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远的车坏了,坏在了半夜2点钟,这就导致这个神经病从半夜2点一直给我打电话到凌晨4点,一共打了120个电话,我的手机都已经被他打得发热了。我是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才看见了他的第120个电话。
当我接听他的电话时,他像是一头受惊的狼一样,嗷呜地叫了一声。我赶到陆宇远车坏掉的莽山的时候,他冻得鼻涕都黏在了胡子上,像是一头麋鹿,随后我还看见他身后站着个姑娘,姑娘穿着一袭紫色的连衣裙,双手抱着肩膀,浑身颤抖,唇色冻得发白。我赶忙把车里的暖气调到最大,让他们坐了上来。两个人上了车哆嗦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一路上都没说话,把姑娘送到家后,陆宇远喊着要去洗桑拿。
在去洗浴中心的路上,我问:“你大半夜的拉着个姑娘,去莽山是准备先奸后杀吗?”
他讪笑着说:“这不是准备突破自我,来点刺激的嘛,谁想到车坏掉了。”
我又问:“那事办了没?”
他一个劲地点头,脸上露出如同少女的绯红色。
“喂。张辽北,你可不能把这事告诉猴哥和黑熊啊。”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陆宇远从后面伸过手亲昵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最靠谱。”
陆宇远只有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名字,平时他都喊我,豆子。而我喊他,雪花。这样的外号适用于我,陆宇远,宋多米,李向阳,我们四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朋友,转眼已经十多年过去了。陆宇远口中的猴哥是宋多米,而黑熊就是李向阳了。
在洗浴中心换衣服的时候,我看着陆宇远换衣服的那磨叽劲又想到他能约个姑娘去山里就想笑,我把毛巾搭到肩上凑近陆宇远问:“雪花,来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骗到那个姑娘的?”
陆宇远观望了一下四周,发现更衣室里只有我俩的时候,他悄悄地说:“我哪有那么大胆,是那个姑娘拐着我去的。”
我忍住笑意又问:“是她先脱你的裤子咯?”
陆宇远的脸又红了,他轻微地点了点头。我俯下身,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陆宇远没有搭理我,径直走向了浴室。
陆宇远的事让我的笑意越来越膨胀,我抑制不住悄悄给宋多米和李向阳打了电话。我笑着在电话里说:“雪花被人强奸了,快来看看,哈哈哈哈……”
我们到洗浴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早晨7点,但是宋多米和李向阳一听说陆宇远被人强奸了还是一溜烟地跑来了。
见到宋多米和李向阳的时候,陆宇远已经知道我把这事捅出去了,他坐在浴池一端用极其恶毒和严肃的眼神盯着我,我则假装没看见,用毛巾把脸盖了起来。
宋多米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我身边坐下用手捅了捅我,我摘下毛巾两个人相视一笑。李向阳跑过来用手搭着陆宇远的肩膀一脸紧张地问:“雪花,谁欺负你了,哥哥去揍他。”陆宇远气得站起来,一条毛巾甩到我的脸上。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李向阳还在念叨为陆宇远报仇的事情,直到宋多米提醒他这是我的恶作剧,李向阳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问我:“豆子,这事真是你闹着玩的?”
陆宇远在一旁一下子炸了,一拳打在李向阳的胸口骂道:“黑熊,你就这么希望老子被强奸?”
李向阳点了点头。
陆宇远是个害羞的人,他一路从害羞的男孩成长为害羞的男人。在上学的时候,跟女生说句话都能脸红着跑开,大学的时候要追个女孩,我们三个人在电话里干着急,就差买张飞机票过去帮他表白了,他还是不敢把手里的那捧花送出去。这小子,一直做着合格的护花使者和王子的梦,所以当他跟一个姑娘发生点什么,我們三个都是高兴至极的事情,尤其是李向阳。李向阳是我们四个人里最特别的存在,我们三个人都是在家属院长大的,李向阳却是在家属院旁边的孤儿院长大的。
曾经的孤儿院里面有一棵硕大的桑葚树,树的枝叶一到夏天就会长到孤儿院的墙外,我们三个摘完了墙外的桑葚,翻越围墙去偷院内的桑葚。这时候,才10岁的李向阳就站在树底下,我们攀到树上的时候,他一声大吼,吓得我们三人都从树上溜了下来。
落到地上时,我们三个人想仗着人多势众把李向阳揍一顿,然后跑掉。没想到,李向阳一个人就把我们三个人都揍了一顿,我们打不过他只能认怂。
李向阳说:“你们三个人拜我为大哥,我就让你们摘桑葚。”
陆宇远胆小首先喊了一声:“大哥。”我和宋多米也只能跟着叫了声:“大哥。”
我们这四个人,没有老二、老三、老四的区分,只有一个大哥就是李向阳。这十多年的岁月里,李向阳倒也是摆出了大哥的模样,他最能打,曾经我们靠着他击败了街头那十几个孩子成立的青龙帮。
而李向阳对陆宇远最好,我想,应该是当年他第一个喊李向阳大哥的缘故。
李向阳从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家具工厂做技术员,干些维修保养机械的活。他自己在旁边和人合租了个房子,虽然便宜但是跟三个人住,又吵又不方便。所以,平时我们三个人谁家能住得下都会让李向阳过来住。
从洗浴中心回来的时候,李向阳跟着我回了家。我父母在海南买了房子去忙装修的事情,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所以李向阳到我家的时候,我说:“黑熊,你这一阵子就住在我这吧,顺带把房子退了,住那多憋屈。”
李向阳一边脱鞋一边笑着说:“那敢情好,一会儿我就去把东西拿过来,先放你这,没问题吧?”
我回应道:“咱们之间不存在问题。”
说完,走进卧室倒头就睡,一宿被陆宇远折腾得够呛。
等我醒来的时候,李向阳已经把行李搬过来了,顺带还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我看着洁净的家笑着对李向阳说:“将来谁嫁给你,谁享福啊。”
李向阳憨笑着说:“肯定给你找个贼漂亮的嫂子。”
因为惹了陆宇远生气,所以今天我打算叫他吃个饭顺带道个歉,李向阳一听我要做东喊着要吃烤肉。
李向阳自从参加工作后,拮据得很,遇到这种有人请客的事情一般都是最积极最高兴的。
东乡来是我们常去的烤肉店,老板娘是朝鲜族,肉给的分量足,调味料也地道,重点是因为我们是老主顾所以一直都享受着八折优惠。李向阳先到了烤肉店,买了三瓶烧刀子酒,我寻思着我们四个人三瓶酒,是有点不够分。李向阳说,雪花酒量差,让他少喝点,赔罪的是我,让我多喝点。
其实从我举起第一杯酒的时候,陆宇远就笑了起来。他绷了一晚终于绷不住了,开始跟我们分享那晚的经历,陆宇远只要喝点酒就不再害羞,尤其是在我们面前。他眉飞色舞地讲述,那个姑娘请他喝了酒,非要去山边上看海,莽山正好是连城最好的风景区,一条马路依山傍海,夜晚的时候站在公路上恰好能看见汪洋与夜空呼应,浪花与繁星对语,这是个浪漫的好地方,所以陆宇远心动了,怀揣着浪漫的心奔赴莽山。
陆宇远说:“谁知道,那姑娘耍流氓。”
我们三个大笑起来。
陆宇远又说:“不过,我学会了个绝活,单手解内衣。”
我们为了陆宇远的这个绝活干了一杯,在饭局期间宋多米话最少,只是跟着我们笑,忽然插了一句说:“我想开个店。开个火锅店。”
这对于我们几个而言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我们里面有人要当老板了,在醉意的笼罩下我们仿佛看见未来的金光大道。除了精神层面的支持,我们几个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可是一顿饭吃完才发现与预想的数额还差了一半。
在大家喝得都醉意上头的时候,只有宋多米还清醒,不是因为酒喝得少而是因为他一直有心事。
在告别的时候他说:“我再想想办法。”
我们点了点头,我想上去给他个拥抱,表示我会力挺他到底,可是走到他跟前没忍住俯下身吐了一地。
连城最好的季节是夏季,街边的梧桐树苍翠蔽日,海风吹散夏日的燥热,天空蓝得纯粹。我是个怕热的人,所以到了夏天就喜欢往市图书馆跑,那里有着免费的空调,带上一瓶矿泉水就能在那里待上一下午。李向阳不忙的时候也会陪我来,不过他不喜欢看书,只是坐在对面打着手机游戏。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开家里的空调所以把他也逼来图书馆了。
我们几个还是经常聚会,不过宋多米来的次数少了很多,忙得不可开交,我们都知道他在忙着开店的事情,可是我们这些傻大佬又不知道从哪帮忙只能等着。我们心里都知道,只要他需要帮助肯定会找我们,而我们必然全力以赴。
李向阳在几日见不到宋多米后在图书馆对我说:“猴哥这人,就喜欢把事情一个人扛着,真把自己当猴哥一样。”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说:“哪像我们,都是猪八戒,打不过了就抱团。”
李向阳说:“人多力量大。”
宋多米偶尔来参加聚会的时候,我们都把地点定在了我家,李向阳做饭,我打杂,陆宇远负责清扫后半场。我们几个吃了饭,喝点酒,就挑上一部惊悚片看起来,惊悚片是宋多米最怕的,他只有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看,电影结束,他们三个一般还要在一起再联网打局游戏,因为我打得太菜,他们一致投票不带我玩,我只能一个人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中央电视台。
每次晚间新闻播完的时候,大家就结束了战斗,拍拍屁股都回了家,只剩下了我和李向阳。
我有时候想晚间新闻为什么只有半个小时,要是能长一点儿就好了。
宋多米在忙碌了一个月后,叫我们大家吃饭,说是开店的事情有了着落。我们到了饭店才发现等着我们的不止宋多米一个人,还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宋多米说,这是他的合伙人,叫劲哥。
在饭局过程中,我们得知,劲哥投资了百分之六十,其余的是宋多米的錢,也就是火锅店里劲哥是大老板而宋多米是二老板。不过劲哥的店铺不止这一家,所以实际的管理者是宋多米。
我们都替宋多米感到高兴,甚至为了能让宋多米更好地做好这家火锅店,我们不断和劲哥套近乎。
宋多米说我在兄弟几个之间读过的书最多,让我给火锅店起个名字。
我说,就叫装甲车火锅怎么样?把室内的装修风格弄成机械风格,肯定受年轻人欢迎。
劲哥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他说,一个读书人起的名字这么普通,我们要走高大上的路线,不如叫个满江红或者喜福来什么的,多喜庆。
宋多米没说话,他坐在我旁边用手敲了敲我的腿,朝着劲哥挑了下眉毛,我懂他的意思,憋住不笑问:“劲哥,你为啥叫劲哥?”
劲哥自信地回答:“我劲大啊,曾经身体好得一个人能把一头牛搬翻。”
我们四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转过身对陆宇远念叨:“雪花,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傻劲大所以叫劲哥。”
陆宇远一口酒呛住,猛烈地咳嗽。咳嗽声终于终止了劲哥的吹牛。
宋多米最后还是采纳了我的建议,火锅店的名字叫装甲车。火锅店开张的时候我买了个500块钱的大花篮,我把花篮郑重地放到门口的时候,宋多米站到我身边问:“豆子,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为啥起了个装甲车的店名?”
我笑着说:“说得太文绉绉你又不懂,你看我们四个人像不像四个轮子,组成一辆装甲车,一路向前,所向披靡。”说完我做了个向前冲的手势,宋多米笑了骂道:“这又不是咱们的家。”
我辩解道:“火锅店红红火火,不像是青春吗?”
宋多米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陆宇远送了个招财的大猫,而李向阳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买了个玉刻的大葱,高达两米,这一捆惊人的大葱让宋多米哭笑不得。
宋多米提议我们在装甲车火锅店前合影,李向阳说,我们又不是老板,照相不合适。
我说,这有纪念意义。
四个人摆着傻兮兮的造型在门口合了影。我对宋多米说:“装甲车,勇往直前,红红火火!”
宋多米喊着:“装甲车,天长地久!”
陆宇远吐着舌头说:“你俩一个比一个矫情。”我和宋多米一人一个胳膊把陆宇远夹住,李向阳趁机挠他痒痒,这是我们从小到大戏弄陆宇远的方式。
陆宇远佯装生气骂着:“你还以为你们是小孩子吗?”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问:“难道你不是吗?”
宋多米的火锅店起初缺少服务员,不过火锅店的服务员倒也简单,只是上菜摆盘子拿东西,我们不忙的时候都会过去当免费服务员。
宋多米说,等赚了钱要给我们开薪水。我们都拒绝了,李向阳担忧地问我:“你说猴哥不会一夜暴富,就把咱们忘了吧?”
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你忘了曾经我们舍生救他的事情了吗,他哭着说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
李向阳笑着点了点头。
曾经的宋多米是个独行侠,在李向阳加入我们的团队之后,他依旧保持着定期失踪的特性。那时候上初中,总有些街头混混会堵在校门口,要么调戏女生要么勒索零花钱。我们一般都敢怒不敢言,给了钱就撒丫子跑。
宋多米身上一直没有多少零花钱,一次他爹开恩给了10块钱,宋多米准备攒着去买周杰伦新出的专辑,他在校门口遇见混混后开始拼死抗争,等到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一群人围在地上踢打。
李向阳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他跳起来一个飞腿就踹趴下了两个,陆宇远站在远处用石头扔他们,我也冲上去捡漏放黑脚,靠着李向阳我们把那群混混打跑了,他们跑得太过匆忙,口袋里刚刚勒索来的钱掉了一地。陆宇远捡起来数了数,刚好100块钱。
我们把倒在地上的宋多米扶起来,他的鼻子已经被打出血了,鲜血洒了一校服,左边的眼睛也青了。他站起来向着那群混混逃跑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我们把捡起来的钱都给了宋多米,他坚持只要属于他的10块钱。走到音像店的时候,陆宇远知趣地把钱都拿了出来,让宋多米买下那盒75元的磁带。
宋多米捧着那盒磁带,咧着嘴笑起来,那只青肿的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我想,是疼得太厉害了。
宋多米把磁带像是宝贝一样藏到书包里,对着我们郑重地说:“我猴哥,生是你们的人死是你们的鬼。”
只有我在冲着他笑,陆宇远和李向阳都像是发誓一样与宋多米对视。在夕阳的照耀下,他们几个郑重其事而又坚决肯定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宋多米火锅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招到的服务员也多了起来。我们不再去当免费的服务员了,倒是经常以刷脸打折的名义去蹭饭。陆宇远是在装甲车火锅店带来他的女朋友的,我在见到那个女孩的第一面就觉得眼熟,后来再咽下一块毛肚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女孩就是当初在莽山上我见到的。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孩已经在陆宇远的介绍下和大伙聊得火热。
李向阳招呼我:“豆子,快给王……璐……紫倒杯水。”李向阳说个名字卡了好几次。
我拿起面前的水壶,站了起来,看着陆宇远问:“雪花,你女朋友的名字太难念了,要不就叫紫薯吧?”
女孩扬起头笑得灿烂冲着我说:“好啊。”
我突然觉得这是个好女孩,跟我的第一印象截然相反。
陆宇远是个一直对于恋爱充满憧憬的人也是我们里面唯一迟迟不恋爱的人。
他问过我,恋爱是什么样的。
我说,就跟在春雨里含着糖一样,有着淡淡的忧愁与牵挂,心里是甜的。
他又问李向阳和宋多米同样的问题。
李向阳说,觉得她特好,自己特带劲。
宋多米说,想要一辈子就这么下去。
我们其实很担心陆宇远到底会不会谈恋爱,但是在他带紫薯来见我们一面后,两个人就天天形影不离的样子,我们发现自己是多余的。
陸宇远在紫薯的鼓励下变得健谈了很多,不像曾经那么内向与害羞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情。
陆宇远的话多了,我们之间的欢乐也多了起来,只不过宋多米开了店以后就成为大忙人,基本一周看不见他的影子。
李向阳很少主动找我聊天,在有一天陪我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他买了两听可乐,递给我一听,当时是下午,广场上有一群孩子在放风筝,天上飘着各色的风筝,有老鹰,有长龙,有猫头鹰,小孩子们追着大孩子们跑。
李向阳望着广场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念叨着:“日子要是这样美好,一天天过去多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大声喊:“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李向阳皱着眉头训斥我:“说人话。”
我没理他,嘿嘿地笑着。
宋多米的火锅店自从开业之后,劲哥只是去了几次,因为劲哥是大老板,所以大部分重要证件都由他保管着,宋多米手里只攥着当初一起开店时候的合同。宋多米当时只是一心想要把店开起来,所以没跟劲哥计较太多。
在装甲车营业三个月之后,突然劲哥连续在店里待了好几天,宋多米觉得诡异找我们商量对策,我们几个又从没做过生意,只能帮着注意劲哥的动向。没多久,装甲车关门了,劲哥找宋多米商谈,说是给他一笔钱,这店面就不开了。
宋多米给我们解释说,当初的房屋有设计问题,总之就是消防那地方过不去,要停业整顿,可是整顿就意味着整个装修要全部打掉,火锅店才营业三个月,根本没有钱再去大规模装修。所以宋多米只能接受劲哥的建议,拿了自己的一部分本金就离开了。
我们当初觉得劲哥是个好人,及时帮助宋多米止损撤资。宋多米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单单是我就陪着他喝了好几场酒。
我和李向阳、陆宇远私下都商量过,帮着宋多米再找个店面,我们几个人凑凑钱让他自己开个店。
这事还没有着落的时候,陆宇远在跟紫薯逛街的时候就发现以前的装甲车换了招牌,改成了喜福来火锅店。他特意问了下店员,原来老板还是劲哥,甚至连店里的服务员都大部分没有换人。
陆宇远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一致认为是劲哥耍了宋多米,单独把他踢了出来。
这家火锅店从开始就是宋多米操心多,从装修到运营维护都是宋多米在负责,等到火锅店正常运转了,一脚就把宋多米踢了出来。
李向阳当场就坐不住,站起来拍着桌子骂着:“去砸了他的店。”
我们几个一致响应,要去那个喜福来火锅店大闹一场。
劲哥像是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到来,他端着椅子坐在大厅里,手里握着一叠发票,冲着我们说:“来,你们砸吧,这是这里每样东西的发票,你们砸完警察就来了,你们照价赔偿吧。”
李向阳气得双手握拳,我们都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喘着粗气,只要宋多米喊一声,我们上去就把这个留着山羊胡的劲哥揍得满地找牙。
可是宋多米没有喊我们,他平静地走到吧台指着吧台正面一块印着福字的红玻璃问:“这个多少钱?”
劲哥说:“一块玻璃,一千块。”
宋多米绷紧腿,一脚踢碎了那块玻璃,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吧台上喊了一声:“走吧,兄弟们。”
李向阳还想冲过去,被我拉住了。
整个装甲车火锅店的装修,基本是我陪着宋多米跑过来的,我知道这家店每处都是他的心血,除了门口吧台那块印着福字的红玻璃,那是当时劲哥强烈要求装上去的说是要给店里加点瑞气。
我拉着李向阳出来的时候,看见宋多米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那一刻,我觉得他像个落寞的英雄。
在砸店失败后,李向阳提议,让宋多米也住到我家来。我当即否定了这个提议,因为我知道宋多米一旦陷入忧郁或者颓废状态气场就会扩大,我不想整天被他的气场影响。宋多米猴哥这个外号是因为他的脾气有时候就真跟猴哥一样大。
李向阳还是表示很担忧,他小心翼翼地给宋多米打了电话,提议要搬过去陪陪他。宋多米答应了李向阳的要求,我当即骂李向阳:“猴哥家比我家大,你是在嫌弃我。”
李向阳委屈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
我跳起来帮着李向阳收拾行李,边收拾边嘱咐着:“你可看好猴哥。”
李向阳拍了拍胸说:“没问题。”
我看着李向阳的样子,傻笑了一下,心想,我们这四个人多亏了李向阳,要不然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李向阳是个孤儿,我们的缘分应该是因为家属院离孤儿院只有一墙之隔的缘故,自从那次偷桑葚之后,我们经常去孤儿院找他玩。那时候孤儿院会给每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分配任务,比如打扫卫生啊,洗被褥啊什么的。我们为了让李向阳能早点出来陪我们玩,就帮着他一起做。后来李向阳考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不够,我们三个都把自己的学费谎报高了一千块,凑了三千块给李向阳寄过去。
李向阳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我们心里都知道,他是把我们当亲人看待。我们自然也把他当亲人看待,可是我们还有别的亲人,李向阳只有我们,所以分量自然不同。
连城的冬天一来,风就特别大,从白天刮到黑夜,大街小巷都响着呼呼的风声。不知是大风吹走了宋多米的颓废还是李向阳的陪伴起了作用,反正我们又看见了一个正常的宋多米。不过他为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把自己每天都需要打理的长发剃成了板寸。
陆宇远经过半年与紫薯小姐的热恋之后,向我们透露出求婚的想法。李向阳首先表示了反对,他说,男儿当立业再成家。当然这个借口很快被我们否决了,随后我们便开始为陆宇远的求婚出谋划策,宋多米恢复过来,精力旺盛,尤其是遇到陆宇远求婚的事,他格外用心。
最后整个方案是宋多米定下来的。
陆宇远打算真正带着紫薯去看一次星空大海,所以他们首先去的是莽山,为了增加浪漫气息,宋多米跟着他俩去莽山,负责在一旁用车载音响播放音乐,他提前踩好了點把车停在了一个树丛里,这样既可以让陆宇远听见音乐声又不会让他们看见自己。
我和李向阳负责在包场的电影院准备求婚仪式,陆宇远提前在远离市中心的小影院包了个厅,而我和李向阳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开灯的一瞬间让紫薯看见漫天的花瓣和椅子上成簇的花朵。
我和李向阳在布置影厅的时候,李向阳念叨着:“雪花这次可真是拼了命啊,要是失败了咋办?”
我说:“要是紫薯不答应,咱就把她扛回家。”
李向阳点了点头说:“这事我在行。”
等到陆宇远带着紫薯看完星空和大海后,宋多米就来了电话,时刻报告他们所在的位置。我跟李向阳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把一切收拾妥当,李向阳在影厅里急得团团转,我挂了电话冲他喊:“别转了,求婚的又不是你,你紧张啥。”
李向阳这才坐下来,一个劲地深呼吸。陆宇远和紫薯从影厅进门的时候我就听见了脚步声赶忙喊李向阳准备,鲜花已经摆好,灯光也打好,周围喷了玫瑰香味的香水,只等陆宇远和紫薯进来就可以放映准备好的电影了。
陆宇远在进影厅前借口要上厕所,其实是绕到播放厅去了,我和李向阳给他拿来衣服和鲜花。紫薯一进影厅,灯光熄灭,银幕亮起,影片播放的是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的片段,当然里面少不了我们三个人的出场。最后的求婚画面是,陆宇远站在一片花海中,漫天的花瓣落下,吹拂的风扬起他的刘海,他笑得如同阳光一般灿烂单膝跪地说,王璐紫,你愿意嫁给我吗?
银幕熄灭,陆宇远从播放厅缓缓走下去,我跟李向阳从另一边赶下去,手里攥着纸烟花筒,等到两个人站在一块,我们就放出纸烟花。陆宇远在白色聚光灯下,穿一身黑色西装,帅气得不像是他,他紧张得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我在对面着急地做着“快跪下”的口型。陆宇远幸好没有紧张到忘记自己该干什么,他跪下来。
陆宇远颤抖着说:“王璐紫,你像是天使一样,是你让我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和另一片的世界,从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你了,所以……我希望我可以爱你一辈子,可以吗?”
紫薯全程都笑着,当陆宇远颤抖着说完这句话,我们仨哭得稀里哗啦。幸好这一幕陆宇远没看见,我们仨也假装都没有看见。
李向阳呜咽着说:“雪花,终于嫁出去了。”
我赶忙纠正他:“不是,是他终于娶到了媳妇。”
紫薯扶起陆宇远说:“我当然愿意!”
我和李向阳手中的纸烟花瞬时炸开,粉红色的心形纸片在灯光中飞舞,我咧着嘴笑着,一滴眼泪滑进了我的嘴里,我知道那是幸福的眼泪。
陆宇远的求婚成功让整个连城的春天都格外艳丽,鲜花着锦,风吹草绿。当然,陆宇远求婚成功不代表他马上就要结婚,他说,他和紫薯的婚期预备定在秋天。我说,你这是顺应季节啊,瓜熟蒂落,是个好季节。
可是陆宇远的婚期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顺利。时间跨入8月份的时候,夏日在末尾宣泄着仅有的情绪,空气里都是潮热的味道,李向阳在工厂里出了事故。在做设备维修的时候,膝盖受伤了。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李向阳已经在手术室了。手术室的灯明晃晃地亮着,李向阳的经理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我看见这样,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可我没敢说,手术室外面的气氛沉重得快要凝固。陆宇远反复在门口踱步,我和宋多米则直勾勾地盯着手术灯,我们在等它熄灭。
医生在灯灭掉前出来了问:“谁是李向阳的家属?”
我们三个人都冲到前面说:“我。”
医生又问:“你们是他家里什么人?”
我们异口同声说:“弟弟。”
医生说:“他的膝盖受伤很严重,是否需要截肢,你们考虑一下。”
我们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我用手砸着墙,心脏失衡地跳着,感觉已经喘不过来气。宋多米和陆宇远则已跌坐在地。
李向阳的经理站了起来对医生说:“李向阳是个孤儿,你看能不能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他们都是非亲的朋友。”李向阳的经理又指了指我们,给医生解释道。
李向阳当时做的不是全麻,是腰麻,所以等他出手术室的时候,我们看见他已经缺失了两条小腿。他自己在极少的时间里,做了截肢的决定。
李向阳出来的时候看着我们,没有说话。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舍、难过。我们都没有开口,现在任何一句询问都在加深他的伤痛。
我给公司告了一个月的假,全心全意照顾李向阳,宋多米和陆宇远也基本每天都过来。公司给了李向阳工伤待遇,免去了工作,赔了一大笔钱。在住院的一个月里,李向阳一下子得了失语症一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窗外发呆。李向阳快出院的时候,我找宋多米和陆宇远商量下李向阳以后该怎么办,公司给赔付的钱看着多,可是只出不进的话,最多5年就花完了,李向阳才二十多岁以后该怎么办。最后我们决定三个人一起来负责他的后半生,为此我们瞒着李向阳签了个所谓的赡养协议。
经过医院的治疗后,李向阳顺利出院了,在出院的当天,李向阳坐在轮椅上扭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豆子,以后哥就是残疾人了。不能帮你们打架了。”这是李向阳截肢后说的第一句话,我拍了拍李向阳的肩膀说:“没事,以后有我们。”宋多米和陆宇远也把手放到了李向阳的肩膀上,李向阳伸过手拍了拍我们的手背。
为了庆祝李向阳的出院,我们兄弟几个特意摆了个庆贺宴。李向阳走进饭馆的时候情绪就不高,摆着一副苦瓜脸,为了不让这一丝低沉的气氛影响他以后积极向上的态度,我特意让紫薯带了几个妹子来,往日吃饭总是一群大老爷们,感觉少了点活泼的气氛。
紫薯没有辜负我们交待给她的任务,带来了几个跟她玩得好的闺密,这些女孩子安静得恰到好处,美丽得不过分。李向阳在落座后,想站起来敬一杯酒给我们,可是他已经站不起来,那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我们都默契地坐着不动,把酒杯在桌子上磕了磕,代表互相碰过了。
李向阳仰头喝尽一杯酒,目光扫视了在座的每一个人,慢慢地低沉地说了句:“谢谢。”
当李向阳说出这句“谢谢”的时候,我突然开始后悔,自己今天出了个馊主意,今天应该让他安安静静地待着而不是参加一场戏剧般的聚会。李向阳敬完酒忽然就笑了起来,说:“大家一起来玩游戏喝酒怎么样?”
所有的人都一致叫好,游戏无非是抢数字、划酒拳,我和李向阳得了特权不用喝酒,因为李向阳出院后,首先要住在我家,我得跟他一起回去。大家都玩得兴致高涨,宋多米假借喝多了接近一个紫薯带来的妹子并顺利地要到了手机号,他悄悄举起手机冲我和李向阳摇了摇,贼贼地笑了下。
大家商议着还要去下半场,李向阳笑着说:“我这老骨头就不去了。”转头又对我说:“豆子,你送送哥吧。”
我们在饭馆门口分手,我让李向阳在门口等我,我去结账,等我结完账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这是入冬以来的初雪,李向阳坐在轮椅上,举起手去接雪花,雪不大,一粒粒的雪花从李向阳身边掠过。
李向阳看见我來说:“豆子,我想打雪仗,像小时候那样。”
我说:“那好,等雪大一点儿,我就跟你打雪仗。”
饭馆离我家并不远,在李向阳的提议下,我推着他走回家。雪倒是越下越大,很快从一粒粒变成一片片。那些雪花落在李向阳的头顶,白花花的一大片,那时我暗自心里想:就这样陪着李向阳到老,也挺好。
李向阳用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豆子,你给我团个雪球来。”我给李向阳在路边团了个雪球,他放在手里,一直没有扔出去,到了家那个雪球也化了,浸湿了他的裤子。
后来李向阳跟我聊天说到了那天的大雪,他说,手里的雪球想丢出去,可我在他身后,他扔不到。我笑他,这么个从不文艺的人,说出了这么文艺的话。
他和我在那一刻都明白,有些人追不回来,有些时间回不去了。
李向阳住在我家后,因为截肢后他的生活不便,我又给公司多告了几天假。等到不得已的时候,因为上厕所的不便,所以我特意请了个男保姆来照顾他。在男保姆上岗不到半个月的时候,李向阳把男保姆辞了,我回家没见男保姆,质问李向阳:“你把保姆辞了,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李向阳不理我,拐着轮椅到了厕所,他仅仅靠着自己上半身的力量就把自己移到了马桶上,他坐在马桶上一脸自信地看着我说:“你看我能行的,放心吧!”
我看着他那奋力的样子,忽然心口一酸,点了点头。
晚上的时候,我约来陆宇远和宋多米在一家小馆子喝酒,我看着李向阳的样子,心里难受得紧。
几杯酒下肚,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借着醉意抹着眼泪说:
“雪花,黑熊最疼的就是你,把你当他弟弟,你说,以前住校的时候,谁给你打热水打得最多?谁听你被欺负了第一个冲上去?”
“猴哥,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大学的时候发高烧,黑熊跟你在一个城市,坐着车就过去陪你看病?”
“还有啊……小时候,我们打游戏机,别人都玩两把,黑熊每次都只玩一次,让我们多玩一次。”
我已经不记得他俩哭没哭,我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向阳竟然坐着轮椅熬了粥给我递过来说:“豆子,你喝酒也不叫哥,不厚道啊。”
我拿过粥想起昨晚的自己,也许是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其实李向阳活得好好的呢。
李向阳住在我家的事情,我一直是瞒着父母的,我当时盘算着李向阳在我家住满四个月正好父母从海南回来。等到下一次李向阳住过来该怎么交代,我没想好。我想,我爸妈这么通情达理肯定能理解,小时候我带李向阳来家里吃饭的时候,我妈总会特意去市场买上两斤排骨,全部都给他红烧上,我最多只能吃上两块,其余都夹给了李向阳。
李向阳残疾的事情还是通过邻里间的报信告诉了我爸妈。我妈在半夜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她先问:“李向阳是不是住在家里?”
我回答:“是的。”
我妈又问:“那他睡着了吗?”
我答:“应该是睡着了。”
我妈瞬间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向阳是断了腿是吗?那他以后怎么办?这无亲无故的……”
我顿了顿说:“我们三个兄弟都商量好了,以后我们照顾他。”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懂,唉……”
我妈这一声长长的叹息让我原本坚定的心晃动了一下。
我挂了电话,卧室那头传来几声李向阳的咳嗽声,我拉亮了床头灯想去看看他,心里想着身体却迟疑了良久,李向阳那头不再有咳嗽声,陷入了沉寂。我拉灭了灯,突然觉得眼前的黑暗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向阳在我接到我爸妈要回来的消息后,主动提出来要搬去宋多米家住。李向阳从我家搬去宋多米家的前一晚,我推着他在小区遛弯,李向阳问我:“豆子,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笑着说:“娶个漂亮媳妇,最好出版自己写的一本书。”
李向阳又问:“有没有小一点儿的愿望?”
我说:“想有一架天文望远镜。”
李向阳点了点头。
我又问李向阳:“黑熊,你有什么愿望?”
李向阳笑着答:“我就希望我们兄弟几个都能好好的,都能幸福。”
李向阳搬走后,我接到公司的通知,连续出差好几个月,等到回来的时候再看见李向阳,他胖了些,我就知道宋多米对他也不错。李向阳喊着我说:“豆子,下个月是你生日,可别再出差了。”自从李向阳残疾之后,社交圈子缩了又缩,最后就只剩下我们三个,对他而言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
我的生日是在10月份,李向阳把我心心念念的天文望远镜送给我当生日礼物,我高兴得直蹦。李向阳笑着说:“豆子,瞧你那个怂样,不就是个镜子嘛!”
我咧着嘴回他:“这是能穿越星海和时光的镜子呢!”
李向阳调侃我笑着说:“那你让这个镜子带着我穿越星海和时光吧。”
我笑着问:“你想穿越到什么时候?”
李向阳说:“就穿越到我10岁那年,怎么样?”
我狡辩着:“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回穿。”
李向阳叹了口气忽而又露出了笑容说:“翻过年,马上就是猴哥和雪花的生日了,真好。”
宋多米的生日在2月份而陆宇远的生日是在4月份,难怪李向阳在10月份就开始期待了。
我生日的时候请大家吃了李向阳最爱吃的烤肉,吃完饭我们又杀到了KTV。一直闹腾到了后半夜,李向阳格外高兴。他在喝下不计数的啤酒后,勾着我的肩膀说:“豆子,你说我们是不是装甲车?”
我喊着说:“是啊,肯定是啊!”
李向阳又问:“那如果一个轮胎坏掉了呢?”
我说:“装甲车不是塑料车,坏了也能跑!”
李向阳笑着说:“对,装甲车上坏掉了轮胎,可是也要一马平川地向前走啊。”
李向陽在翻过年尾巴后,住进了陆宇远的家里,我一直很担心紫薯会不会给李向阳脸色看,毕竟她跟李向阳没有我们这么深的感情,我还没有主动打电话给紫薯,紫薯在李向阳搬入陆宇远家后一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
紫薯说,他们预备明年结婚,婚期因为李向阳出事已经耽误了一年,不能再耽误了。我表示赞同。紫薯又问我,明年结婚了后,李向阳能不能别再去他们家里住了。紫薯又加了一句说,李向阳以后的生活费要是缺少就让我开口。
在紫薯匆匆忙忙挂了电话以后,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来气。当时我开车在辽城的海边,我给陆宇远打了电话说,今晚要接走李向阳。陆宇远在电话里说,他和紫薯都不在家,李向阳一个人在家,让我过去找他就行。
我到了陆宇远家时,李向阳正推着轮椅在厨房给自己煮泡面,灶台有些高,他有些够不着只能用一只手撑着轮椅,悬空身体,一只手拿着筷子在锅里翻动。我一个健步上前,抢下来李向阳手里的筷子,我把泡面倒了回头笑着对李向阳说:“黑熊,带你吃烤肉去。”
李向阳在一旁嘟囔着:“你来的时候不是说已经吃过了吗?”
我继续笑着说:“我又饿了,不行吗?”
李向阳拍着腿说:“那行,咱吃烤肉去。”
吃完烤肉,我提议去海边看看,其实夜里的海没什么看头,海风大寒意重,可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单独安静地跟李向阳待一会儿。
我推着李向阳,走在海边的广场上,海浪的声音被马路上的车声盖过,只能走得特别近才能听见。李向阳拍了拍我的手让我停下来,他伸手指着前面那片海说:“豆子,咱们上初中的时候,有次夜里来海边,你们都不敢游泳,我第一个下的水,你还记得不?”
我说:“肯定记得,当时宋多米脱了衣服,把衣服抱在胸口,不敢下来,你把他衣服抢过来,我们才把他推进海水里。”
李向阳说:“对,当时宋多米吓得哇哇叫。”
说到这,我和李向阳都默契地大笑起来。我笑得厉害,前倾趴在李向阳的肩膀上,借着夜里的月光,我看见他的脸上有一行泪水。我赶忙站起来,心里已经再也笑不出来,可是脸上还是在笑,发出一声声听起来极其怪异而尽力假装的笑声,海风一股股地灌进我的心里。
李向阳在我家住了一天就因为我的临时出差又搬到了陆宇远家,往后,我因为太忙只去那见过他几次,每次待到天黑,李向阳都坚持要送送我。
我想,是我们太忙了,而李向阳太寂寞了。想到这,内心就腾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愧疚感。
每年5月份的时候,连城都会举办一场马拉松,而在过去李向阳最喜欢的就是跑步,我打算带他去看看这场马拉松,可是没等我接他去看马拉松,就接到了让我痛不欲生的消息。
李向阳自杀的消息是陆宇远告诉我们的,他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哭着说:“大哥走了!”
等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救护车的人员已经撤走了,留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陆宇远哭着说,一会儿殡仪馆的人就会来接手。
那一刻,我竟然哭不出声来,眼泪像是泄洪一样往下落。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李向阳,他摆着手送我到路口,笑着说:“天黑,路上走慢点,要注意安全啊。”
李向阳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他在决定自杀前的一年就已经规划好了一切,他送给我了天文望远镜,送了宋多米一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送了陆宇远一副拳击手套,他满足我们每个人一个他力所能及的愿望,然后悄然离开,正如他说的:“装甲车上坏掉了轮胎,可是也要一马平川地向前走啊。”
我明白,我们再也不能如此潇洒前行了,只能心中有着牵挂,一路跌跌撞撞往前。
李向阳的告别仪式,并没有太多人来,我们三个人从前忙到后,最后安然把他的骨灰放到一个窄窄的墓穴里,三個人郑重地与他告别。从墓园出来的时候,我特意开车去了李向阳曾经待过的孤儿院,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去过这里了,院子里的那棵桑葚树还在,比以前更加粗壮了些,因为还是春季,所以枝头上挂着的是绿色未成熟的桑葚。
我还是奋力够了够,摘了几颗桑葚,递给陆宇远和宋多米。
未成熟的桑葚其实酸涩得难以下咽,可我们还是笑着塞到了嘴里,当酸涩的滋味扩散在口腔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掉了下来,我没敢看宋多米和陆宇远。
陆宇远先开了口:“真甜呐!”
我和宋多米附和着:“是啊,真甜啊!”
作者简介:央北,原名张强,中国作协会员,现供职于青海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