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璐
杭州自古以来就被誉为“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在清代,这里既是“不可无重兵驻防以资弹压”的“江海重地”,又是南北经济文化交流的关键点和天下财赋的重要来源地,因此成为清朝最先派驻八旗驻防的城市之一。清顺治二年(1645),清军在杭州城的清泰、望江、候潮三门一带修筑兵垒,这是八旗驻防杭州的开始。后来,因八旗驻防固山额真(八旗官名)所统帅的旗兵与汉民之间矛盾重重,清廷遂于顺治七年(1650)选择杭州城西隅之地修建满城供旗兵驻防之用,以使二者保持一定的距离。工程于当年竣工,次年八旗驻防官兵进驻满城。顺治十六年(1659),清廷又对杭州满城进行了扩建。
杭州满城在建成后的200余年间从未遭遇兵火之事。旗人安居城中,乐享太平生活。但杭州终非永无兵革之祸的世外桃源。咸丰年间,杭州满城首次遭遇了兵与火的挑战—太平天国起义,这次挑战为杭州满城带来了灭顶之灾。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为解南京危局,采用“围魏救赵”之计,曾两次进攻杭州城。第一次杭州城遭太平军围困数日后被援军所救,第二次却未能幸免。咸丰十一年(1861)八月,太平军在江西兵败于曾国藩所统率的湘军,为拱卫南京退入浙江。萧山、绍兴等多个浙东、浙西县城接连陷于敌手,导致杭州南面门户大开,形势危急。十月,李秀成率军从严州出发,先攻克了余杭,再取道闲林埠、古荡进攻杭州。当时各路清军都退入杭州城,只有布政使林福祥率三千定武军驻守望江门外。太平军于十月底开始大举进攻,由孤山进军南屏山,因乍浦副都统杰纯率西湖水军阻击而改由九里松往南进军。太平军童大路、陈炳文二部在凤凰山、清泰门一带与清军提督张玉良、副将杨金榜、总兵文瑞所率清军多次交战,互有胜负。张玉良担心杭州城被敌军合围,派遣副将况文榜送信给浙江巡抚王有龄,要求军队尽快出城与城外清军汇合。但未受重视,以致延误军机。太平军一夜间在城外筑营数十所,将杭州内外交通完全隔绝。之后提督张玉良、守备林寿春相继阵亡,太平军将搬运自钱塘江的船只经慈云岭放入西湖,与西湖水军在湖中展开激战,西湖水军溃散,清军已无反击之力。在太平军的围困之下,杭州城彻底沦为一座孤城。直至十一月,城中弹尽粮绝。商人胡雪岩虽准备好了二万石大米,但只能停泊在三廊庙外的钱塘江上,无法运进城中。城内饥民只能勉强用草木皮革果腹,甚至不得不分食尸体。官兵则屠杀放生园中的动物和战马来充饥,就连巡抚王有龄也被迫以谷糠为食。绿营兵丁闯入百姓家中强抢食物之事时常发生,城内混乱不堪。二十八日,守城清军全面溃散,太平军攻陷杭州,巡抚王有龄以下官员多自杀殉职。十二月初一,杭州满城亦被太平军攻破。将军瑞昌投水自杀,乍浦副都统杰纯战死。满城内驻防士兵几乎全军覆没,城垣大半毁于战火。
同治三年(1864)二月二十四日,左宗棠率湘军克复杭州。三月初,左宗棠部移驻杭州,发现城中大多数官署民宅仅剩焦黑的墙壁,满目疮痍。左宗棠设筵祭奠全城殉难军民,并亲自宣读祭文,读到沉痛之处泪流不止,从祭者和旁观者无不悲痛万分。传说,当日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在祭奠仪式完毕后瞬间晴空万里。清政府克复杭州之后,对满城重新进行修葺,修补毁缺。同治八年(1869),将军连成修治满城营门。光绪年间,又重修了南门。
1911年11月,革命军在杭州发动起义,蒋介石担任敢死队队长。11月4日午夜,蒋介石率领敢死队猛攻浙江巡抚衙门,活捉巡抚增韫及其眷属,满城中的驻防清军缴械投降。后杭州满城的城墙被全部拆除,营地归公标卖,营房几无所剩。至此,杭州满城不复存在。
杭州满城位于当时杭州府城之中,是在城内西隅砌筑高一丈九尺、宽六尺的界墙而建成,其“北至井字楼,南至军将桥,西至城西湖边,东至大街”,环城周长九里有余。满城城墙、城门、护城河俱全,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满城设有五座城门。东侧建有平海门和迎紫门(在平海门南),分别位于弼教坊和花市;西南建有延龄门,位于延陵桥;北侧建有拱宸门,位于井字楼;西北建有承乾门,位于车桥。拱宸门和承乾门相对狭小,承乾门更有便门之称,方便“樵采出入”。乾隆三十年(1765),杭州将军萨尔哈岱又在城墙北面开辟了建正门。建正门离校场较近,从此门出发到校场检阅军队最为方便。另外满城中还设有三座水门,分别位于施水坊桥之南、结缚桥和盐桥。
满城内的八旗军队各按方位屯驻。正白旗在城北拱宸门内,镶白旗在城东平海门内,正蓝旗在城东迎紫门内,镶蓝旗在城东南军将桥,正红旗在城西北承乾门内,镶红旗在城南部的井亭桥西,正黄旗在城中部偏南的洪福桥西,镶黄旗在城北长生桥东。
杭州满城内有衙署房屋二万余间,包括公衙门(后称会议府)、将军署、都统署、左翼都统署、满洲八旗各旗协领署、蒙古八旗协领署、笔帖式署、理事厅同知署等。城中军事设施较为齐全:设有大校场,位于城外北首(今湖滨公园一带);还修建了演炮场和两个巡查所,用以弹压兵民;有八个箭厅,每旗一所;与箭厅同时设立的还有专门为学习满语设置的官学。此外,浙江巡抚官署、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南粮仓、梅青书院、八旗会馆等也设在满城之中。
杭州满城的驻防官制经历了一个由初创至成熟的漫长发展过程。满城建立早期,固山额真曾在短时间内作为杭州满城的最高领导人。清康熙二年(1663),清政府确立杭州将军为驻防统帅。康熙十三年(1674),又增设副参领、防御和骁骑校等官职,构建出杭州满城驻防官制的基本架构。
满城以将军为最高长官,将军官阶与地方总督相等,负责整个驻防事务,其职责主要为镇守险要、绥和军民、均齐行政、修举武备。此外,将军还主持春秋两季的祭孔活动。副都统仅次于将军,负责协助将军处理军政及财政事务。再次为协领,率领一旗。协领之下为佐领,每旗四人。每个佐领管理50名兵丁,主要主持三年一次的人口统计工作,协助给旗兵发放供给和薪饷。另外,各旗中还有防御、骁骑校、领催等分管军中琐碎事务的小官吏。
杭州满城还设有重要机构—公衙门,后称会议府。凡有军情密事,将军都会召集所辖官员,在此商议筹划。公衙门设有左、右两司,各由一名协领领导,下设许多佐领、防御和骁骑校。左右两司负责在驻防和中央政府之间传递收发文件,每个司设三房,共有六房,分别对应京城六部,其中吏、户、礼属右司,兵、刑、工属左司。各司分管明确:吏司负责驻防官吏任免和军事考核等;户司掌管薪俸、房产、供给及其他财务;礼司掌管祭祀、科举考试等事务;兵司负责军事训练和马匹、武器的供给;刑司负责监狱和刑罚事务;工司掌管建筑、维修等事务。
杭州满城内驻扎的八旗兵数量常因时、因势而变。顺治十五年(1658),满城内有驻防兵4000余人。康熙六十年(1721),康熙帝对杭州满城的驻防兵员进行调整裁汰。咸丰十一年(1861)十一月,太平军攻陷杭州,满城驻防官兵全军覆没。在此以前,满城内有官兵及老幼妇孺8000多人。同治三年(1864),清军收复杭州后登记人口,兵员仅有46人幸存。同治四年(1865),从杭州湾北岸的乍浦增调261名官兵至杭州满城。光绪九年(1883),杭州满城在册兵丁共5330人。清末,民政部户口调查显示,杭州驻防的人数为5240人。
满城中主要居住的是驻防杭州的八旗官兵及其亲属家眷。八旗士兵是专职军人,全家由国家供养。驻防旗人生下来就有口粮可领,按照自己的职任领取规定的饷银、俸米,未在军中效力的老弱妇幼也可以得到规定的口粮。与此同时,清廷明令禁止旗人从事农工商业。因此,满城对外界具有较强的依赖性,必须与外界发生经济来往以补充生活所需。但在驻防初期,城内没有任何商业,所需日常用品只能去杭州城里或民间货郎处购买。后来,满城逐渐发展成为商贾聚集之地。进入城中进行贸易或从事佣工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酒店、商铺也随之出现。
作为备受清朝统治者重视和推崇的文化内容,“国语骑射”是旗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我满洲根本,以骑射为先”,骑马射箭是每个旗兵义不容辞的责任。旗人从儿童起就学习骑马射箭,成年后也不中断训练。生活在杭州满城的驻防旗人每日都要在钱塘门演武场进行骑射训练。此外,旗人平日还要学习汉语和满文,满文被认为是“满洲之根本,旗人之要务”,因此满文的学习对驻防旗人来讲尤为重要。
杭州文化底蕴深厚,从望族到一般百姓,崇尚学识蔚然成风。很多驻防旗人通过与当地人的交往,对中原传统文化产生了仰慕之情,于是自发地读诗书、学礼仪,八旗驻防将帅中还涌现出不少诗人名士。嘉庆初期开始允许旗人应考科举,终嘉庆、道光、咸丰三朝,杭州满城有47人考中举人,7人考取進士。《杭州八旗驻防营志略》记载:“自设立满营,休养生息二百余年,生齿日繁,其中名臣名将以及文章经学之士后先相望。”
在存世的200多年间,杭州满城巩固了清廷在江浙地区的统治,维护了当地的社会秩序,为杭州及其附近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和百姓安居乐业提供了保障,功绩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