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东
对于大多数民营企业来讲,不要为强为大而刻意追求,更不要违背规律,拔苗助长。倒下的许多民营企业,往往都是盲目扩张、拼命铺摊子、滥用杠杆的结果。
5月1日,浙江金盾风机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对前董事长周建灿坠楼死亡后遗留下的一系列问题作出说明。公告称,周建灿控制的金盾集团及相关企业已进入破产程序。金盾集团及相关企业的自查结果显示,周建灿、金盾集团及相关企业涉及到的债务总额约为98.99亿元,其中金盾股份被牵涉到的债务及担保金额约为29.11亿元。
而今年1月30日,金盾股份曾披露的一份业绩预告还十分靓丽,预计公司2017年净利润将达到8000多万元。本该欢欣鼓舞的日子,可是公司董事长周建灿却令人意外地在一家大酒店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仅55岁的生命,留下无尽的悲痛和深刻的教训。
光鲜的业绩披露掩盖不了沉重的债务,局外人看不明白,唯有深陷债务漩渦的周建灿心知肚明,扛不住的千钧重压使他把伤痛和责任留给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让人唏嘘不已。
辉煌的创业史
创业之前,周建灿在当地基层当了几年的土管员。1989年,26岁的周建灿在下海潮的裹挟之下,丢掉铁饭碗,用借来的3万元,开办了一个作坊式的消防配件厂,既当老板,也当工人,靠着诚信经营和提高生产效率,生产出来的产品与行业中同类产品相比生产效率更高,生产成本更低,使得其生产规模得以不断扩大,也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9年后,周建灿兼并了余姚一家消防器材厂并创立浙江金盾消防器材有限公司,从此走上一条产业化发展的路子。2014年12月,公司股票在深交所成功上市,成为通风行业第二家在创业板上市的公司。
从3万资金到93亿的市值,周建灿的事业如烈火烹油,1万多个日日夜夜,周建灿和金盾股份这30年,很不容易,一路风风雨雨,打拼过来。他从消防器材做到地铁、隧道、核电、船用、民用与工业等领域,包括风机、消声器、风阀等通风系统装备研发、生产和销售。特别是风机,当地商会称,“在金盾制造系中,金盾风机可谓周建灿创业历程上墙外开花的神来之笔”。
周建灿生前为人低调,热心公益,媒体披露,仅在2006-2008年期间,周建灿慈善捐助记录就接近2000万元,显示了一个企业家博大胸襟和社会责任,也为企业全体员工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和人格魅力。
鲜花和荣誉也接踵而来,周建灿曾是绍兴市劳模、绍兴市人大代表,企业已经连续9年跻身“中国企业500强”,连续16年跻身“中国民营企业500强”。2017年,同为周建灿名下的盾安集团在浙江百强企业中名列第27位,解决了2.9万名员工就业。
盲目扩张导致资金链断裂
中国民营企业有很多不是饿死的,而是撑死的。金盾就是典型的案例。
2017年,盾安集团合并报表总资产648.8亿元,净资产225.2亿元,资产负债率65.3%;全年销售收入586.1亿元,利润总额17.6亿元。
在外界看来,盾安集团这次“债务风险”来得有些突然。杭州某信托公司相关业务负责人称,“我们一直以为盾安集团不缺钱”。盾安集团持有的江南化工股权并未质押,直接和间接持股的盾安环境股票质押比例也不高。
此前,大公国际2017年5月出具的盾安集团《主体与相关债项2017年度跟踪评级报告》亦显示,截至2017年5月25日,盾安集团本部并未曾发生信贷违约事件,大公对相关债项信用等级维持A-1,主体信用等级维持AA+,评级展望维持稳定。
然而,盾安集团在报告中称,2017年下半年以来,市场资金迅速抽紧,致使盾安集团出现发债难、融资成本不断提高等问题,导致企业消耗大量自有资金,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流动性困难。
这一切都归咎于周建灿盲目扩张的经营。
就在1月26日,上虞政府门户网站称,金盾集团联合央企国电投中标了孟加拉国建超临界燃煤电厂的项目,投资总规模25亿美元。电站运营,也是其未来战略之一。
消防业务曾是周建灿极为看重的主业,有一年多时间致力于由单一设备向系统集成的转型升级。这应是周建灿在冷静思绪下的战略扩张。
但2002年5月,周建灿开始涉足房地产。他和世纪华通实控人王苗通名下的浙江华通控股集团成立浙江金盾华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双方各持股50%,注册资本6000万元。
2007年7月18日,浙江格洛斯无缝钢管有限公司成立,注册资本6.2亿元。总投资10亿多元的格洛斯无缝钢管项目,则是周建灿的一个大手笔。
2010年5月20日,杭州湾上虞工业园区内面积1856亩的金盾工业项目,建设中的燃气拖车、自动灭火系统和大直径钢管等三大项目,成为金盾集团的重头戏。当时,周建灿计划投资30多亿元,在此建造特种钢管项目和年产20万吨大直径钢管铸锻件及深加工项目。
此外,2010年3月31日,金盾集团对外投资浙江蓝邦控制系统有限公司,认缴金额1020万元,主营新能源汽车控制技术开发,2011年4月8日,金盾集团还以3000万元认缴10%入股绍兴上虞金汇小贷公司。
随着多元化扩张,企业背负的债务越来越沉重。钱从哪里来?除了公开的上市公司股权质押,银行信贷、私募产品,还有高杠杆的P2P融资乃至民间融资即高利贷。
有形的产业扩张,伴随着无形的融资成本抬升。扩张需要钱,融资需要成本投入,也需要按承诺期兑现还款。但企业经营的利润无法跟上企业扩张的步伐,无奈之下,周建灿玩起了八个茶壶七个盖的游戏,靠不断变动茶壶盖来保持茶壶的水温,在资金运作上难免拆东墙补西墙。
可是一旦茶壶盖越来越少,资金链断裂,债主就会蜂拥而上,找上门来要债,债务危机凸现。
谁是压垮周建灿的最后一根稻草,眼下还不得而知,不过一些公开的数据可以显示其承受的巨大压力。
仅以上市公司股权质押为例,2015年4月9日,周建灿就将其所持1600万股股份质押给了海通证券(占所持股份总数的93%);周建灿的儿子周纯也将770万股质押了出去(占所持股份总数的89%)。上述质押,距离金盾股份创业板上市仅4个月。
无所不能的膨胀心理
周建灿算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但成功的企业家易犯无所不能的颠覆性错误,主要表现为:
一是同质化扩张,市场容量有限,产品滞销,摊薄企业利润,最终导致亏损。
作为中国光伏业的巨头,赛维曾经创造了巅峰式的辉煌,头顶世界第一大太阳能多晶硅片企业的桂冠,赛维董事长彭小峰凭此一度跻身新能源首富。当产业步入寒冬期,资金链的断裂、近300亿的巨额债务缠身、供应商的逼债,2012年赛维不得不走上破产的风口浪尖。
光伏双子星中的另一颗,全球最大的光伏产品和面板制造商尚德,作为首家在纽交所上市的中国民企,尚德上市后2年,董事长施正荣花钱大手大脚,其一年仅花在企业社会责任相关活动上的资金就有6000万之巨,倘若尚德有活动要在北京举行,首选钓鱼台国宾馆,施正荣也曾是中国首富,风光无二。2012年也走上破产道路。
两家企业都是因盲目扩张而自食其苦果,当地政府为了出政绩,也极力鼓动两家企业扩张,要政策给政策,要地皮给地皮,要贷款给贷款,宠着护着,结果是“溺爱出佞子”,手中的宠物成了烫手的山芋。
二是盲目跟风,哪样赚钱做哪样,多元化扩张,主业荒废,多元化成了多根绞索。
三九教父赵新先雄心勃勃,将国际巨头GE作为自己的榜样。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三九便开始其多元化之旅,三九的触角伸向许多非医药行业。在1999年7月与GE总裁韦尔奇的对话中,赵新先首次提出三九的“500强”理想。其时三九已经完成了1994—1998年以低成本为主题的第一轮扩张。在此期间,赵新先以“革命火种”自居,将一起跟他打天下的一批骨干分子派出去“搞兼并,抢资源”。慕于赵新先和三九的威名,很多地方政府将企业拱手“白送”给三九。从1995到1997年底,共收购企业近50家。其中,承债式收购几乎占了一半,三九兼并的是一个个别人扔给他的“烫手的山芋”。
多元化战略付出的是惨烈的代价:三九在非药业领域的扩张结果是无功而返,赔本赚个吆喝。轰轰烈烈的“百县大战”几乎全军覆没;“老少边穷”地区发展战略,仅河南兰考一地的投资损失就达5000万元;郑州的少林汽车项目,6000万元打水漂;太原洗衣粉厂项目,7000万元血本无归;邯郸啤酒厂项目,又损失1500万元,还闹个官司缠身。
为了扩张,举债企业要承担财务风险。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一旦资金链断裂,企业则面临断炊的风险。
血的教训
有人说周建灿坠楼的原因是“抑郁”。创业注定是一件孤独的事情,长期背负期望,压力过多,很容易导致抑郁症,4年前,同是上虞的另外一位企业家——闰土股份董事长阮加根,其坠亡之因,也归于“抑郁”。要想不抑郁,必须汲取无所不能的教训。
首先,要有自知之明,一时的成功不代表永远会成功,一方面的取胜不代表各方面能逞强。
有些企业家总以为自己是个神,一旦在某个行业做成功了,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如今,中国企业普遍染上了“浮躁病”,企业的“池塘”越来越宽,企业倾向多元化,一旦有了一点市场进展,或者一种产业做成功了,就觉得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以为自己是个全才,要把触角伸向市场各个领域,搞多元化竞争,卖牛奶的要去造汽车,搞运输的要去IT市场抢食,结果多元化成了多根绞索。
13年前,山东最大的民营企业万杰集团的董事长孙启玉突然失踪,面对几十亿元的巨额债务,他选择了躲避,一走了之。孙启玉曾经豪情万丈地放言:“地球上任何一点都可以成为中心”,而被孙启玉自诩为地球上的一个中心——万杰集团真的曾经闪烁辉煌过。
毋庸置疑,孙启玉的事业曾一度风生水起,他瞄准了市场制高点,先后创办了万杰医院、万杰纤维、万杰织造、万杰制药等一批竞争力强的高科技企业,逐步探索出了一条科技产业化、工业现代化、管理科学化、精神文明化的民营企业发展道路。万杰集团也发展壮大为拥有76家子公司及分公司,110亿元总资产,员工12000多人,以化纤纺织、医疗医药、教育商贸等综合发展的国家级大型企业集团,是一个立体化的企业航母,2003年实现各业总收入75亿元。集团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120家试点企业集团之一,进入全国500强,也是山东省21家特大型工业企业之一,成为山东省民营企业的老大。
在此情势下,孙启玉头脑发热,又向陌生的行业——钢铁渗透,想做中国民营钢铁企业的大佬。正是在这种无所不能的浮躁心理操纵下,孙启玉把赌注押在钢铁上,结果是输得精光,陷入债务深渊。
其次,要量入为出,谨慎融资,特别是不能拿高利贷饮鸩止渴,也不要轻易上市。
为了融资,德隆集团长期开出18%年息甚至更高的回报率进行融资,这在市场上人所共知。德隆在某省会城市租了四五层楼,以四星级宾馆的标准进行豪华装修,每年房租就高达1000万元,里面的工作人员有80多人。按此估算,德隆在此地融资的成本在20%~30%年息左右,其年收益必须要达到50%以上。如此高息融资,必然带来高风险。
企业资金紧张,然而多数银行又拒贷,所以不得不以高利息的民间借贷方式维持企業运转,而高利贷的利滚利、息生息,让企业家们不堪重负。自2016年以来,周建灿一共为民间借贷支付了17亿元的利息,其中一笔2.1亿元的借款,光利息就偿还了5.9亿。利息要比本金还高,于是很多人选择了借新还旧、以贷养贷,于是债务越滚越大、利息越还越多。
一直以来,融资难、融资贵都是民营企业家们的“心头痛”。虽然国家近年来在大力倡导“扶持中小企业”“输血实体经济”,可是往往只停留在会议上谈一谈、文件上摆一摆的层面,到了真正落实之处,银行等金融机构还是会更愿意把资金流向国企、流向地产等更容易赚钱的行业。
再次,要认真揣摩政策趋势,不要犯背离政策走向的决策错误,不要耍小聪明。
很显然,周建灿盲目扩张的决策与国家“三去一降一补”的政策走向背道而驰。一脚踩空,脚脚落空。这样的教训在民营企业家身上数不胜数。
2003年1月,前海鑫集团董事长李海仓突遭横祸,令彼时年仅22岁、还在海外求学的李兆会猝不及防。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海鑫集团这个当时总资产已超过30亿元人民币的“钢铁帝国”需要有人撑起家业。重孝在身的李兆会受命于危难之间,一夜之间,成为豪门少帅。
也许是年少轻狂,接班伊始,李兆会急于要让外界打消他是一个“花花公子”、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的形象,急于要树立自己的权威,过早地将忠诚而又富有管理经验的老臣一脚踢开,犯了接班大忌。接下来,李兆会又无视市场规律,逆流而上,犯了极其低级的决策错误。当时,全国钢铁企业出现大面积亏损。李兆会面对这一严峻形势,却毫不理会,非但没有压缩产量,反而恣意扩大生产规模,从2005年下半年钢价下滑开始,李兆会便将父亲留下的旧高炉和炼钢炉统统拆掉,重建新炉。可折腾了一阵子,扔进去好多钱化为灰烬。
尽管李兆会此前出国留学,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蒙纳士大学学的是企业管理及现代营销专业,但理论和实践一旦脱节,失败不可避免。
因此,民营企业家一定要花功夫钻研国家产业政策,只有与国家政策合拍,企业才能走上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
(作者为财经媒体专栏作家,晶苏传媒首席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