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溪路 热闹中，自有清凉

白边

发现香溪路的美，需要一个野生摄影大师，比如抄水表工刘涛这种。它太复杂，当然珠海的街道比较干净整洁，造成障碍的恰恰是这种整洁，以及让人心情愉快的绿化。街景在略输烟火气的人文与不能忽视的自然之美之间拉扯，不太俗气，不太热闹，它让你的感官变得迟钝，想在这里捕捉决定性瞬间并不轻松。

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90年代风格的外墙所在多有，石米墙面、马赛克和现在通行的瓷砖，在2018年的香溪路上共存。单看这些，这里就是一条时空隧道，一脚踩进了过去，再一脚，又回到了现实。流行是螺旋上升的，曾经被人嫌弃的水磨石，现在又重回流行的上层。迎面走来的小姑娘，手里拿着的iPhone水磨石外壳，让你感叹大卫 ·奇普菲尔德的点化之功。尽管在这条路上，爬满青苔的水磨石依然被视为历史。

直行两百米，城市退场

香柠二街是名副其实的时光隧道，街口有提着大桶山泉水的街坊与你擦肩而过，架在空中的电缆，提醒你，这里比外面要慢上半拍。更别提那些听到这个地名就叫苦不迭的快递，这里是扼杀他们开疆拓土野心的最后一公里。

往里走，除了躲避迎面的行人，你还得小心脚下的树根。密密麻麻，爬出了花坛，在人行道上隐现，似乎比那些居民更不满意街道的宽度：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比碎石块镶嵌的墙面更有年代感，这种蓬勃连台风都不能消减，不用拿尺子去丈量树根，竖起耳朵，听听叽叽喳喳的鸟叫就能略知一二。

直行不到两百米，城市在这里退场了，景致已经和村头没有任何区别。小卖部前，老人们围着树下的象棋盘，两位主角屏气凝神，围观群众都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觉悟。唯一活在2018年的是背对人群而坐的少年，手中横握大屏智能机猛搓。树和楼房已不可分，树枝几乎从窗户口探进去，住在这里，每天早上他们不是被喇叭吵醒的，鸟当仁不让地承担了这项义务。

别去操心如果没有人类，大自然要花多久重新占领地球了，离主路不到200米，大自然就重夺了主动权。香柠花园南区楼群背后，更是曲径通幽之所，提着大桶山泉水的行人渐多，告诉我们离水源地越来越近了。那是一座小山，山前是篮球场和乒乓球场，拾级而上，是菜地，搭着塑料棚的取水地。

廖志荣大叔在香溪路住了二十多年，对这里了如指掌：“这个水源有些年头了，这几年有热心人给搭了一个棚子。山下这块本来是荒地，堆废品的地方，现在被改造成了社区公园。很和谐，力所能及的自己做，大改造政府来做，造福市民，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香溪路后面的山是板樟山的一部分，被吉柠路分开，喜欢越野跑的廖志荣跟跑友们一路跑来，选在这里歇脚休整，修了社区公园之后，方便了许多，运动休闲也多了去处。

廖志荣老家在韶关，香柠花园南区第一批居民也来自那里。1992年廖志荣从韶关市邮电局调入珠海市邮电局，“当时是珠海邮电大发展嘛。”那一年邓小平看的是珠海生化制药厂，珠海在全国率先百万重奖科技人员，不过激动的不只是史玉柱们。韶关的邮电从业者来了，兵工厂也来了，集体支援本地机械工业集团，宿舍就在香溪路，这就是香柠花园南区的原住民。如今那批人早已星散，但南区依然保留着缓慢的生活方式，最终，治疗水土不服的山泉水成为了香溪路上居家必备之物。尽管新住民不需要这水来治疗自己的思乡病，甚至汲水步行的健康功效远胜于泉水本身。

疲惫与新生

夹在山和城市主干道之间，香溪路一面展示着清凉，一面展示着辉煌。它迅速把你拉回现实，走出二街，马上就要面对柠溪最高端的电影院——在前面加一句“十年前”。火星湖电影院，2004年建成，列入当年为广大群众办十件實事的重点工程项目之一，柠溪群众没赶上《泰坦尼克号》《少林足球》，终于没有错过《功夫》。《阿凡达》之后全国电影院大爆发，如今火星湖已没有往日的风光，但在当年，它不仅是柠溪最好，甚至可以说是珠海最好，整座城市只有这家影院拥有六个影厅。

准确的说，是曾经的辉煌 。香溪路上的宏大花园拥有柠溪最早的电梯楼，那两栋可称作珠海的双子星大厦，“当年住这里的人，可以说是非富则贵”，如今住客流动频繁，搬进搬出，电梯也不堪重负。电梯停运，住客被困，百余住户出行无奈只能爬楼，这样的新闻让宏大花园成了报端常客。叫人哭笑不得的，并非物业不肯维修，是住客不愿意出钱：“一年修了十几次，懒得修了。”

路对面的香溪庄刚好形成对比，2017年7月6日，香溪庄28栋1单元，成功加装电梯。香溪庄小区40栋楼，分三期建设，一期建于1991年，二期建于1998年，三期建于2002年，均为7层高的楼梯式住宅。走进小区，红色的瓷砖外墙，广场上已经表皮剥落的石膏雕塑，干涸的喷泉，是裸露的年轮。和宏大花园同龄，却有不同的活力——28栋纵贯七楼的暗绿色玻璃幕墙映入眼帘，他们居然把一架观光电梯装进了小区：“采用玻璃幕墙的观光电梯，是为了不影响低层用户的采光。”

要有光，这是疲惫生活中的不灭梦想。香溪路写满了疲惫，也孕育着新生。比如香溪路110号，兴利华庭，当年曾经是著名的烂尾楼，终被盘活，长期以来都是小户型投资的不二选择。廖志荣还有印象，柠溪商贸城的这家得一超市，最初只是一个小门面，只有现在的甜心饼屋那么大面积，二十年间，开枝散叶，走出柠溪，开到珠海全城。

不可居无竹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香溪路是有竹子的。珠海适合万物生长，树木和花多到你叫不出名字，不过竹林却不常见。青竹花园以此得名，香溪路与吉柠路交汇，青竹商务大楼右侧，竹林灌木环绕之中，一方英石刻着“青竹花园”四个大字。丛丛竹林掩映，在遍地椰树和芒果树的海滨小城尤显独特的雅趣，让人分外关注竹子的不仅在于这种文弱的情趣：“台风吹倒了那么多大树，这些竹子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榕树把花坛挤得乱七八糟，看起来那些水泥与瓷砖更像是树身上长出来的，竹子和凤凰木一起在风中摇曳。香溪路上一切都在默默生长，半开着的门里飘来阵阵歌声，那是艺术团的阿姨大叔正在排练新节目。火星湖电影院拼命追赶时代的脚步，香洲区文化馆却始终在文化阵地的前沿，一台台新节目，就从这透明的门后孕育，走向大舞台。这块不起眼的招牌是4号仓，门前停着一溜的越野车，港澳车牌，都是慕名而来。吃了闭门羹，店门紧闭，主人们说不准正开着改装的爱车在哪个崇山峻岭间飞驰。再走几步，小满成衣，老板文斌是珠海有名的书法家，作品《湘刀文斌书法篆刻集》中载有以爨体书写的《兰亭序》，中国书法史第一次。成衣店隔壁前几年被改成了收藏馆，现在变成了他的私人会所，乔家大院酒道馆。

1996年廖志荣住到香溪路，这里一片荒芜，农田已经变成大厦，但方兴未艾。毕竟六年前，1990年，当时国内最长的城市公路隧道——板樟山下行隧道才正式通车，连接着拱北和香洲，柠溪枢纽位置正在慢慢体现。站在香溪路的末端，面对翠香派出所，廖志荣一手指着香洲，一手指向吉大：“来珠海的前四年，我住在吉大，吉大的区位当然更优越，不过这里四通八达，热闹得很。”

衰败与新生总是同时发生，而连接其中的是人们生活的热情。一家狭小的店铺吸引了廖志荣的注意：“这家的豆腐花很好吃，我们跑友群的人，专门跑到这里来吃豆腐花。”

宏大花园的外墙比楼房新多了，“以前这个围墙爬满了藤蔓植物，特别绿，很好看，枝丫都伸到人行道上了。”台风一来，连墙一起全刮倒了，最近重新修复了外墙，但是没了藤蔓，显得太干净了点。

不用担心。在珠海，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绿色，植物的生命力总是超乎你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