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常 黑龙江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北方文学》《延河》《辽河》《连云港文学》《散文选刊》等。获第二届《林中凤凰》短小说大赛二等奖。
我和老杨在老马的回民馆里喝酒。水爆肚,凉拌腱子肉,外加一斤牛肉馅蒸饺。这是很奢侈的一顿饭,是他请我的。他隔三差五就拉着我下馆子。他说钱对于他来说没啥大用,他就一个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不知从哪忽然就滚来一大团黑云,地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风,许多尘土和塑料袋贴着水泥路面疾跑,像受到了惊吓。
老杨四十岁,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三年前和媳妇离了婚。他媳妇我见过,比他小八岁,长得瘦,像纸剪出来的一样,脸长得还算不错。
老杨下岗后,靠四处打零工赚钱。去年他找到了我,这之前我俩不常联系。那时我正在鑫富源工地干活。我做买卖赔光后干了两年的钢筋工,后来因为能看明白图纸,就给一个包钢筋项目的人当了扒票员。那天老杨先和我一同回忆了一下我俩上高中时的友情,又请我吃了一顿烧烤,然后才说明他的意思。他想进我们的工地干钢筋活。我在钢筋组里说话当然好使,第二天他就进了工地。
马上就要下雨了,街上的人四处乱跑。
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一会儿。他一口干掉杯中的酒,走出了门。
你去哪?我在后面问他。
他转回脑袋,嘻嘻地冲我笑,眼角和脖子上都是深深的褶子。“一点小事。”他说,神秘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睛很小,眼白发黄,左眼的眼皮上长着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痦子,像落了一只小苍蝇。
他走出门,先缩着脖子向天上看了一眼,然后开始用双手拍打衣服。他衣服上落满了灰尘和黄色的铁锈,他一拍打就窜起一股细小的尘烟。我们上午还在工地,下午没活才出来喝酒的,都还穿着工作服。拍打完衣服,他向街对面走去,花白的头发在风里一起一伏。街上的人都急匆匆地跑,只有他慢慢地走,脚步拖拖拉拉的,像是肩上扛着很重的钢筋。
我向对面看去,是一家足疗馆,曼丽足浴。我想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天越来越暗,像是黄昏。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只粉红的塑料袋在空气中打着旋。忽然一声炸雷,吓得我一哆嗦,震得饭店橱窗的玻璃嗡嗡地响。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我一边喝酒,一边发挥我的想象力,想象着他如何走进足疗馆,又如何同老板娘交涉。他应该很害羞,因为他穿着带有一身铁锈的工作服,这让他失去了自信,口气难免软弱没有底气。想到这,我又喝了一口酒,接着往下想。他被一个妖艳的女人领到一个小房间。房间是用胶合板隔离出来的,很局促,也不隔音……
没想到不到十分钟他就出来了,我暗自笑了笑,有点鄙视他。
他立在足浴馆的门口,忧伤地看着天,雨下得正大。他没有冒雨往外走,也是怕把自己浇成落汤鸡。我放下酒杯专注地看他。他贴着墙,蹑手蹑脚地走到足浴馆旁边的建材商店的雨棚下,那里雨浇不到他。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摸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叼在嘴里,把烟盒丢在脚前的水流里。烟盒在水中打了一个转,顺着水流飘向了远处。他又去上衣口袋里翻打火机。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他站起来,手伸进了裤兜,掏出了打火机,把烟点着,又蹲了下去。
雨一直下,我隔着雨幕看着他瘦弱的身影。使劲抽完烟屁股,他垂下头,脑袋像夜色那样沉,额头离膝蓋只有一拳远。满天都是雨点子。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被猴群抛弃的小瘦猴子。
后来,好多天了,我忍不住问他,带着嘲讽:“你也太不行了,那天去曼丽足浴刚十分钟就出来了。”
他很不好意思。好半天,他说:“我是想去看看我媳妇,听说她在那上班,但那天去时才知道,她又换了一家足疗馆,在南方。”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