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老师,从小我吃她学生的醋,总觉天天补课不着家的妈妈爱她的学生多过爱我。长大后,我吃爸爸的醋,妈妈为陪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驻外,离开了刚上中學的我。成年后,我吃姐姐的醋,我放弃一切回国并为北京的家穷尽心力时,妈妈大多陪姐姐住在国外。
现在妈妈吃我婆婆的醋。十多年来我与婆婆同住,看我身子弱,婆婆对我的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儿子。妈妈心存感激,但心里酸溜溜的。
2017年冬,妈妈回国办事,住在北京家中。我出门,妈妈站在门口问:“干吗去?”
“上班呀,今天录《星光大道》。”
“能带我上班吗?”妈妈怯怯地说。
“我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您跟着太累了。”我一边穿鞋,一边哄她,“我尽快回来啊……”
抬眼,与她目光相碰,我的心突然被拧了一下,生疼!那是小女孩般乞求的眼神,正如我儿时拉着衣角求她带我上班,她常会哄我:“我尽快回来啊……”然后她给学生补课至深夜,我在等待中入眠。
“能带我上班吗?”妈妈的声音更小了,扭着身子,像三岁的我。
我的心瞬间化成一团棉花糖,她是我的女神,更是我的宝贝。
“只能坐在观众席上,您要乖乖的。”
“我保证乖乖的,使劲鼓掌!”80岁的妈妈笑成一朵花。
妈妈不乖。录像中,选手的母亲介绍育女心得。小尼眼尖,看见妈妈坐在观众席,随口介绍:“这是朱迅的妈妈。”谁料妈妈竟大步流星地登台:“我对朱迅就三个字——靠自己!”
她是说给我听的吗?还是说给观众的?或者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知道妈妈买了第二天的单程机票,这一走又是数年。看她满头白发,我好想求她别再奔波了,但我知道什么是母性,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变成眼泪喷出来。“妈,请体谅女儿。您在外累了、倦了,就早点回家。”
第二天,我送妈妈到机场。分开的那一刻,我抱住她。妈妈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白的发丝柔柔地滑过我的唇。松手,她走进长长的队列里,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白发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哎哟!”后面的手推车撞到了她的小腿,她的膝盖瞬间弯了,痛得叫出声来,又迅速挺直膝盖。她没有回头看是谁,手在腰包里不停地翻着,然后掏出一本护照给安检的人看,那人一摆手,妈妈就闪进一扇门,不见了。
我还在等,等着她消失前的回头一瞥或隔空一吻。没有,什么都没有,一次都没有。记忆中总是我送她,中学送她出国、大学送她回国,我回国后再一次送她出国。每次我都在等她回头看我。想必她是害怕的,怕回过头就有了胆怯、有了留恋、有了依赖,不能再靠自己往前迈步了。
她用背影告诉我:“靠自己。”我用目光护送她:“有我在。”人有善愿,天必从之。
(摘自《阿迅》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