的姑父安德鲁斯·诺顿,于1819至1830年任哈佛的德克斯特神圣文学讲座教授。詹姆斯·沃克(Rev. James Walker)校长在到哈佛当教授之前,在马萨诸塞州查尔斯顿哈佛教会当了20年的一神论牧师,1838年开始担任哈佛的奥尔福德自然宗教、道德哲学和公民政体讲座教授,1853年当选为校长后,弗朗西斯·鲍(Francis Bowe)接替奥尔福德讲座教授一职。鲍也是一位论派的著名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他在哈佛的执教生涯长达54年,大力倡导哈佛大学和一位论派的传统关系[21]214。在这一过程中,无论是哈佛的校长,还是哈佛的教授,乃至于波士顿知识阶层的名流,都与埃利奥特家族密切相关。毫不夸张地说,从19世纪埃利奥特祖父这一辈崛起开始,直到埃利奥特校长完成对哈佛的改革,埃利奥特家族无论从精神信仰到实质活动都与哈佛融为一体。晚年的埃利奥特校长宣称:“我一出生就开始接触一位论,从小受到它的熏陶;……我天生就是一个一位论者。”可以说,他天生的性情和后天的教养预先确立了他对民主、利他主义和科学方法的信仰[16]34。也可以说,埃利奥特校长就是预定要来领导哈佛的,并按照他的信仰来改造哈佛。
所谓一位论,顾名思义,就是不相信三位一体,只认为基督是凡人,是一个伟大宗教的创始人,而不是上帝的儿子。上帝只是一个,而不是三位一体。耶稣是人,不是神。信仰的依据是《圣经》和理性,而不是教会和国家。否认原罪论和人类堕落论,认为通过基督教教义的熏陶,人能够达到尽善尽美。而且,上帝是宽容仁慈和充满着爱的圣父,虔诚的基督徒不但在来世,而且在人世间,都会得到报偿[22]403。一位论派是一种乐观的、具有理性的宗教;认为教会的作用在于促进道德观念和精神境界的提高,而不是为了教义本身,主张对真正虔诚的善男信女之间的分歧争论应采取宽容的态度;坚持人的尊严,力求培养人们的良知。一位论的宗教信仰和信念给埃利奥特家族以及哈佛带来了什么呢?
首先,一位论派留给哈佛最主要的遗产是宽容精神。正如一位论派信徒更愿意称自己为自由派基督教一样,这种精神从根本上是反对宗派主义的。约翰·柯克兰(Rev. John T. Kirkland)校长就声称一位论派是非宗派主义派。在19世纪,这种精神使得哈佛大学有别于美国其他的高等学府。1816年成立的哈佛神学院,是美国第一所不限于某一个教宗教派的神学院。哈佛监事会的大门也向所有基督教派的成员敞开。这种宽容带来了一个更加世俗化、更加自由的哈佛。哈佛日渐摆脱教会和政治的控制,呈现出全新的面貌,朝着更加自由、更少偏见的方向开创自己发展路径。
其次,一位论派是一种乐观的、具有理性的宗教,因此,坚持人的尊严,力求培养人们的良知。19世纪以来,尤其是南北战争后,受过良好教育的波士顿上层都充满着这种乐观的理想主义氛围。他们都寄希望于教育和公益来改变和完善社会。埃利奥特家族就非常相信家庭、政府、教会和学校等制度设置,还相信应用科学是国家繁荣的必经之途[3]4。日后哈佛改革中完全选修制和现代学科的引入与此关系密切。埃利奥特的父亲促成劳伦斯科学学院的建立,并积极招募工程教授。埃利奥特哈佛毕业后也是先到劳伦斯科学学院工作和学习化学,在他任内,学院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最后,一位论派的普世情怀和启蒙责任,衍化为强调研究、服务社会。一位论派的牧师认识到,他们不能独揽伦理道德方面的领导权,要启蒙就要向平明百姓传播知识。正如安德鲁斯·诺顿所说的:“我们特别需要的是那些能在情趣、道德、政治和宗教方面引导并制造舆论和影响民情的人”[23]181。哈佛大学恰好适应这一目的。在一位论派信仰的影响下,哈佛的改革不仅是适应社会,更是引领社会的发展方向。小亨利·韦尔对1837年即将毕业的高年级学生说,他们应该“像酵母那样去影响整个社会,使之情趣高雅并有良好的风尚”[23]140。我们看到埃利奥特家族除了当牧师研究神学外,多投身于教育和图书馆事业。
正因为如此,哈佛与基督教自由主义之间的联系,有助于它成为一艘引领美国教育思潮的旗舰,也使得哈佛在19世纪末期轻易恢复了在全国高校中的领先地位[24]201。
埃利奥特家族不仅在精神信仰上与哈佛以及波士顿上层的发展融为一体,同时家族凭借着巨大的财富和远见卓识,构筑起了一个庞大的家族社交网络。这一网络让埃利奥特成为哈佛校长提供可能,也让他很早就对哈佛的改革有了清晰的愿景和规划。
埃利奥特校长的祖父每年都会照例举行两场奢华的宴会,首先宴请的是在任的州长和副州长,随后是最高法院的全体法官及法庭的主要成员[25]9。而他的父亲在灯塔街31号的居所也是名流聚集的地方,其中贾里德·斯帕克斯和约翰·帕尔弗里(John Gorham Palfrey)会随时过来晚餐。斯帕克斯是日后的哈佛校长;一位论派牧师帕尔弗里则是哈佛监事会成员,诺顿姑父1830年退休后,他接任为讲座教授以及哈佛神学院院长,成为哈佛神学院早期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日后很多著名的一位论派牧师都是他的学生,如一位论派和超验主义的核心人物威廉·钱宁(William Henry Channing)、埃利奥特的堂兄和圣路易斯的华盛顿大学校长小威廉·格林利夫·埃利奥特、埃利奥特的女婿亨利·贝洛斯(Henry Whitney Bellows)等。
表5中的哈佛校长,多数是埃利奥特家庭的亲密朋友。且不说埃弗里特校长受埃利奥特校长祖父的资助赴欧留学,斯帕克斯校长则得到埃利奥特校长的父亲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的资助赴德留学。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在担任哈佛法人团的财务主管期间(1842—1853),昆西(Josiah Quincy III)、埃弗里特、斯帕克斯相继担任校长。斯帕克斯不仅是埃利奥特家的座上宾,塞缪尔·阿特金斯·埃利奥特还亲自为他的《华盛顿传》收集资料。斯帕克斯在任校长时期,正是埃利奥特在哈佛上大学的时候,等到埃利奥特在哈佛工作的时候,此时的沃克校长,关注并极为欣赏埃利奥特的管理才能。所以,难怪连埃利奥特校长本人都将自己的祖辈描述为“波士顿的埃利奥特家族,连续几代都是颇有影响的重要人物,连同母系的莱曼家族延续三代,也都度过了有益且成功的一生”[16]3。
除了家族血缘和姻亲关系,埃利奥特家族世代都通过哈佛的同学情谊,扩展了家族的社会网络。埃利奥特在哈佛读书期间,与许多同学成了密友,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成了他在哈佛的同事,给予他充分的信任,并对他的事业给予鼎力支持。这其中有他的亲戚,如莱曼家的表兄弟亚瑟和西奥多,以及埃利奥特姑姑的儿子爱德华·吉尔德(Edward Chipman Guild),还有成为他妹夫的弗朗西斯·斯托勒(Francis Humphreys Storer)。斯托勒是农业化学家,他与埃利奥特在哈佛的劳伦斯科学学院和MIT都共过事,他俩共同制定了第一个无机化学实验室手册[26]875。埃利奥特校长一上任,立刻就将斯托勒从MIT请到哈佛伯西生物研究所做了37年的主任,任职时间直逼埃利奥特的哈佛校长任期。
埃利奥特校长对哈佛法学教育的彻底改革令人印象深刻,而埃利奥特力排众议启用的哈佛法学院的首任院长克里斯托弗·兰德尔(Christopher Columbus Langdell)是他的大学室友[27]198。埃利奥特的同届同学,就是那个曾祖父和祖父都是总统的约翰·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 II),与他同为哈佛法人团成员。埃利奥特当校长时任命的哈佛图书馆馆长,将图书馆提升为大学的中心。图书馆专业的创始人之一,《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的创刊人贾斯廷·温莎(Justin Winsor)也是埃利奥特的同届同学和好友[16]42。从能够搜集到的哈佛校友记录以及埃利奥特的通信集中还有更多于这些的令人惊异的同学和朋友,但限于篇幅,仅举出几个例子得窥一斑。
1869年10月19日,查尔斯·埃利奥特就任哈佛大学校长,其优雅简约、雄辩有力的就职演说清晰勾画了今后改革的框架,向时人充分展示了其理念、意志、能力和胆识。正如《波士顿邮报》评论的那样:“……埃利奥特的执政将被证明是哈佛大学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将会使这个国家高等教育的课程制度更加开放,将会产生一批精干的、训练有素的、有实际经验的学者,这些学者将长期有力地影响各种专业与职业。”[16]201-202由此,庞大的埃利奥特家族与哈佛大半个世纪以来的灵肉合一,成就了美国史上最伟大的校长和最伟大的大学,也向世人展示出植根于北美殖民地宗教和文化土壤上的哈佛学院走向世界一流大学的独特开场,也证明了世界一流大学的特征和影响力相同,但创建世界一流大学的道路却各有不同。
注释:
①本文涉及的埃利奥特家族等大家族,重名者极多,且常在名字中加入母系姓氏,以此来表示对长辈和家族姓氏的尊重和纪念。正因如此,国内相关文献中时有混淆错漏之处。为以示区别和指称明确,本文主角称埃利奥特或者埃利奥特校长。
②图标释义:*表示婚姻关系;*1表示第一任配偶;*2表示第二任配偶;每一横行代表一辈。文中所有表格均采用相同的图标。
③马萨诸塞州银行成立于1784年,刚刚独立的殖民地想要用美国的银行汇款结算来替代英国的银行,这是根据美国联邦特许批准的第一家股份制国有银行,并且是第二家根据美国宪法成立的银行。该银行在美国经济发展史上意义非凡,现名波士顿银行。
④由信奉一位神论的教徒于1825年联合建立的宗教派别。
⑤英文缩写是T. S. Eliot,国内文学界约定俗成的译名是T. S. 艾略特,仅此一个名字采用约定俗成的译名。根据新华通讯社译名室编《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商务印书馆,2004),Eliot的标准译法是埃利奥特,因此本文中的姓名均参照该手册。
⑥一位神论派的大本营,现名圣斯蒂芬教堂(St. Stephen’s Church),波士顿重要的宗教建筑之一。
⑦因女性嫁人后随夫家姓,因此如无必要,文中均只翻译名字。
⑧威廉斯是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古老家族姓氏,家族后代从英格兰移居到马萨诸塞的塞勒姆。
⑨1727年由托马斯·霍利斯捐赠建立的的讲座教授席位。
⑩美国大学中除基督教会史教授外的第一个历史学讲座教授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