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志远
上世纪80年代是诗歌盛行的年代,哈尔滨市到处都是学诗的人,写诗是一种时尚,也是文学青年身份的象征。人们对诗歌的热爱和疯狂,绝不逊色于今天的追星族追星。
哈尔滨学诗的学校和地点很多,有道里文化馆诗歌班,有青年宫、工人文化宫诗歌班,但是最有名的主流的诗歌班应该算是哈尔滨日报新闻讲习所了。新闻讲习所分两个班,新闻班和文学班,文学班主讲诗歌,教师是哈尔滨日报副刊部的诗歌编辑聂振邦老师。聂振邦是从哈尔滨飞机制造公司工会调到《前进报》做编辑,后到《哈尔滨日报》副刊部做主任编辑的。上世纪80年代初,聂振邦以《太阳岛》副刊为阵地,扶植了一大批来自基层的工农作者,为哈尔滨文坛输送了许多诗歌人才。在工厂田间、部队车间,聂振邦培养了众多的工农作者,著名作家李汉平就是聂振邦发现并发表其处女作的。聂老师衣着简朴,为人谦和,不吸烟不好酒,还经常请同学们去他报社旁边的家里去谈诗。
上世纪80年代,聂振邦首次动议创办了“端阳诗会”,首开在呼兰河畔用朗诵诗歌的形式纪念萧红的先河,后又创办“祖国颂”诗歌朗诵会,挖掘发现了业余诗歌爱好者。在这个大背景下,他创办了哈尔滨日报新闻讲习所,教授诗歌。当时的授课地点在井街30号哈尔滨日报七楼会议室,每期授课3个月,每周一、三、五晚上17时30分至20时,学费20元,今天活跃在全国的哈尔滨诗人几乎都是从这个诗歌班走出去的。
聂振邦老师的视力不好,但是对学习诗歌的文学爱好者非常负责,在稿纸上逐字逐句地修改诗歌,反复给我们讲如何写诗。由于他是报纸副刊的编辑,接触的作者多,也了解刚学诗歌的人爱犯的毛病,所以,聂老师的授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使我们这些对诗歌一知半解的爱好者,很快明白了诗歌的创作原理。我还记得聂老师说,诗的意象是什么,诗的语言是什么,是说这事儿又不说这事儿。《雷锋之歌》前40多句,一句没提雷锋,却句句不离雷锋,这就是诗的魅力。他的读解让我们茅塞顿开。聂振邦老师还说:诗的表达要准确,要有语感和意境,比如冰灯不能说冰灯,写成诗就是“水站立成风景”,下雨不能写下雨,要写成“人们拒绝了这种悲哀,纷纷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聂振邦是一个传播诗歌之道的长者,他总结的经验,令我们这些来自学校、工厂、部队的诗歌爱好者醍醐灌顶。
当时,在哈尔滨日报新闻见习所有个残疾人学员叫郑义成,在市养老院的孤儿班里长大,留在那里管管食堂账,还教孤儿们念了几年书。他从报纸上看到诗歌班的消息,来跟着聂振邦学诗。他虽然文学功底浅,但很刻苦努力,一遍一遍地执意写作,又一遍遍修改,终于,久积心底的喜怒哀乐,顺着笔尖流淌出来……“对荆棘,我有意志的砍刀/对江河,我驾信念的飞舟/谁能断我道路,把我滞留/啊,风问我名字/雨问我名字/我的名字叫奋斗。”继《奋斗赋》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后,他的诗作像开了闸的潮水,成为青年诗人的楷模。他成了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调到了哈尔滨电磁线二厂,在工厂搞宣传报道工作。当时,在《诗林》和《哈尔滨日报》太阳岛副刊等报刊上,他发表了诗歌、散文、报告文学近百首(篇),诗作《中国冰》还荣获首届《我爱中国》国际青年征文大展赛优秀奖,由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近年来,郑义成已经退休,又出版了自传体小说《飞翔的铁》(2010年),儿歌集《小兔吹螺号》(2016年)。
还有一个56岁的盲人叫吕日昊,是哈尔滨市住宅三公司的和灰工,由于长期受灰尘感染,视力逐渐下降,1982年双目失明。 在黑暗中,他为自己摸索到了一条光明之路——用诗来抒发对人生的思考,在文学海洋中找到心灵的寄托。他来到哈尔滨日报新闻讲习所求学,聂老师被他的精神深深打动,破例收下了这位年逾半百、仅有初中两年文化的盲人学员,还免去了他的学费。从此,吕日昊开始跋涉在诗歌创作的艰难旅程中。从他居住的道里安信街到井街30号附近的诗歌班,中途要倒换两次车。乘错了车、走迷了路,是常有的事。在连续误了几堂课之后,吕日昊决定每次提前一小时出发。一个寒冷的冬夜,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街道,诗歌班已上课了,同学们心想:老吕恐怕不能来了。突然,寂静的走廊里传来大家熟悉的脚步声,吕日昊披着满身雪花一瘸一拐地走进教室。原来,天冷路滑,一不小心,他摔倒在马葫芦里,是一个过路的行人引他来上课的。就这样,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吕日昊从没因眼疾耽误过上课。
聂振邦老师还组织学诗歌的学员春游采风。一次,我们一起去二龙山野游,突然,吕日昊说:我的诗构思出来了!我们马上用笔记本给他记下来。“思念随着时间拉长/追求沿着公路缩短/谁说我双目失明看不见/山山水水绿在我心坎。”吕日昊只有4行的处女作《野游》发表在《哈尔滨日报》太阳岛副刊上。诗歌班的同学们理解吕日昊,每次都替他把默记在脑海中的诗句记录在纸上。聂老师更关心吕日昊,让他坐在前排固定位置,并经常提问他。这一切都使吕日昊体味到诗友的真情和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参加诗歌学习班学习后,近两年间,有七篇詩歌作品在《哈尔滨日报》上发表:“竖琴与火把/填充我平庸的灵魂/我知道/跨过这片黑色的瓦砾/就会踏上黎明。”我当时和诗歌班的同学蒋甘露一起,把吕日昊的事迹写成报告文学《世界,会懂你的眼睛》发表在《黑龙江工人报》上。
哈尔滨日报新闻讲习所从1984年到1988年共举办了五期,每期结业时,聂老师都要出版一期新闻讲习所学员作品专版,共出版五期。我上讲习所学习的那年是1987年夏天,1987年9月15日《哈尔滨日报》太阳岛副刊出了讲习所学员的作品专版,遗憾的是我写的诗没有发表,反倒是写的一篇小小说《选择》发了头题。当时,我们都很兴奋,买了很多报纸送给同学和朋友。有个同学叫郭治军,在车辆厂办公室工作,还复印了好多张报纸。他那时办一份厂报《三十六棚工人》,在厂报上发了很多他写的十四行诗。这个人当时就起了个笔名叫谢幕。
聂老师和哈报的编辑们还把历届诗歌学员的作品编辑成诗集《松花江之歌》,作为“太阳岛丛书”之一出版。聂振邦主编的诗集收录了当时活跃在哈尔滨的诗人们的150多首诗歌,序言是聂振邦的《关于诗的诗》:诗人啊,诗人,快站到时代的前沿,用你那饱蘸激情的笔,书写更新更美的诗篇!这本诗集收录的诗人肖凌、张静波、艾明波、罗凯等,至今仍活跃在诗坛上。如今30多年过去了,71岁的聂振邦先生于2003年12月12日逝世,但他播下的诗歌的火种依然在传承。聂振邦先生曾在《太阳岛:喷涌的诗韵》一文中写道:“……美好的时光在为人作嫁的翰墨生涯中流过,我无遗憾无悔恨,如果有来世让我选择职业,还当编辑。”
30多年过去了,在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的时候,追忆上世纪80年代诗歌辉煌时期的学诗往事,难忘聂老师和那些诗友!翻开泛黄的剪报,走过井街哈报旧址,回望诗歌茂盛的年代,多少人心中奔涌的还是关于诗歌的光荣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