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
黄昏是神给予我们的一个金币。
众鸟归林,好收成对它们来说也无所谓。
土拨鼠。它们大多数是隐于地平线以下,
眼含泪水的人是我们
很多时候有着相似的、被驱逐的孤独和命运,
只是它们很少说,很少向谁表达
它们从不想活着这件事儿
到底是不是一个谬误
小心地走过草地的人,不是怕露水打湿了鞋子。
使用铁镢头,也总是不敢过于用力。
我知道我这样做毫无意义。
有多少想起家乡,就要想起教堂的人?
有没有人说起教堂的尖屋顶是一把利器?
有没有谁说得清
晚祷的钟声是一把什么样的钥匙?
这是怎样事实?所有的黄昏都像同一个。
我们的人生就像站在金币的背面。
可是我终要耗费掉我的一生啊!
寻找远山般地寻找发光的钥匙。在此之前,
要种好田园里几垄土豆,几垄芝麻,
要喂饱院里的鸡鸭,要准备好一只削好的铅笔。
要等到夜空里的猎户蓄满力量,等到小熊和
大熊。
等到晚风吹来。刺玫瑰微亮的香气。
散步的空隙
夕阳已把金子涂在高大的树上
霜打过的叶子。闪烁着短暂的荣耀
稠密的手稿。发光的手稿
隐匿其间。麻雀部落的臣民在朗诵
它们说流利的语言,铁匠铺的语言
嘈杂的间隙——
获得巨大的安静
像河水停滞,打着小小的旋涡
黄昏总是弥漫着神秘的气息
多年后,异乡,一个破旧的朗木寺
几个沙弥大声诵《地藏经》
寺庙的犄角撑着一片金光
我想到——
如果不是有一种可以托住光的事物
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我说的是“刺头”,是植物中的异类
鸟雀不会吃掉它们,牛马也不啃食
刺头。这没有用的东西
它只对自己有用
它总是长得很茂盛
此刻它们粗大的枝秧,即使枯黄着
也并不影响我判断
它在夏日里曾经开过美丽的白花
而此刻荒芜、尚未有绿色的早春
站在沟边儿的刺头
手里攥着一粒粒种子,不忍放下
像是在犹豫
哦!刺头,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家伙
它不得不活得比消失的同伴更用心
我不知道刺头面對它自己的明天
用喜悦,还是悲哀
枯黄,并没腐烂
保留着原来的形状。密密麻麻
遍地松针,我止住脚
松针或许并不是死掉?
树冠里有空出的间隙,明亮着
围拢着的是一些新生的松针
那些被松针围拢的明亮
它也是松树吗?它在松树的时间和秩序里呀
我的身体里,也有明亮的部分
被身体和类似松树的气息用心地围拢过
只是经历过后,现在如同虚无
我知道,记忆也会最终消逝
毋庸置疑,树上的松针
有一天也会枯黄、落下来,带着它的时间
我捏碎过有黑褐色花纹的蛋壳。
触摸到幼仔湿润,温热,光滑的身子。
用弹弓打下来过秋天的肥麻雀,
捏断过它的脖筋,吃它肉的时候叫它老家贼,
后来它们看见我,就吓得像子弹般射向天空。
这么多年,麻雀像钉子一样楔在乡野,
总有一只或几只代替消失的那些活下来,
在枝头叽叽喳喳,
在大地上跳着走路。
执迷于种下葵花
在原本空旷虚无的田野里
如同执迷于做游戏的孩子。
除了葵花,我的眼睛里
看不见他物,这是为什么?
它们已深深地低下头来,
洒落花盘上虚浮的金黄颜料,
不再动摇。
它们已经记住了停下来的刻度
已完成肉身的信仰
我磨快镰刀,总是感动于它们
头颅尽失前的时刻,像是看到
有人摇晃着巨大的转经筒。
像是就要发生的
复杂的晚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