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那

2018-09-08 02:20
党员干部之友 2018年9期
关键词:茶山

就在大暑的热情席卷整个城市时,我正好行进在去茶山的路上。

天空透彻清亮,几朵闲云凑趣,天真烂漫地,向着同一方向移动。

似乎她们也清楚,每一次与城市的背道而驰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鼻翼边,不再有莫名难忍的气味追逐纠缠,空气洁净,减了重负一般,变得稀薄轻松,泥土、草、地里的作物、水的气味,顺着长长的公路,越过广阔的远野缓缓吹过来,如同一个巨大的拥抱,舒适,满足得要哼出歌来。

耳朵也有福了,没完没了的汽车声、机器声、人声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一条看不见的通道,顺畅,空旷,只有风声,捎来树叶间的窃窃私语。

眼睛更是获得巨大解放。再也不为城市里那一种黯淡的黑、灰,或者突兀的色块所挟持。绿色养眼,何况到了这个季节,再不用就要过期作废了,开始挥霍,淋漓尽致地泼洒,浅绿,加一点蓝,湖绿、深绿,加一点黄,橄榄绿,还有葱绿,茶绿,苔藓绿,就连作画风格也替代成莫奈的印象派,明亮、温暖,洋溢、流动着幸福愉悦的光彩。

其实在整个山东境内,茶山并不怎么显眼,它位于平度城北20公里,海拔只有680米。既没有泰山那样的高度,也没有崂山那样的名气,甚至没有我家附近千佛山那样热闹的山会。然而,茶山,一听之下再难忘掉。

何况到处是肥厚的绿色,白云就从绿山顶上冒出来,反衬出天色的碧蓝。云的暗影在山上慢慢移动,微风吹拂,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暖,深呼吸,植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若在茶山上喝茶,应该算是最好的遁形吧,披上隐身衣一般,躲掉所有尘世的烦扰,静静在某棵开花的树下跟自己对话。如果再讲究一下水,品味喉头淡淡尾韵,那就不只是茶,还有山间那股清泉的气息……

可茶山并没有茶。上山很久我还不信,那满眼的绿里真的没有茶树?几个早早爬到最高处的朋友返回后说除了一个大水泊,还发现了三棵古茶树,虽然是他们临时编的传说,我竟信以为真,甚至认真地在心里添枝加叶。

小住茶山,身心才渐渐恍然,茶山无茶,却有茶的魔力。它滤去城市喧嚣,滤去伏天的燠热,清风徐来,心旷神怡,此时若碰到吕洞宾,他必会叫卖,“我有松风卖,世人买得无?三万两黄金,与尔一葫芦”。

只是不等我们反应,他又会消失无迹,徒留哈哈大笑之声在空中回荡。茶山,你知道自己的金贵吗?

然而对于真正的爱茶人而言,是不想将茶分出高低的,是茶就好。

什么是高?什么是低?它们本身都生长于自然当中,并没有高低之分。茶品的上下高低,不是由茶来对我们说,倒是由人来决定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真正的爱茶人并不愿作这个选择。浓淡皆好,喝茶只是一种心情,心情对了,茶的高低就没那么重要了。

茶山无茶,又仿佛无用之用。听朋友说,在印度坐火车旅行的时候,有时在途经漫长的荒芜之地后,会突然见到一个雕刻精美的大门。这样一个大门是什么意思呢?既没有人会穿过它,它的左右也没有围栏,它就只是在旷野中的一个门而已,完全没有实际用场。但这恰恰是无用之用。这扇门曾给予见到它的人无比的愉悦。

流连在茶山深处,林中传出高声吟诵佛经声,但闻人语响,林深不见人。

《红楼梦》中,那个跛足道人也说,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可在一个红尘过客眼中,好仍然是好,了却未必了。漫步山中,看夕阳穿过树隙,看山头飘浮的云,看水面上粼粼波光,看一瞬间飞起的鸟,看盛放的花一瓣一瓣的温润,一分钟,一百年,一切都在逝去,但一切也都如此美丽。

天色暗下来时,偶然抬头,青黑色的夜空里竟有漫天星星眨眼。月光模糊了一切颜色,白天的以貌取人这会儿都变成一样的轮廓,平常靠软件躲在斗室内遍览群星,这会儿不用了,茶山已屏蔽了所有灯光,只留满天星斗,每一颗星星都触手可及,被巨大的星空包围,每个人都可以变成一片小小的茶叶,溢出内在的馨香。

为了确认这种幸福感,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四周夏虫呢喃,植物浓郁的气息仿佛粘上就一辈子也去不掉,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变大,无限膨胀,要冲出这山之一隅,岛之一角,国之一端,随脚下的地球和整个银河系旋转。

茶山无茶自馥郁,不为浮云不为他。

如果你确定还想要更多的“无用”,那就去更深的山里。与茶山相邻的不远处刚好还有一座山,名大泽山,主峰海拔737米。据志书记载:“群山环而出泉,汇为大泽,以此名也。”此山更加清幽伟丽,秦汉以来,许多名士高人隐居于此,又号神仙窟宅。

山中有一寺,名智藏寺,反过来为藏智,不由引人揣想,这山上究竟藏了哪些智慧?

是寺东侧那些造型别致的佛塔,还是寺西侧聚景台上凌空欲飞的石亭,又或者亭西的山涧,相传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掉吴国后,急流勇退,偕西施来此隐居,因名“范蠡涧”。

视线最终停在了寺周围那些刻在石头上的文字。而这些文字中,最吸引我的也不是郑文公下碑,虽然它是魏碑杰作,历经二千五百余年被风雨侵蚀,字势锋芒依然可寻,而是那些无名的刻字,目光逡巡许久。

这些隐士高人,溯源中国历史,一直都有他们的踪迹,有名者如诸葛孔明,五柳先生,更多藉藉无名者,他们愿意一段时间或一生借居山中,或许是因为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大多身后留下的文字不多,几首诗,或几行字,看似与时代脱节,弃平原之尘埃而取高山之烟霞,却孕育了更深厚的精神生活之根。

其实,每个人都需要独处的时间,不是离群索居,而是因为更深的觉悟和仁慈,与天地万物更加和谐地共处。

在现代人看来,或许他们更像是在攻读精神觉醒的博士,只是这个文凭太难拿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欲望有能力去攻读。

山是熟悉的,也还是陌生的,巨大的,不悲不喜地站在那儿,不管你来还是不来,山在那,总有你心里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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