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曾亮与晚清岭西文坛

2018-09-10 04:44滕小艳
北方论丛 2018年2期

滕小艳

[摘要]通过献疑,证明朱琦、龙启瑞、王拯、彭昱尧等人并非通过吕璜得以结识梅曾亮,梅曾亮不曾到过岭西。梅曾亮通过与朱琦等人的宴饮、通信等社交活动对岭西文人进行文学熏陶,他与朱琦等人的文学切剧,提高了朱琦等人的桐城文法水平,使岭西文坛之名在晚清渐起。梅曾亮对岭西文坛的主要影响包括:培养了一批尊崇桐城文法的岭西才士,促进桐城义法在岭西的开衍;促成了《涵通楼师友文钞》的编撰;奠定“岭西五大家”称号形成的基础。

[关键词]梅曾亮;桐城派;岭西五大家

晚清广西文坛,以“岭西五大家”成就最为昭著,从五大家与梅曾亮的诗文切磋关系考察,可窥见梅曾亮对广西文坛的影响。乾嘉时期,广西文学界总体寥寂,虽然天下太平,但是地处偏僻,“独文章著作之士未克与中州才俊争骛而驰逐”(《彭子穆遗稿序》),“粤中古文微乎微”(《题吕沧月先生集》)。嘉道年间,随着朱琦、龙启瑞、王拯、彭昱尧等人集聚京师,与梅曾亮交游宴饮,就古文切磋砥砺,广西古文之名渐起。正如龙启瑞所言:“梅先生尝日:‘天下之文章,其萃于岭西乎!”(《彭子穆遗稿序》)当时,以梅曾亮为中心的古文切磋圈子,可以说是广西人的文学沙龙,“诸君自司业池公、梅先生外皆吾粤人也”(《彭子穆遗稿序》)。梅曾亮与晚清广西文坛的渊源,曾国藩曾概括说:“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琦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皆步趋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欧阳生文集序》)除了吴德旋、吕璜以外,梅曾亮是联系桐城派与广西文坛的重要纽带,促进了广西晚清文学的兴盛。

一、梅曾亮与吕璜交游二说献疑

清中叶,桐城学派顺应时势崛起,强调文学思想内容(义)与艺术形式(法)的统一,要求言之有物、言之有序,反对拘泥于秦汉古文,崇尚唐宋古文。一时间,桐城文法风靡大江南北,“言古文者,必宗桐城”(《寄龛文存序》)。梅曾亮于钟山书院见到姚鼐,后二年拜姚为师,成为姚门弟子。姚鼐离世后,梅曾亮继主文坛,成为桐城派的中坚力量。

道光八年(1828年)三月,吕璜“以文就质于宜兴吴德旋明经,深获其益”,次年,他与吴德旋在杭州畅谈古文义法二十多天,“乃誉窥其深”。吕璜在《初月楼古文绪论》曾言明该书的编撰理由:“道光戊子,吴仲伦先生……过杭而璜遮留焉,住丛桂山房凡二十余日,所亲承口讲指画恐其久而忘也,条记之如左。”道光十四年(1834年),吕璜落职旋里,先后任职于榕湖讲舍、秀峰书院。此间,吕璜不留余力地播扬桐城义法,“后此粤西能古文者有五名家之目,实公有以开其先”“嘉道之际,永福吕礼北、临桂朱伯韩两先生始以桐城之文导乡党,马平王氏、临桂龙氏复起而和之,于是粤西之文且为世所指名”。可以说,吕璜在广西首开桐城文风。

道光十四年(1834年)以后,朱琦、龙启瑞、王拯、彭昱尧等四人先后人京,与梅曾亮过从甚密。朱琦等人与吕璜、梅曾亮皆有交集,那么,梅曾亮和吕璜之间,是否有交往呢?这一问题,目前有两种看法:一是认为朱琦等人是经过吕璜而结交梅曾亮;二是梅曾亮到过广西,得以结识朱琦等人。赵盛德《桐城学派在广西》一文说梅曾亮“通过吕璜、吴德旋的介绍,与广西临桂的朱琦、龙兽瑞,马平的王拯、平南的彭子显(按:“显”应作“穆”)来往甚密,这就是他与广西桐城派的重要骨干的初步接触”。赵文此言不知所据。但就目前资料考证,二人并无往来。

首先,吕璜和梅曾亮的诗文集及其他文献均未载有二人交游记录。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姚姬传先生事略》载吴德旋、梅曾亮、管同等人的小传,可以说是姚氏一派的“家谱”,其言:“仲伦名德旋……与恽子居、吕月沧以文相砥镞,诗亦高澹绝俗,有《初月楼集》。伯言名曾亮……诗天机清妙,皆为同人推服。”文中述吴吕二人的交往,却不见有关吕梅的文字。吕梅均为清代名儒,二人文学地位并不低,吕梅同时又与朱琦等人有交集,如有交游而未留下只言片语,似乎不合常理。

其次,查阅吕璜《月沧自编年谱》、吴常焘《梅郎中年谱》、张维和梁杨合著《岭西五大家年谱》,以及秦文的《<梅郎中年谱>补正》等相关资料,根据二人的生平行迹,吕璜和梅曾亮在时间和空间上似无交集的可能。吕璜长梅曾亮9岁,据《月沧自编年谱》,吕璜于嘉庆十五年(1810年)十一月第二次人京,嘉庆十六年(1811年)年以会试中式四十三名发浙江,以知县用。随后在杭州、奉化、镇海等地宦游。道光五年(1825年)十一月落职后,旅居杭州。道光十一年(1831年)三月才回到桂林,先后主讲于榕湖经舍、秀峰书院,直至道光十八年(1838年)卒于秀峰书院。考梅曾亮生平事迹,梅氏于道光元年(1821年)入都,道光三年(1822年)中进士,授广西知县,以双亲年事已高為由,辞不就。随后,梅氏主要居住在上元,在此期间曾到安徽宣城、安庆等地,或访亲拜友,或游览名胜,直至道光十三年(1833年)才又回到京师。由此,朱琦等四人通过吕璜、吴德旋介绍而认识梅曾亮的说法无从谈起。

如前文所述,赵文不仅认为朱琦等人通过吕、吴而结识梅曾亮,还写道:“四个人经常请教梅曾亮。这就证明梅曾亮曾一度来过广西。”这个观点无疑是不可信的。据年谱,道光十三年(1833年)梅曾亮回到京师,“居京师二十余年”(《柏枧山房文集书后》),龙启瑞亦言:“逮子穆与伯韩、少鹤、仲实先后集京师,凡诸公文酒之宴,吾党数子者必与。”(《彭子穆遗稿序》)可见,朱琦等四人都是在京城得以结交梅氏,梅氏并无旅桂之行。误会的产生,或源于梅氏中举后拜广西知县的史料记载,然梅氏并未赴任。

二、梅曾亮与朱琦等四人的交游

除了吕璜以外的岭西五大家成员,朱琦最先结识梅曾亮,在之后的欢宴聚饮中,王、龙、彭等三子相续加入,并与梅曾亮结下深厚的情谊。

(一)迹虽友而心师之:朱琦与梅曾亮

朱琦古文“挥斥万有,晖丽妍雅,兼方姚之长而扩其所未至”(《怡志堂文集叙》),他极力促进桐城派在广西的流播。朱、梅二人的交往始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夏,朱琦《张端甫遗集后序》言:“十九年夏余始至京师,即与上元梅先生游。”梅曾亮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所著《张端甫文稿序》亦可互证。

朱琦为官有声誉,与梅氏同朝为官,二人行迹似朋友,朱琦却是“心师之”:“琦识先生差早,迹虽友而心师之。先生亦谓琦曰:‘自吾交子,天下之士益附,而治古文辞者日益进。其后琦归,先生愀然亦引疾归。”(《柏枧山房文集书后》)据朱文,梅氏提高了朱琦的古文水平,而朱琦亦扩大了梅氏的影响力:请教梅氏的各方才俊日愈增多,治古文者水平更精进。《梅氏所藏<通典>后记》记有梅氏赠《通典》予朱琦的经历。其时,朱琦家贫,无力多购置书籍,梅曾亮购得版本较佳的明初刊本《通典》,遂将原先所藏赠予朱琦。“中有先生点定并辩识数处,又自记其岁月于书首”。看似简单的赠书举动,却含有传承文学衣钵的蕴意。朱琦之父朱凤森(字韫山)有诗集《朱韫山诗》,梅氏为之作序。十年后的咸丰七年(1857年),朱琦重刻父亲遗著并作《先大夫诗集跋后》,文中引梅氏赞父之语,可见对梅氏之敬重。

朱、梅二人诗文互酬频繁,内容也较为宽泛。《大雪示陈艺叔并简梅伯言农部》为哀时之作,“飞蝗所过地为赤,百钱难易斗米食”,描述天灾带来的疾苦。癸卯年,姚莹出狱,友人聚会闲聊台湾事,朱琦作《癸卯九月朔日集万柳堂宴姚石甫丈》。太平天国之乱,梅氏虎口脱险后,朱琦喜而作《闻伯言丈侨寓清江感赋》。此外,《饮伯言寓斋次和》《作生日》等皆为二人的交往印记。而在梅氏的诗文中,朱琦亦是“常客”,如为黄庭坚、欧阳修庆生的宴会上,朱琦、龙启瑞等均为座上宾。梅氏尚有《重九日集顾亭林祠饯朱伯韩》《赠朱伯韩》《赠朱伯韩归里》等诗文,足证二人情谊之笃厚。

(二)以文字受知爱于左右:龙启瑞与梅曾亮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龙启瑞与王拯同中进士。龙、梅现存最早的交游诗文为《次韵梅伯言翁赠陈颂南给谏即以送别》。陈颂南即陈庆镛,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以事诖吏议,左迁光禄寺署正”,降调后,梅曾亮作《赠陈颂南》诗宽慰,龙启瑞即和此作。丙午年,龙氏作诗两首,皆为游宴之作,一为《人日同人小集梅伯言翁寓斋》,一为《奉和伯言翁中秋忆昔游之作》。人日之作云:“席间……言翁肴馔精美不俗,时比之古文家望溪一派,因称为桐城风味云”,品佳肴而喻之为文学意义上的“桐城风味”,可见对桐城派追捧之深。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64岁的梅曾亮虽服京官,但已有渔樵之意。龙氏视学湖北,闻知梅氏要隐退,作《次梅伯言先生秋后南归留别都门诸子原韵》,诗云:“文字相镌越有年,幸忘年辈得交联。一从使节辞都辇,已少清谈共悦研。书至早闻归隐计,退耕不让昔人贤。他时傥遂升堂愿,记取桑园老屋边。”“越有年”点明二人相识尚不久,但因文字而结忘年交。“桑园”为梅氏所居老屋,龙氏之诗不仅叙述了二人交游清谈的过往,还寄寓期望自身学问得以入门、不忘梅氏恩情的情感。

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军攻下南京,梅曾亮有幸逃离。时龙氏刚除丁忧,并于咸丰四年(1854年)北上还京,途中作《立春日将买舟赴长沙寄怀梅伯言先生二首》等,为梅氏“周身幸自完”而喜悦,并期望梅氏“暮年萧瑟且加餐”。龙氏视楚学期间,通过书信向梅氏抒发无亲友可乐、无书籍可读之苦,直言楚地诗文鄙俗,雅音不识,从而抒发怀念“京师朋友之乐”之情,感叹“天下之文章,亦断然必出于京师而无疑也”(《致伯言先生书》),叹息“惟文字之饮,谅不如都门之盛耳”。

龙氏《经德堂文集》载与梅氏书信五通,最能体现师友情深者,为龙氏请梅曾亮为其父龙先甸撰写墓志铭的书信往来。道光三十年(1850年),龙启瑞视学楚北,十二月父卒,咸丰元年(1851年)春扶柩归葬。在舟上,龙氏写就《先大夫行略》,為传续先父功绩并寄予哀思,他“稽颡请命”“望空遥叩”,恳请梅氏为先父写墓志铭。这不仅因梅氏为“道德取信于当时,文章足传于后世”的名人,父亲的功名会因梅氏的才名得以远播,还因龙氏与梅氏“夙以文字受知爱于左右”(《上梅伯言先生书》)的师徒情。这番恳请,功利和真情并存。更能体现二者师友情谊深笃的,是龙氏以父亲所为的两件有功绩却未能载入史文的事件,咨询梅氏是否可写入墓志铭,这既表现了龙氏惶惶不知的谦虚态度,亦见其对梅氏的尊崇。咸丰二年(1852年),龙氏即收到了梅氏所撰的《台州府同知龙君墓志铭》。

(三)屡举胜朝归氏熙甫文相况:王拯与梅曾亮

关于王拯与梅曾亮的初识情况,研究者或语焉不详或叙述笼统。如柳春蕊言梅氏“与冯志沂、王拯、余坤、陈学受、朱琦研讨诗文之乐始于道光二十一年”,其文下注云:“梅曾亮《柏枧山房诗集》卷七多记载这时期古文同好谈艺论文之乐,如《月集偶成呈伯韩、小坡、艺叔、鲁川》《赠陈艺叔》《赠朱伯韩》等。”,让读者误以为王拯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已经结识梅曾亮。有关王梅交游的最早记载为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朱琦所作的《癸卯九月朔日万柳堂宴姚石甫丈》,王拯亦出现在聚会中。梅曾亮作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的《赠余小坡叙》言:“道光元年,余初游京师……又因伯韩得交小坡及冯君鲁川、王君少鹤。”据此,至少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王拯已通过朱琦结识梅氏,但不能断定王拯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已与梅氏交游。

王拯自幼并不专意于文,却对诗歌情有独钟,他自言“十余龄时即好为诗,读唐贤诗尤喜摩诘、太白,时时窃仿效为之”(《龙壁山房诗集自叙》)。在京师,王拯积极创作诗歌,偶作文则自认文辞低劣,不敢示人,然梅氏“诱掖扬导,屡举胜朝归氏熙甫文相况”。梅氏褒其文而诎其诗,特别是以桐城古文宗师比拟的点评,燃起王拯作文的热情,也提高了他的自信,其自云:“自吾文见许于先生者,虽位西刮目焉。”(《赖子莹哀词》)梅氏与王拯等人,亦有“赌书消得泼茶香”之趣:梅氏与王拯、邵懿辰等人皆嗜好归有光文。一日,为检试王、邵二人对归文的熟读情况,梅氏让二人指出归文佳作,王在纸上写《项脊轩记》,邵亦将书翻至此篇,这种同气相投的默契引得众人“乃相与皆大笑”(《书归熙甫集项脊轩记后》),类似的集饮赋诗场景成为王拯挥之不去的回忆:

向时居京师,独与梅先生及邵子位西、朱子伯韩数人者游宴相乐,风雨晦明,角巾野服,凡旬月间,必再三聚。(《韩斋雅集图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王拯所言:“不数年来,风流阒寂”(《韩斋雅集图记》),身为朝官,随时宦游,旅途中的王拯作《舟中独饮径醉忆京华诸子》《闻伯言先生南归》等怀念师友,《伯言先生主讲梅花书院》言:“梅花岭上梅花阁,阁里种花人姓梅”,巧妙嵌入“梅”字,名、物合一,寄托欣喜与思念。王拯亦会在书信中向梅氏倾吐近年的蹇运:乙冬南归后奔波于桂林、广州间,后接姊归养,上京途中患足疾,几瘫痪,幸得粤医偏方医治才得好转。他对梅氏的感怀之情也浸润于字里行间:

锡振自出京师,所为文亦数十,未能悉寄,且恐烦扰。谨即病中所为一二求教,断不能进不识。犹能如在京师所为与否?唯教之而示以所宜然风便附此,以报拳拳,且一扬其平生浅陋之怀。(《与梅伯言先生书》)

接姊归养,是王拯为官之初的夙愿。王拯曾作《耍砧课诵图》与《序》,感念大姊的养育之恩,梅氏作《王少鹤耍砧图》诗赞之,可见情谊之笃。

(四)得先生一言以为定:彭昱尧与梅曾亮

彭昱尧年十余岁补县学生,试常高等。道光十五年(1835年),学使池生春按临浔州,一见彭氏,将其目为国士,并携至桂林,欲以毕生所学教授。此时,王拯亦因池生春得以结交彭子穆,“三人者相爱重”,惜一年后,池生春离世。但王彭二人却“以文章道义为切刷历十余年,颠倒离合久而情性弥相笃”(《彭子穆墓表》),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尽管池生春认为彭昱尧才华卓越、与众不同,但该观点并未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同。彭氏屡次乡试,直到道光二十年(1840年)才举于乡,但五会试皆不第,遂在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对仕途的追逐。尽管数困公车,但彭昱尧的古文水平却不断提高,并对地方文风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乾嘉以前,“粤人士希为古文词”(《彭子穆墓表》),彭昱尧出,乡人多效仿其文。彭氏初锐意治诸经,为古文词奔腾浩瀚,有苏洵、轼、辙父子之风。在池生春的教导下,文风“未有不日月变化者也”(《彭子穆墓表》)。后吕璜罢官自浙归,主桂林书院,彭氏“以所质于楚雄者质之”(《彭子穆墓表》),文风归向桐城派。梅曾亮与彭昱尧的相识,实由王拯引荐。龙启瑞《彭子穆遗稿序》曾言:“平南彭子穆昱尧差后出……至京,介王少鹤锡振得交梅先生伯言。”结交梅氏后,彭氏文“盖数变”。

梅彭二人最晚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已结识,时梅曾亮六十大寿,众人宴饮于龙树寺,王拯《龙树寺寿燕图记》:“同会者监利王子寿、曲阜孔绣山、桂林朱伯韩、平南彭子穆、代州冯鲁川、临桂唐子石、位西及余合九人。”彭昱尧对梅曾亮敬慕非常,“得先生一言以为定”(《彭子穆遗稿序》),梅曾亮的点评多集中于《致翼堂文集》,其语简洁明了,一语中的,评语如“但尚少妙趣”(《与吕介存书》)“此立似熙甫妙处”(《马氏姊哀辞》)“详实,体裁亦得,少有疵句”(《谢氏家庙碑》)等,一以桐城为宗。

(五)梅曾亮与朱琦等人的文学互动形式

在文学创作上,朱琦等人“一以先生为归,俟其可否为轻重”,从上述交游经历可知,他们与梅曾亮的文学切蒯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众人在京时的“文字饮”;二是游宦在外时的“鸿雁传书”。

1.为文字饮:京中聚会,日夕讲摩

“诗酒宴饮,日夕讲摩”是梅曾亮与朱琦等人文学交往的主要方式,“迹似友”,实为师。梅曾亮的文坛之名自有神奇的魔力,京朝官朱琦、王拯等人“时时载酒从先生游”(《受经台记》),饮酒作文,相互评鉴,且“得先生一言以为定”(《彭子穆遗稿序》)。众人将梅氏的点评当成至理名言,倍加推崇。朱琦曾言:“是時,同里诸君……在京又皆呢伯言为文字饮,日夕讲摩。当是时,海内英俊皆知求姚先生遗书读之,然独吾乡嗜之者多。”(《自记所藏<古文辞类纂>旧本》)

聚会宴饮,讨论诗文,除了前文所述以外,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梅氏在龙树寺的六十寿宴,亦是众人摹写最多的场景。王拯作《三月廿五日梅伯言先生(曾亮)六十生日》《龙树寺寿燕图记》,朱琦作《伯言先生六十初度》等。此次宴会,同集者除了梅、朱、王、彭等四人以外,还有王柏心、孔宪彝、冯志沂、唐启华、邵懿辰等,众人雅集唱和,分韵作诗,其乐融融。深得桐城义法的龙启瑞在评论他人作品时亦标榜归有光、姚鼐等人,其言:

“所作诗文……大约古澹而味弥长,质直凄恻而情益永,盖学临川几得神似,而清微淡远,则又震川学史记之文也。”(《复杨性农》)

梅氏对朱琦等人的点评,褒贬相参。其对彭昱尧的指点尤多,梅氏言《谢氏族谱序》“文势散漫”,《读蔡仲之命》“以义论古得其大意。荆公多有之,行文则问有弱句”。彭昱尧有的文辞过于繁缛,梅氏则望其行文简省,如言《谢绍甫府君墓碣》“前半再少简则高古矣”,评《龚林两孝廉哀辞》“两文皆失之每繁。繁则少妙趣”。梅氏有新作,亦乐于与晚辈交流,如《夜集偶成呈伯韩小坡艺叔鲁川》等。风云际会,易于消散。朋友故旧纷纷离京,梅氏不免孤单,并在《与朱伯韩书》等诗文中抒发归留的矛盾。不久,梅氏也离开了人事涣散的京都。

2.鸿雁传书:远游在外,呈请就正

除了梅曾亮以外,朱琦等四人不免宦游。如此,他们之间的古文砥砺也由雅集唱和转为“鸿雁传书”。即便局势动荡,师友间的诗文切磋亦不荒废。龙启瑞《上梅伯言先生书》言:“闻先生陷危城中,曾作二诗感怀,末由奉寄……前岁《感怀二律》并今岁立春日《寄怀》、近作附录呈正。”

梅氏善治古文,为人豁达,不吝指教晚辈。所到一处,即在书信中呈示邮寄地址,便于友人交流、弟子求教,龙启瑞曾言:“尤知先生之心之不忘吾党也。”(《复伯言先生书》)而梅氏亦将晚辈的求教当作乐事。龙启瑞直言,天下善治古文的人不多,而善治古文又能以师友之态指导晚辈大家,类如韩愈指点皇甫浞者,梅曾亮首当其冲,其言:

人生而知治古文者鲜矣,能治古文而并世之人有义兼师友质疑订正者,则自退之籍浞外,盖无闻焉然……比尝与少鹤言,继自今,吾党有所作当一以寄正于先生,谅亦先生之所乐而不倦于勤者耶。(《上梅伯言先生书》)

聚时宴饮切磋,在外交通声气。正是在这种轻松愉快的切磋氛围中,朱琦等人的古文技法日愈长进。

三、梅曾亮对晚清岭西文坛的影响

通过文人雅集、切磋砥砺,梅曾亮与晚清广西文坛主将朱琦等人建立起紧密的师友关系。梅曾亮的奖掖和提携,不仅提高了朱琦、龙启瑞、王拯、彭昱尧等人的古文水平,他对广西古文家“天下之文章,其萃于岭西乎”的赞誉,奠定“岭西五大家”这一称号形成的基础,亦使荒芜已久的广西文坛声名鹊起。可以说,晚清广西文坛的繁荣和声名的崛起,梅曾亮功不可没。

(一)培养一批影响岭西文风的才士

在与梅氏的文学砥砺过程中,朱琦等人的古文技法不断提升,文学创作已可独当一面,“盖道光朝魁伟振奇人也”,成为桐城后起之秀。朱琦在学习桐城派的同时,“能自以才力充拓之”,所有文气“沛然有余”(杨传第《怡志堂诗集序》),龙启瑞文明达朗畅,“意尽则言止,词足而理明”(《读清人文集别录》),王拯文效法归有光“使人寻味而不忍释”(《又书定甫碑传铭赞等文稿后》)。彭昱尧作诗,先习唐人,后仿苏轼,作文则先类柳宗元被贬永州之前,师从梅曾亮后“其神韵益近震川”,他的诗文“皆分为二等,每变益上要充”(《彭子穆遗稿序》)。他们各有特色,同时又都以桐城为底蕴,成为广西古文创作的风向标,诚如谢元福所云,嘉道之间,吕璜、朱琦以桐城派文法引领乡里创作,王拯、龙启瑞和之,“粤西之文且为世所指名”。

(二)促进《涵通楼师友文钞》的刊刻

《涵通楼师友文钞》成书于咸丰四年(1854年),龙启瑞、朱琦、唐启华集师友之文刊刻,并以唐启华居室名为《涵通楼师友文钞》,涵盖吕璜、彭昱尧、朱琦、王拯、梅曾亮、龙启瑞、苏汝谦的诗文词。龙启瑞致信梅曾亮,介绍了编撰情况,言明其文已从朱琦抄本录用,并向梅氏索要诗稿:

凡十卷今已装订印行,诗钞拟俟续刻。盖赀与日皆不能给,而先生诗集从前未经录出,不知能以副本见寄否?(《上梅伯言先生书》)

朱琦言编书是因世道混乱,“恐文字散逸”(《柏枧山房文集书后》)。作为主要编撰者,唐启华在序言中叙说编书缘起。序言不仅梳理了师友互识的过程,还抒发了对京城唱酬之乐的怀念,以至于在桂团练,亦不能忘怀,遂将往日存录的文稿编缀成书,其言:“付之剞劂,并附诗词于后。庶所闻于师友者不致散佚云。”《涵通楼师友文钞》第一次把吕璜、梅曾亮、朱琦、龙启瑞、王拯和彭昱尧的作品汇集一处,并以文稿形式首次呈现梅曾亮与朱琦等四人的师友关系。

(三)奠定“岭西五大家”称号的形成基础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侯绍瀛洲撰《粤西五家文钞》,五家为吕璜、朱琦、龍启瑞、王拯、郑献甫,彭昱尧未在列。谢元福《粤西五家文钞序》亦指明粤西文坛与梅曾亮的渊源:“……粤西之文臣为世所指名。上元梅郎中伯言至谓:海内文章,殆在粤西。”侯、谢二人是受梅氏之语的启发,同时为彰表先贤而结集出书。1934年,黄蓟从《涵通楼师友文钞》将彭昱尧《致翼堂诗文钞本》析出,合以吕、朱、龙、王等人的集子,于1935年编成《岭西五家诗文集》,至此,“岭西五大家”的成员最终确定。

四、结论

梅曾亮不仅是文学巨匠,还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在龙启瑞等人眼中,梅曾亮是文德兼备的文人,因而得到了上天的庇护,这表现在梅曾亮于“太平天国之乱”中逃脱虎口,并在杨至堂的帮助下刊刻文集。众人称赞梅氏“文继方姚合起衰,乾坤无术老奇才”(《逆贼陷江南感怀伯言先生》),将梅氏视为桐城古文的正宗。龙启瑞《伯言先生诗集刻本题后》言:“丁未,都门读先生诗稿,即以北宋名家相许,先生以为知言。”一赞一许间似有相互标榜的意味,但更能反映二人对桐城派尊师唐宋的认同及梅氏的自信。太平天国之乱,朱琦回乡筹办团练,“但忆梅先生语,太息而已”(《自记所藏<古文辞类纂>旧本》)。梅氏离世后,朱琦等人更念之深远,朱琦言:“去年读竞曾书后,流涕师门奉瓣香”(《重读<柏枧山房遗稿>有感》),王拯亦发出“青山瘗骨能孤弱,破瓮传书定枣梨”(《伯言先生之丧》)的悲叹。梅氏逝世一周年,朱琦、王拯等人在城南龙树寺设奠祭祀,席间再赏梅氏《寿燕图》,众人发出“湖海苍茫遗老尽,文章涕泪来年深”(《席间重展梅先生寿燕图再题一律》)之感慨。10年后,经过梅氏故居,朱琦亦不免感慨唏嘘,想起诗酒交会的往事,作《过芳山寓斋》纪之。梅曾亮文学和人格的双重影响,铸就了其在朱琦等人心中不灭的痕迹,亦给广西文坛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