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君
在她那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唠叨的。牙膏用过没归位她要说,毛巾晾得不整齐她要说,衣服晒得歪一点她要说,吃东西太快了她也要说……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人,怎么做都不符合她的要求。他偶尔反抗一下,她就会说:“有人唠叨是幸福的,如果哪一天没有人唠叨你了,你就孤身一人了。”
没有人唠叨了,那不就是说她不在了么?不管她的意思是分开,还是她先离开人世,他都觉得那是很恶毒的话。没有谁可以这样诅咒自己,生命多么可贵,牵手多么不易!可是他不想说,于是继续被唠叨,也继续希望有一天她能变回那个脱俗的女子,不再纠结于这些鸡毛小事,给他彻底的自由。
最近,单位里人事变动,他在这方面向来迟钝,结果自然可以预见。虽然他一向很淡然,可作为男人,能在仕途上有所进步是很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一想起来,他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知道了,说:“你这个性格原本就不应该走这条路,可惜你当初不听,非要改行……”他盯着电视任由她唠叨。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他不想听清楚。这些年,他习惯了用投入另外一件事来屏蔽她的唠叨。突然,他听到她提高声音说:“做到某个级别又怎样呢?还不如看看书,打打球,养好身体,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这一句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不知怎么了,他心里一暖,眼睛竟有些湿润。他想起来,她当时是不赞成他改行的。她说,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她喜欢在学校,单纯又安宁。可当时的他年轻气盛,要另找一番天地实现理想。她也没有阻拦,只是从来不像别的女人,非要他做到什么级别,也不要求住大房子。
曾经他觉得是她的淡然影响了他向上的劲头,如果她也和别人家的女人一样不断督促他,他也许更有上进的动力。他一直觉得她生活在象牙塔中,不了解人情世故。这时候,看她端来剥得干干净净的、装在透明玻璃碗里的石榴,听她继续唠叨某某退休后也就是每天跑菜市场,他突然明白,她想得比他明白。
他一下子就觉得无所谓了。身外之物,看淡看輕,人生会多许多乐趣。于是,他笑着说:“就是,做到某个级别又怎样呢?还是有人天天唠叨更幸福。”她笑了,不说话,拿了刚买的山楂切片。他主动走过去:“我来帮忙。”
以前,他不屑于做这些的。她教他去蒂除籽,她切片,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他在心里想:原来做这些还是蛮有意思的啊,闲心、闲情最是难得。这样想着,他不禁笑了。她问他笑什么,他摇摇头不说话,手上的动作越发熟练了。
(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