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毁的国宝

焦小麦 竞仁文化

下午五点，南江市人民文化广场上人声鼎沸。广场正中央搭着一个宽大的台子，台子上，几个戴着面具的人正在卖力地表演。他们身穿五彩斑斓的衣服，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一个身穿青色袍服、头戴黑色面具的人，跟随音乐鼓点的节奏挪动着步子，看上去神秘而庄重。台上展示的正是南江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朱家寨傩戏，而被围在正中央的，则是朱家寨傩戏的传承人万大爷。

南江市朱家寨是个偏远的村寨，那里的傩戏有上千年的历史，不久前被一个来南江旅游的记者无意中拍摄并大篇幅报道之后，朱家寨傩戏便声名鹊起，受到了南江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不但成为市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片，而且还在市文化馆里开辟专区，成立了“朱家寨傩戏展览馆”。

明天就是展览馆的开馆仪式，今天，由南江市文化局牵头，特别邀请万大爷和他的六个徒弟一起在文化馆旁边的广场演出，一来是为了扩大影响，二来也是为第二天上午的开馆仪式造势。本着“遗产传承，从娃娃抓起”的精神，苏校长也被邀请参加了开馆仪式。今天上午，组织方临时通知要他带一名学生代表参会，仓促之间不好找人，苏校长只好临时把自己的儿子——霍铁带了来。

这会儿，苏校长正和市文化局的几位领导坐在前排观看。霍铁想去人群中感受“看戏”的氛围，便离开座位，挤在人群里欣赏精彩的傩戏。尽管是在热闹的市区进行表演，但霍铁还是能感受到傩戏的独特魅力。尤其是万大爷的表演，虽然他已是七十岁高龄，但一招一式仍然扎实到位，引起了观众的阵阵喝彩。

“都说傩戏的面具漂亮，果然不错！”这时，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啧啧赞叹说。

“小伙子，外行了吧！”旁边一个正看得兴起的中年人笑着说，“除了面具，今儿你最应该欣赏的是‘一丈青！”

“‘一丈青是什么？”

见他满脸疑惑，中年人越发得意，指着台上说道：“看见万大爷身上的那套戏服了吗？那可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名叫‘一丈青。这套戏服可有年头了，据说是从明朝传下来的。前些日子，有个英国收藏家出价80多万，愣是没买走。”周围的人听了，不禁都踮起脚尖往台上多看了两眼。

“这是想等着升值？”旁边有人插话道。

“人家万大爷觉悟可没你这么低。”中年人哈哈笑着说，“万大爷说了，趁着明天展览馆开馆，就要把这‘一丈青捐出去。以后这身行头可就成为文物、国宝了，万大爷穿这身衣服表演，也是最后一次了。”周围的人听了，都赶紧认真观看起表演来，生怕错过了这宝贵的机会。

六点钟，演出结束，意犹未尽的观众渐渐散去。文化局的领导和其他受邀参加明天开馆仪式的有关人士耐心地等待万大爷和他的几个徒弟卸了装，然后大家一起寒暄着往旁边的文化馆走去。几名工作人员抬着一口大箱子紧随其后，旁边还跟了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看这架势，箱子中装着的应该就是国宝戏服“一丈青”了。

文化馆一共三层，新成立的“朱家寨傩戏展览馆”占据了第三层最大的展厅。以万大爷为首，一行人作为开馆前的第一批参观者，按秩序走进了大厅。展厅宽敞明亮，里面陈列着最近紧急征集到的一些傩戏文物，多数是各式各样的面具。在展厅的正中央，悬挂展示着几件傩戏表演用的服饰。这些戏服的正中央，则是一个高高的小展台，展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立式木质衣架。

“不瞒您说，”文化馆的张馆长看了一眼那个空展台，恭敬地对万大爷说，“我们馆里的这些戏服都是现找人做的，不是啥值钱的物件。时间仓促，馆里有价值的东西也不太多，就等着您的‘一丈青来镇馆了！”卸了装的万大爷显得很严肃，他听了张馆长的话，微微笑了笑，回头喊了一声：“小山、铁柱过来！”只见两个紧随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急忙走过去，把早已放在旁边的箱子打开，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

万大爷缓步走到箱子前，对着箱子行了个大礼后，才取出箱子里的“一丈青”，用双手毕恭毕敬地捧着，登上了展馆中央的展台，把它挂在了衣架上。大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件戏服，纷纷发出赞赏的声音。霍铁仔细看着“一丈青”，这是一套青绿色的傩戏戏服，颜色暗淡，也并不厚重，除了纹绣精美，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霍铁跟着大家又走马观花地欣赏了一下其他的展品之后，参观就算结束了。张馆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把手中的遥控钥匙按了两下，锁上了电子门锁，便疾步跟上了大队伍。

为了表示庆祝，张馆长在文化馆旁边的酒店准备了一个小型宴会。宴会上，霍铁意外地遇到了高警官，原来这次展览馆的开馆仪式就由他们负责安保工作。霍铁喜出望外，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高警官了，這次见面两人分外亲热。宴会上没有酒，张馆长的助理为此还专门出去买了两瓶56度的老白干，但大家忙了一天都有些累了，所以没喝多少，酒剩了好多。大家赶紧吃完饭，就各自回酒店客房休息。霍铁因为和高警官相谈甚欢，尚未尽兴，干脆就去高警官的房间里接着聊。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霍铁正准备告辞，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高警官打开房门，两位神色慌张的同事站在门外，看着高警官喊道：“快！老高，展厅出事了！”

高警官情知不妙，急忙跟着他们往文化馆跑去。霍铁二话不说，也赶紧跟了上去。只见文化馆三楼展厅的门虚掩着，高警官一马当先，推开了大门，立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展厅正中央的地上，似乎还有一团跳动的火苗。

高警官抓起墙角的一个灭火器冲了上去，“哧哧”两下扑灭了残余的火苗。霍铁定睛望去，只见地上几团几乎被烧尽的布片兀自冒着青烟。他往旁边一看，发现架子上展示的戏服少了两件，不禁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再抬头往上看去，展示国宝戏服的高台上空空如也！

“一丈青”不见了！

“‘一丈青哪儿去了？被偷了？”高警官惊讶地问。

“要是被偷了就好了，还能找回来。”一位警官哭丧着脸，指着地上的那堆灰烬，“‘一丈青被烧了！就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警官愕然了。

另一位警官哭丧着脸，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高警官。霍铁凑过去，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正待播放的视频。高警官满腹狐疑地点击播放，接下来看到的情景让霍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段只有一分多钟的视频，录制的地点正是展厅。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对着镜头站着，那面具显然是从旁边的展示架上随手取下的。他身穿一身宽松的白布棉袍，先是紧盯着镜头看了一小会儿，接着拿过两件展台上的戏服，用打火机点燃后扔在了地上；然后他径直登上展台，取下“一丈青”；随后托着衣服来到镜头前，对着镜头展示一番；最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一丈青”，只见蓝色的火苗忽的一下蹿了起来。那人把烧着的“一丈青”扔到了前两件正在燃烧的戏服上，然后拿过手机，对着镜头展开了一张白色纸片，上面是打印的几个大字：“不义之财。”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一屋子的人默默无言。

张馆长闻讯也赶来了，得知“一丈青”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惊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这究竟是谁干的？”

高警官面色凝重，他简单查看了一下现场，向两个同事吩咐了两句，两人就分别跑开了。

警察对万大爷的几个徒弟轮流进行了讯问，从大徒弟铁柱的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据他所说，“一丈青”原本是万大爷的二徒弟张小山父亲的遗物，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万大爷的手中，成了万大爷的“传家宝”。后来就有风言风语，说小山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件事情也得到了其他几位徒弟的证实。

高警官的同事罗警官听了这一番话，点点头，说：“老高，这么说来，罪犯显然就是张小山了。今晚在这里的人，只有他的动机最强。”高警官摇了摇头说：“不要急于下定论。”然后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霍铁，霍铁点点头，说：“我觉得罗警官说得有道理。”高警官皱了皱眉，说：“我有个疑问——如果罪犯是张小山，他为什么不把‘一丈青偷走，而是烧毁它呢？”

“这个不难解释。”霍铁接过话头说，“张小山没办法得到‘一丈青，也不想别人得到。对独占欲望很强的人来说，这种心态很常见啊！”

高警官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一个疑问。就算罪犯要毁掉‘一丈青，可为何要烧掉另外两件戏服呢？”

“可能是为了泄愤吧……”

“如果是为了泄愤，为什么不是一股脑儿全烧掉，而是仅仅烧掉了其中的两件？”

“这事儿肯定不是小山干的。”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大家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万大爷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一丈青原来的确是小山父亲收藏的，这点不假。但这件衣服是他亲手送给我的。当然，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价值。后来，因为有人出了高价，就有流言说这件衣服是我从小山手里夺来的不义之财。我曾经想过把它还给小山，也算是物归原主。但小山这孩子坚决不同意，后来我俩一商量，干脆就把这件宝贝捐献给国家。如果他想要这衣服，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听万大爷这么一说，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来是另有其人了。”高警官皱了皱眉，说道，“无论如何，先把张小山放了再说吧。”

“不，張小山不能放。”霍铁低声对高警官说。

高警官惊讶地问：“为什么？万大爷的证词已经能证明他没有作案动机啊。”

霍铁说：“虽然张小山不是凶手，但是他能够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高警官想了想，走到一边拿起手机打了两个电话，然后走过来对大家宣布：“张小山涉嫌伺机报复，虽然还没最后查证，但情况基本属实，夜里进行严格看管。”高警官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已经和市领导联系过了，因为重要文物被破坏，原定于第二天上午举行的开馆仪式推迟。等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高警官向大家宣布：因为“一丈青”被烧毁，开馆仪式取消。现场勘查已经结束，张小山带回警局做进一步调查，其余人吃过早饭，就可以离开了。大家在沉闷的氛围里结束了早餐，然后各自回房间收拾东西。万大爷和他其他的五个徒弟分别收拾了行李，来到了文化馆的门口。

这时，高警官带领几位警察出现了，他冲大家笑笑，说：“恐怕要耽搁大家一会儿了。请各位打开自己的随身行李。”

“这是怎么回事？”万大爷有些意外，皱着眉头问。

这时，霍铁和张小山从高警官身后走了出来。张小山来到他面前，微笑着说：“师傅，一会儿您老就知道了！”

万大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几个徒弟，然后率先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徒弟们见状，也纷纷打开了箱子。但是大徒弟铁柱却没有动，他呆若木鸡地站着，大滴的汗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霍铁冷笑了一下，从容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打开来。只见行李箱最下层的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打开一看，正是国宝“一丈青”——居然完好无损！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霍铁扭头看看高警官，笑道：“看来，开馆仪式可以如期举行了！”

铁柱沉重地低下了头，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原来，他暗地里买了干扰器，在张馆长上锁的时候，使电子门假锁，然后伺机进入展厅，用自认为巧妙的手法盗走了“一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