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
变化,本是人类发展的普遍性动力,很难作为一个个别特征而存在,但于我而言,就是如此。出生时,岁月跌宕;数年后,变革肇始。一变四十年,我成为这个时代的受益者,也深深受到常变之争的困扰。每当此时,回忆就常常成为我焦虑时的调节器和困惑时的校准仪,帮助我走在路上,不至于太过彷徨。
我出生在德令哈,小时候,市中心十字路口的空旷地常常用来拴骆驼和马,不用说,骆驼是周边甚至更远的蒙古族骑来的,马往往是藏族人的坐骑。每当家里来了牧场的亲戚,父亲的眼睛就会发亮,煮肉、喝酒,聊着牛羊的膘情,草场的肥瘠,常至深夜。没有亲戚到访的日子,父亲常常手捧厚重的《格萨尔王传》吟诵讲唱,委婉,动听之至,余音颤颤地,直到今天。再后来,家里有了电视,动画片《花仙子》的电子音乐代替了父亲婉转的吟唱,儿时的我迅速背叛了他。
在80年代初中期,女性的着装还是一片灰蓝。我对女性美的全部启蒙来自邻家的哈萨克族阿姨。她是一位家庭主妇,家里的火炉上永远沸腾着一锅羊肉,茶几上永远规整地摆放着青稞炒面、整齐切片的酥油、洁白的奶渣曲拉和那并不常见的白砂糖。滚烫的奶茶端来之后你需要自己调制。记忆中我常常被哈萨克阿姨那颜色并不鲜亮的裙子拽住视线。即便那样,它是裙子,还是暗花纹的裙子!还配着紧身的裤子!虽然多是秋裤。多年后我穿着自己人生中第一条长筒袜时,总在内心暗暗叹息:哈萨克族阿姨要是有这么一条长筒袜,她该是多么婀娜啊。
小时候,父母把我托在同一个家属院的“奶奶”家。既没有奶奶也没有外婆,且汉语不够好的我一直以为“奶奶”就是那位老人家的名字。她似乎是华北人,头发整齐地绾着一个髻,穿着小人书《铁道游击队》中女性常穿的斜襟褂子,纯白的。多年之后我自己带孩子焦头烂额之际最纳闷的是当初“奶奶”带着我和她自己的孫子时是如何保持衣裳洁白如新,头发纹丝不乱的?后来,我们搬了家,渐渐地没了“奶奶”的消息,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整齐地绾着发髻,穿着洁白的斜襟褂子。
记忆的碎片就是如此,常常没有逻辑,也并不连贯。可这些点滴就是那么执拗,像雨夜里穿墙而来的嘀嗒声,常在踌躇难眠之际提示我。
1964年,台湾诗人痖弦在他的诗歌《如歌的行板》中写道:“世界老这样总这样/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了解到这一点,便可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