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方方怀孕了。
方方收敛了她的小性子,我也收敛了我的暴脾气。过去,我们总是执着于“你怎么样”“我怎么样”,为了“你”和“我”的差异打得不可开交。现在,我们更加共同关注“她怎么样”。
方方怀孕的时候妊娠反应极其强烈,从早吐到晚,吐到不止一次地哭着跟我说这孩子能不能先拿掉,以后把身体调养好再要一个,她实在受不了了。虽然我也很心疼她,但只要她说想把孩子拿掉,我就掏出手機对着她,要把她的话录下来留作“罪证”,威胁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将来后悔一辈子。她就不敢说了,忍忍眼泪接着吐去。想想我家跳跳当年多危险哪,真是命大啊!
好歹坚持到三个多月,反应没那么大了,方方的胃口也好点儿了,我开始到处给她找好吃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想吃任何东西,我都能给她弄来。我去厦门出差,带回当地的一种“太阳饼”。方方说好吃,我马上让厦门的朋友寄来一大箱,直到她吃腻。跳跳出生的时候,身上的香味和“太阳饼”一模一样。
还有一种长沙当地的小吃“糖油耙耙”,糯米和红糖的味道,方方一度非常喜欢,而且专吃李公庙那个老大爷当街炸的。老大爷是个性情中人,心情好才出摊,卖完了就收工。大热天的,方方挺着大肚子,我不能让她去排队,只好自己去排,一路挥手打招呼签名拍照。方方就在不远处的车里坐着等,据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很好。
方方特别怀念的还有那时我开的车。要知道我是个赛车迷,起步喜欢一脚油门踩到底,停车就是一脚刹车踩死。年轻时我们都很喜欢这种拉风的玩法,但自从车上的乘客变成孕妇,我的车开得稳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如果放一个装满水的杯子在车上,一路上一滴水也不会洒出来……
我总说战争往往发生在一强一弱之间,弱弱相对打不起来,强强相对也打不起来,类似美苏之间的“核威慑”相互制衡。在家庭问题上,我和方方就属于强强相对的典型,女儿的出生是让我们进入制衡阶段的关键转折。打打闹闹近十年,女儿出生了,和平还真是来之不易,最大的改变就是我们学会了沉默。过去我们为一件事起了争执,哪怕不睡觉也要吵出个黑白分明,谁对谁错谁听谁的,总要有个说法。
现在也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吧:连孩子都有了,这辈子跟定这个人了,就放他一马吧,也是放自己一马。另外,原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事,不过是两个人太想确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地位,寻求一种存在感:到底李锐更重要,还是方方更重要?为人父母的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忘记了李锐和方方,只有跳跳爸和跳跳妈。出于对孩子的爱,对家庭的爱,我们都在学着去承受更多,化解更多,放下更多。
有一次,我们没控制住情绪,当着跳跳的面争吵了几句,又不想让孩子听见,就往卧室里走,准备关上门好好理论一番。跳跳立刻跟了进来,说:“你们在吵架吗?”我说:“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就是在商量一件事情。”“商量事情要这么大声吗?”这孩子,洞察力还真不一般!“跳跳先去客厅玩,爸爸妈妈商量完了出来找你,好不好?”我强压怒气说。“我不出去,你们现在就亲一个!”跳跳双手叉腰,往门边一站,我和方方对视一眼。“快点!我要看看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真爱!”那时候别说要不要继续吵,我们早乐得忘了要吵什么了。
(摘自《别拿村长不当干部》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