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香已渡百日长

爱末

后来，我考入了目标大学，听说他也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我仍然能清晰地嗅到那个散发着椿香的3月，历久弥坚地印在心底，永远都那么美好而纯粹。

高三那年的夏天降临得突如其来，3月的一场大雨冲刷掉寒气，温度就蹭地窜了起来。柳絮如棉飘散在空气中，轻轻一嗅，喷嚏像顽疾一般打个不停。

妈妈夹了一筷新鲜的香椿炒蛋给我，叮嘱说：“今年的香椿特别新鲜，营养高，你多吃点儿！还有百来天高考，加把劲儿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冲刺一下再提提分。”我点着头不说话，默默地把她夹在碗里的菜扒进嘴里。其实我不是不知道，班主任单独把她叫到学校里谈话，告诉她我写情书的事情。只是她刻意隐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谈的还是我即将面对的高考。我也不敢轻易拆穿，让自己更加难堪。

我知道，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同学，他们眼中的我都是一副乖乖女的形象。这样的我自然也是听话而乖巧的，所以当老师语重心长地把我叫到办公室讲：“你知道老师对你的期望很高吧？你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心思放到顾长安那样的男生身上？你这次月考的成绩掉了12名，是不是因为他？”

当然不是！我的眼泪十分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肚子里辩解的话都哽咽在喉。老师见我不说话，又加紧出击道：“你要是这样下去，我就把顾长安和他的父母都找来，我不能看着我们班的尖子生被一个普通班的特长生拉下水。你知不知道你可是要考重本的孩子！”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您千万不要找顾长安，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丫头，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我必须要找你家长来一趟学校。”

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心里仍是不安地追问：“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千万不要找顾长安，他并不认识我，这件事真的跟他没任何关系。”

我听到老师一声沉重的叹息：“孩子，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精力必须放在高考上面，很多东西都分轻重缓急。再说，顾长安同学也是特长生吧，你们以后的志愿都不能报在一起，就算今天你把情书交给了他，能保证你们大学就考到一起吗？这次模拟考试，他才考了不到400分，你不一样，你是必须上重本的孩子啊！”

我无力反驳班主任的话，只一味地道歉。可她依然不放心，还是拨了我妈的电话号码才放我出办公室。走回教室那一路，长廊变得遥远且没有尽头，而我的每一步都像踩著棉花。我很怕回到教室里大家会问我上课时老师收走的是什么东西，更怕他们会八卦我心底从未启齿过的柔软秘密。可事实上，自习课上的班级里如往常般安静，只有签字笔“沙沙”落在习题本上的声音，甚至没有谁会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里抬起头看一看一脸狼狈的我。

是啊，置身于这样一个尖子班里，写情书这种事情仿佛是个笑话一般的存在，没有人愿意在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刻去浪费任何学习时间，在他们眼里，那都是耽误。

仿佛只有我，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回到窗边的座位，埋下头做贼心虚般用余光扫视着操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个长达无数个日夜的暗恋，终究还是被扼杀在摇篮里。

对，我是在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认识顾长安的。彼时的他在赛场上矫健的身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一项项被打破的校运动会纪录让广播台一次次呐喊着他的名字。他是那样夺目又耀眼，根本不是老师口中形容的那样。

在这个成绩就是分水岭的班级，他们根本不在意他在操场上的拼搏。他们更没有看到他一次次摔倒、膝盖流血时咬着牙坚持的模样。可坐在窗边的我，把这些早早就尽收眼底了。

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少年啊！扣篮的姿势洒脱又不羁，百米跑的冲刺热血又稳健。而让我最心动的仍然是在窗边看到他在训练时故意收速让着落后的同学，以至于最后他一个人打扫整个运动场地。

自然是不解他的做法，却偏偏又听到同是艺体生的同学讲出：“顾长安可真够哥们儿的，让咱们早早回家好去多补补文化课。咱们再考不上体院，可真是对不起他。”

这样善良又美好的少年，怎么能让人不心生向往呢？

没有谁知道他们到底要费多大的力气训练才可以在艺考上突破重围，但偏偏大家都只在意他们的文化课成绩排名在第几位，没有谁问过他们辛不辛苦，也没有人在意他们坚持得累不累，只是因为他们文化课差一些而给他们“不学无术”的定位。

可软弱如我，也丝毫没胆量为这样美好的少年在老师面前申辩。而我那封再无人问津的情书，也沉甸甸地埋在那三月的春光里，成为一封得不到开启的旧书信。

往后的日子里，妈妈仍然没有过问我这件事情。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我压抑住自己的心思。当她每天把新鲜的饭菜端给我，每每叮嘱我还剩下多少天时，我内心想要抗衡的勇气就硬生生地被压了回去。

天气越来越热，老风扇呼啦啦地旋转着，像催促我们坚持下去。我仍然坐在窗边，窗外树枝上的叶被艳阳烤得油绿。而我每每抬起头望向窗外一眼，额头上便淌出细密的汗，只急匆匆回过神埋下头，一笔一画地在每一张试卷上标注解析。仿佛笔记做得越多，成绩上得越快，才不会愧对当日没有被戳穿的秘密。

闷热持续到高考结束那天，一场暴雨来得仓促。我反复检查了数遍，终究交上了让所有人心满意足的答卷。我知道，高考终于结束了，而我的高中，也随之彻底收尾了。

妈妈在考点接我时的表情严肃极了，一边帮我打着伞一边问：“考试还顺利吗？”

“嗯，答得挺顺利的，应该没问题了。”听到我的回答，妈妈忽然停了脚步，犹豫半天才开口道：“那，你想不想，去问问你喜欢的那个男同学考得怎么样？”

我发誓，那一刹那我的心脏仿佛停掉一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妈妈。而她忽然笑了笑说：“其实妈妈认为，我闺女欣赏的肯定是挺不错的男生呢。”

我好像又闻到了被阳光晒过的柳絮香味，还有那个被细雨浇透的初夏。有种晶莹的液体好像在眼窝打转，但这一刻，让我觉得是如此甜。我对妈妈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啦，我想，他也一定会成功追逐到自己的梦想吧，默默祝福就好啦。”

后来，我考入了目标大学，听说他也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我仍然能清晰地嗅到那个散发着椿香的3月，历久弥坚地印在心底，永远都那么美好而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